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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五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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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奚当了大司牛,一人的俸禄养活了四个小家庭,他自己花钱的地方也不少,手头不免有些拮据。便想着怎样赚些外快。自己手里有什么呢?除了牛,还是牛——想了两天,憋出一个主意:既然我这牛跳舞连王子頽看了都喜欢,那可能别人看了也开心吧?要不,就办个牛舞大会,把我们这养牛场收拾收拾,整理出一大块空地,请一些杂耍来,再弄出一排街面——嘿,这儿可以收钱,那儿可以挣钱——最好还能再征得王子頽同意,把这儿变成洛邑最大的牛市。还可以办点儿牛赛,让那些达官贵人们出些彩头——总之,人来的越多,必定越赚钱。以后真赚到钱了,王子頽怕应该也很高兴吧?这么想了,直接去找吕疆商量。吕疆听后,脑袋嗡嗡响,这——这——这是啥跟啥啊?太不着边际了!但好像又很有道理!
百里奚为了给吕疆打打气,解释道:“这些想法啊,也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当年,我跟齐相管仲聊过生财之道,他的想法更大胆,简直惊掉人下巴。我们都只当他是说笑话。谁承想,他一个穷光蛋,还真空手套白狼,无本万利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现在,他做了齐国相国,齐国就更有钱了。有钱就有人,有人就会更有钱,所以,齐国的强大不可阻挡了啊!咱们这算什么呢?充其量,小打小闹——”
吕疆皱了皱眉头:“那——那咱这得投入多少本金啊?”
“嘿嘿,咱一分钱都不用花!跑跑腿就行!”
“怎么跑?”
“找人!”
“找谁啊?”
“找有钱人!”
“人家会干吗?”
“嘿嘿!你只需要这么这么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会同意出钱的!”
吕疆凑过耳朵,听百里奚一阵耳语,眉头渐渐舒展开了:“哦——哦——哦!”
半个月时间,百里奚的牛场周围热闹起来了,修路的,盖房的,做小买卖的,天天牛欢马叫的。百里奚几个兄弟的家属,光是在这儿卖些茶水淡饭,也颇有些收入了。百里奚让他们四兄弟别乱花钱,几人凑钱在这儿盖几间好房子,开一家像模像样的大饭馆。毕竟,这儿以后来的有很多是达官贵人啊,店面太寒碜了,人家还不愿意进来呢!
这边的基建工程搞得如火如荼,城里面也传开了:东郊的百里牛场啊,是块风水宝地,很多的达官贵人都在那儿修建了别院,那边的水也好啊,喝了延年益寿百病不侵啊!那边的粮食蔬菜,也要比别处的更好一些——等等等等。这些话,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传开了,相信的心向往之,不相信的也想亲自去看看,反正,百里牛场是打响了。原本,百里牛场只是百里奚管理的牛场,所以就叫“百里牛场”,现在可好了,真有百里牛场了。
那块地原本都是王子頽的,这么一来,先是相熟的几位大夫到王子頽这儿要块地皮修建个别院,再后来,很多公卿贵族都来找王子頽了。毕竟是一块地皮啊,不能白要,可惜王子頽又没有标价,那要怎么买呢?那就看着给吧!很多人买地皮倒在其次,只是想趁机巴结巴结王子頽,那就多给点儿吧。嘿!这么一来,几个月时间,王子頽赚了个盆满钵满!
有这样的大司牛,那真是牛到不行了。赏!一定要赏!百里奚得了赏赐,全投入到兄弟几人的大酒楼建设上去了。百里奚给大酒楼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万福居”。
“万福居”一天天拔地而起了,百里奚看着很是高兴。这是个赚钱的生意,所以自然也不能忘了吕疆,算是六家搭伙儿。当然,主要还是他和吕疆两个出钱,那四家出力。眼看着酒楼要封顶了,来义过来找大哥百里奚:“大哥,有人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谁啊?”转念一想,“哎呀!莫不是大哥来了?”不及多想,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果然是大哥!百里奚真是太高兴了,一路小跑到了大哥跟前,施了礼拜见了大哥,拉着大哥就往屋里走。在百里奚心里,蹇叔是兄长,是智者,但首先是恩公。
蹇叔看到百里奚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也很是开心。两兄弟说笑着就到了里屋。来义媳妇过来沏了茶,来道来德来仁来义几个也过来相见。正说着话呢,吕疆也过来了。吕疆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加之跟蹇叔也有一面之缘,更是亲近。贵客临门,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了,吕疆提议,到洛邑最好的酒楼给蹇叔接风,百里奚更无二话,走!这一宴。几人欢饮畅谈,再清醒时,已是第二日了。
次日,王子頽有客到,找百里奚作陪。百里奚想把蹇叔也推荐给王子頽,蹇叔笑笑推辞了:“推荐就不必了,不过我倒正好可以看看王子頽其人。”
“怎么看?”百里奚很疑惑。
“远远地看。站的远,看得清!”
“兄长说笑了,不是站得高看得远吗?”
“话是不错。依常理,这离得近呢,看得清脸;但要看清一个人的心,还是要离得远一些才好!”蹇叔笑着解释道。
“言之有理!但也不能太远了啊!太远了,什么也看不到啊?”百里奚笑道。
“那就若近若远的看,哈哈哈!”
百里奚知道兄长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也很睿智,他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言了,一切照兄长的意思办就行了。两人同行到了王子頽的王府附近,蹇叔便下车了。
百里奚这一去就是一日。这一日,王子頽先是和卫国、燕国的使臣宴饮,完了换了个地方,去了洛邑西郊田猎。一场狩猎,累了,宴会再开一场。原本,诸王子是不能随意结交诸侯的,但王子頽有个好哥哥啊,哥哥说了,王子頽不算结交诸侯,只是本家兄弟之间的亲戚往来。这不是扯吗?诸侯里面十之七八都是本家同姓,论起来那都是叔伯兄弟啊。只是,周釐王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别人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要说这王子頽跟周釐王姬胡齐啊,还真是一对好兄弟。弟弟今天才去了西郊,第二天周釐王也出去转了一圈,还带着他亲爱的弟弟。百里奚少不得也陪着。蹇叔还是跟着到了王宫边下车,又跟着大部队慢悠悠转了一天。
蹇叔在百里奚的庄园里住了七日。这七日里,百里奚是真忙啊。一边家里在盖高楼,一边还要管牛,一边还要应酬。百里奚现在,那可是王子頽的红人啊,那些想巴结王子頽的,都想跟百里奚搭上关系。百里奚总觉得自己在这王城里没有根基,无论谁跟自己套近乎,都是来者不拒笑脸相迎。不过,百里奚心下对这种事情也是越来越反感,但现目前,只有忍着,谁让自己只是个大司牛呢!在人的圈子里,大司牛真不算个什么啊!更何况,养牛,永远都不可能是他百里奚的宏图大志,百里奚现在偶尔甚至都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牛神了,这辈子要靠着养牛来人前显贵?真要是这样,还真不如当初答应了隰朋呢!至少多少还能干些人事!
正这样苦恼着,大哥要走了。晚上,百里奚和蹇叔两人把酒言欢,也算是给大哥践行。
“井伯啊,为兄此去,便要搬离宋国铚邑了,日后若要找为兄,可往楚国鸣鹿村。”
“兄长,何故搬离铚邑啊?”
“方今天下,齐国霸业就在眼前,吾不能扶助宋国成就大业,却也不能东面事齐,故而南下入楚。鸣鹿村地处云梦泽畔,山清水秀,民风醇厚,实乃颐养天年的好去处啊!”
“兄长的眼光,自然不会错的。唉!只是你我兄弟二人,今番一别,天高地远,不知何日才能相逢了!”百里奚说着,不觉黯然神伤。
“有缘自会相见的!你我皆是盛年,何愁没有再相见之日呢?”
“不瞒兄长,小弟在此,甚是苦闷啊!”
“井伯在洛邑,出有车马,入有佳肴,逢迎皆贵客,谈笑尽公卿,何言苦闷?”
“兄长见笑了!富贵从来非吾愿,多少酒囊肉食人!洛邑虽好,却也难舒我心头意气啊!我此来洛邑,难道只为了做个富家翁?非也,非也!”百里奚说着,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眼望着苍茫的夜空,似乎与那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了。
“井伯,你我皆已人到中年,富贵如此,夫复何求?”
“兄长,莫要再拿小弟取笑了!小弟的富贵,全是赖牛所赐,牛赐的富贵,过眼云烟啊!吾平生所愿,兄长只看管子!”百里奚一杯接一杯,酒入愁肠,畅所欲言了。
蹇叔闻言笑了。他知道,自己眼前的百里奚,依然是自己先前认识的那个百里奚,是自己那个结拜的兄弟百里奚。
“兄长何故发笑?是笑小弟我比不了那管仲管夷吾?”
“非也非也!”蹇叔正色道,“井伯既如此说,为兄有些话——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兄弟,但讲无妨!”
“好!那为兄就直言不讳了!诚如贤弟所言,洛邑虽好,亦非久留之地啊!”
“还望兄长不吝赐教,细细说来!”
“洛邑之于贤弟,有三不足!其一,王子頽其人,年少气盛,富贵而骄,好牛而不惜人力,又喜结交诸侯大夫,焉能久居人下?有是心霍乱必生啊!近日来,我遍访民间,王子頽所结交之人,多为名利之徒,难成大事,此不足一也;其二,当今周王,纵容宽宠王弟,已令诸王子不满,周王在,则有王子頽在;一旦——则王子頽必难安存,届时,王子頽若不甘心收敛锋芒,鱼死网破在所难免,此不足二也;其三,方今天下,王室衰微。自平王东迁洛邑以来,周王室早非昔日生民伐纣之大周了!王室有地六百里,近不能服郑卫蔡宋,远更不如齐楚晋秦了,以致有郑庄公败周桓王、楚国称王之事。王城洛邑,几近虚名矣!此不足三也。有刺三不足,焉能长居于此!”
百里奚闻言频频点头,深以为是。的确,王城洛邑是个大舞台,可惜早成了明日黄花!在这个舞台上,你越是认真,可能反而会越是好笑!这是个很残酷的事实!百里奚不是没有看到这一点,他只是一直心存幻想,幻想着幻想着,自己有时候就当真了。假如他真能有朝一日,在这周王城里,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见得就不能中兴大周?但他也明白一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能有什么样的功业,关键还是看那上面的一人!很显然,如果王子頽成了那最上面的一人,那是九州牛儿的幸事!仅此而已!
“那——依兄长之意,小弟我该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只看贤弟本心了。王城洛邑,三五年内,或无大事。贤弟自可从长计议,不必操之过急。贤弟若有需要,为兄倒也有一个去处,虽然也难展贤弟平生抱负,却应比在此处陪王养牛略强一些。”
“何处?”
“正是贤弟的母国——虞国。为兄结识了虞国一位贤大夫,深得虞公器重。有他举荐,再兼贤弟大才,或可成就一番小业。待得天下有变,贤弟亦可相时而动!”
“虞国,虞国!”百里奚听完后,默默念着“虞国”二字陷入了沉思。虞国现在对他的全部意义,只有回忆了。那里,有他的妻儿,准确说,曾经有他的妻儿。
“想孩子了?”蹇叔看着百里奚的神色,笑着问道。
“唉!不知道他们娘儿俩现在在哪里!要是他们也回了虞国,倒是不错!”
第二天,蹇叔告辞回家了。临行前,留下绢书一巾:“用与不用,贤弟自作定夺。切记,此地不可久留,留必有祸!”
百里奚向兄长深鞠一躬:“谨记兄长教诲!”说罢,又出城十里相送!
送别了兄长,百里奚满心惆怅。走?不走?这是一个问题!好在这个问题有足够的时间来考量,来细细考量!
“万福居”终于开张了!吕疆当了小掌柜,大掌柜还得是王子頽。如此一来,这“万福居”,那可就非比寻常了!国营大饭店啊!当然,半国营。这天,王子頽比谁都开心,他看着百里奚,心里都乐开了花:这不仅是我的大牛正,还是我的摇钱树啊!
一日,齐国使臣前来朝见周王。百里奚听闻心头一惊:莫不是隰朋!大司行,主管的正是邦交礼仪之事。果不其然,傍晚时分,隰朋就找过来了。
“哈哈哈!你这里倒是不难找啊!”见了面,隰朋先乐了。
“哪里哪里!”百里奚也笑了。在洛邑找王子頽的大司牛住处,的确已经不是难事了。“走走走,里面请!上茶!”
二人分宾主落座,又是几句寒暄。百里奚很好奇隰朋此次洛邑之行所为何事,便随口问了句:“不知大司行此来有何要事?可否告知一二?”
“朝见周天子,纳贡贺礼啊!”
“无他?”百里奚笑着看向隰朋。
“无他,无他——呵呵呵!”隰朋也笑了。
“在下近日风闻宋国有流民异动,或入楚,或奔晋,人言齐宋或有战事,不知有诸?”
“此乃国之大事,隰朋不知也。此等大事当问相国,哈哈!”
“哈哈哈!想那宋国,本是殷商后裔,素有不臣之心,现今王室衰微,更是多年不朝不贡,我若为齐君谋划,必先伐宋以尊王!”
“若有先生辅佐我王,我王之幸也!惜乎!惜乎!”说完又是大笑。
“我何能为!我何能为!齐君无管仲之时,亦能败鲁降戎,今得管仲,又兼汝二三子之力,更是如虎添翼,尊王攘夷正当其时也!”
“百里兄说笑了!哈哈哈!”
国事只是喝茶的谈资,百里奚关心更多的是他的妻儿。隰朋见过他们母子,这几年也在替百里奚打听,只是毫无进展。言及于此,百里奚难掩忧伤。如今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应该算是成功了吧,但这个成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妻儿倒是自己真真切切日思夜想的,偏偏杳无音信!每当夜幕降临,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百里奚,两手空空!
没过多久,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周釐王整兵三百乘,齐桓公也召集了陈蔡等国组建了一支五百乘的军队,东西夹击宋国。一众诸侯纷纷响应,不断有新的军队加入伐宋大业。这边刚刚目送着兵车出了洛邑东门,还没从王师出征的雄壮威武中回过神来,那边捷报就传过来了:齐国联军拿下宋国五城!今日王师下宋三城!简直势如破竹啊!百里奚断言,不出三日,宋国必降!果不其然,宋桓公自知难敌,签下了城下之盟。经过此次会盟,宋国复尊周王室,年年纳贡岁岁来朝。然而,诸侯大多不认为这是王室之功,而是齐桓公之力。现在,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不再是周王室了,而是新鲜出炉的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当然,那时候叫“伯”,不叫“霸”。准确说齐桓公时春秋第一伯主,流量大王啊!
百里奚对此,只能摇头苦笑。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但天有日月,国有大小王。尴尬的地方就在于,大王其实是小王,小王其实是大王。这个事实任谁一时半会儿都改变不了了。连大王都不能说什么,还要感谢小王呢,百里奚又能怎样?况且,齐桓公做伯主,也并不是一味耀武扬威四处征伐,而是广布恩德恩威并重,如此保持一个平衡,于百姓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百里奚也完全相信管仲之能,思虑了数日,笑着安慰自己:“现在这样也挺好!”
吕疆看到百里奚今日闷闷不乐的,便邀请了百里奚蔿国边伯几人来府里吃饭,当然,主要是陪百里奚解闷。酒过三巡,几人畅所欲言,好不尽兴!
“那齐国小白可真是太走运了!就那宋国,我去了,也能高奏凯歌啊!”吕疆借着酒兴,说了句没有轻重的话。
“主要还是大王赏识他,把妹妹都给他了!”蔿国有些不屑一顾。
“不过咱们大王的这个妹夫啊,还是真有些东西的!眼也明,手也快,能成事啊!”边伯倒是对齐桓公赞赏有加。
“眼明手快是真的!你们不知道啊,那小白可不是个小白菜啊,天天私下里不知道给他的大舅哥送了多少东西!咱们大王也真是,还就吃小白那一套!他能给你送来百金千金,那肯定是得了千金万金啊!拿了小头还在那儿乐呢,人家才是真的发大财了!”蔿国很显然对齐国有一肚子看不惯。
“说的也是啊!据我所知,那齐国管仲可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人啊!”百里奚也附和道。
“唉!不说齐国了!现在啊,大王直接下诏,名分都给了那个小白了。人家以后会盟诸侯,讨伐不臣,那都是名正言顺了!说白了,就是以后,他想打谁就打谁了!”
“那——咱们大王就这样——就这样放任齐国坐大?”边伯问道。
“嘘——”蔿国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黑输说啊,大王也不是毫无戒备。天天也在想着这事儿呢!你们看啊,现在这天下大势,说起这大国啊,东边是齐国,可谓一家独大了;南边是楚国,地方千里,兵车千乘,可惜蛮夷啊,不听号令,老早就自己称王了;西边有个秦国,苦寒之地,大而无当,没有指望;北边呢,戎夷交错,时来侵扰,大王有意扶持晋国作我北方屏障。”蔿国说到这里,神秘地一笑。
“哦?晋国?晋国不是——”边伯很是好奇。
“对啊,晋国是有内乱。内乱对晋国而言不是好事,但对大王来说,却是个机会啊。”
“此话怎讲?”吕疆问道。
“这晋国啊,立国不久,就分了两块,北边曲沃,南边是晋君都邑翼。曲沃大于翼,当时的曲沃之主桓叔好德,又有贤相栾宾辅佐,晋国之众都去归附他们了,这么多年下来,晋国只知有曲沃,不知有翼啊!末大于本而得民心,焉能不乱?先王时,曲沃武公先是与人合谋,俘虏了晋哀侯。晋国人又立了哀侯的儿子小子,也就是小子侯,没几年,这个小子侯也被曲沃武公诱杀了。先桓王大怒,派遣虢仲率军讨伐曲沃武公,那武公忌惮王师,退回曲沃。桓王便立了哀侯的弟弟缗为晋侯。晋国看似安定了,但祸乱的根源还在啊,曲沃武公一直都在私下活动,不知暗地里给咱们大王送了多少财宝,现在大王有意成全曲沃武公,让他来执掌晋国。倘真如此,晋国将成为大周王室北方之屏障也。”
“晋国变强,或可牵制齐国,倒也不错。”边伯笑道。
“嗨!非也!齐国远,晋国近,以晋御齐,岂是长久之计!”百里奚叹道。
“唉!今时今日,谈何长久之计啊!过得一日是一日啊!来来来,喝!”边伯举起了酒杯,几人又隔空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边伯对吕疆说道:“吕大夫,也请出你府上的歌姬,给咱们助助兴啊!咱们也跟上大王的脚步,田猎,歌舞,饮酒!”
“哈哈哈!咱们还是悠着点,大王的身体可是快被掏空了啊!”蔿国笑道。
“大王锦衣玉食,春秋正盛,何来掏空?”边伯笑道。
“大王日日宴饮,夜夜欢歌——来来来,让我们祝大王万寿无疆!”蔿国还想说什么,转念换了个话题,又是一杯下肚。
百里奚听出来了,蔿国不屑于齐,似乎也对周天子有些许不敬。的确,周天子看着似乎咋咋呼呼做了许多事,但细细考量,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多收了些金银财宝,府库充实了些之外,王室衰微的大趋势丝毫没有改善。表面上,周王室似乎又得到了诸侯的尊重,可实际上,这份尊重也好像让王室变得更加轻飘飘了!
王子頽呢,他偶尔也会过问一下战况,但很明显,他的注意力更多在牛身上,还有一部分在喝酒吃饭打猎上,百里奚每每说几句石破天惊的论断,在王子頽那儿完全就是对牛弹琴。蔿国边伯几个,看得出来,有些想法,只是毫无城府,也毫无章法。更别提什么战略眼光长远目标了!今天想这样,明天想那样;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听着横竖都是道理,做起来左右为难。唉!
不多久,晋国传来了消息。曲沃武公得手了,灭了晋侯缗。周釐王做了个顺水人情,一封诏书,曲沃武公名正言顺成了晋武公!
百里奚料想到了每一步,但一丝一毫都改变不了。满腹良谋,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说与牛群!有时候百里奚甚至都会想:如果——即便掌权的只是一头牛,让他辅佐,他也能——让它扬眉吐气牛气冲天牛临天下!可惜,没有一头牛能帮他完成梦想!既然如此,盘桓此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再留下去,留来留去可能就走不了了!
决定要走了,怎么走?这是个问题。王子頽爱牛,爱牛及牛郎,百里奚是他的大牛正,况且他对自己的大牛正那也真是没话说,可越是没话说,越是不好离开啊!百里奚要怎样开口?实话实说?那是找死!不告而别?岂不有始无终?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呢?依着王子頽的秉性,时间久了,可能会迁怒于吕疆等人,这不是连累了朋友吗?唉——需想个万全之策!
时间一天天过去,百里奚有些犹豫不决。这天,郑国派人过来找王子頽,点名请求让百里奚去他们郑国察看牛事。原来郑国闹起了牛瘟,举国上下慌了手脚束手无策,特来求助。涉牛之事,那可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郑国不敢怠慢,王子頽也有意成全,便让吕疆护送百里奚去郑国走一趟。
百里奚在府上稍稍做了些安排,便和吕疆出发了。毕竟救牛如救火啊,宜早不宜晚。一行人餐风宿露昼夜兼程,到了郑国马不停蹄穿行在各个牛场之间,忙活了一个多月,牛瘟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郑厉公亲自设宴款待。
郑国近些年来,一直内乱不断。百里奚甚至都觉得,郑国这是遭了天谴。原本,郑国自郑庄公薨逝之后,立的是太子忽,也就是郑昭公,郑庄公生前还娶了一个宋国雍氏女子,生了公子突。隔壁的宋庄公看到郑庄公薨逝,自然是想立自己的外甥啊,于是诱召郑国上卿祭仲,里外合谋,立了公子突,也就是现在这位郑厉公。
故事还没完,宋庄公干了这件缺德事之后,以为奇货可居,三天两头向郑国要东西,郑厉公都不能说不胜其烦了,是无力再给了,郑、宋之间便起了刀兵。好在天理昭彰,宋庄公贪得无厌自遗其咎。先前得的好处全吐出去了不说,还损兵折将。之后郑厉公不满上卿祭仲专政,便暗中联络祭仲的女婿雍纠,想一举除掉这个大权臣。没想到做事不密——都不能说不密——此等大事,雍纠这妻管严竟然找老婆商量:“国君想弄死我老丈人,你说我们是同意呢,同意呢,还是同意呢?”一边是丈夫,一边是老父亲,雍氏女犹豫了,“容我思量思量!”回去问她妈:“丈夫和父亲,哪一个更亲啊?”老太婆肯定向着自己的老公啊,便说了那句经典名言:“父一而已,人尽夫也!”从此就有了成语“人尽可夫”。
雍氏女可真是个乖乖女,父亲的小棉袄,一点儿不漏风!把事情一五一十全给老父亲说了。可怜雍纠了!被戮之于市!气得郑厉公跳脚大骂:“谋及妇人,死固宜哉!”骂完了就赶紧跑,跑到了边邑栎。那边祭仲又把先前跑到卫国去的昭公忽迎了回来。诸侯看到郑国内乱,都来打秋风,没占到便宜,又撤了。宋国不甘心,派兵帮着郑厉公驻守边邑栎——我就给你郑国留一个祸患,恶心你!
那边昭公忽是回来了,朝堂里也是暗流涌动。先前,郑庄公任用高渠弥为上卿,高渠弥呢,又和当时的太子忽不睦,简直势同水火。结果现在兜兜转转,他们俩在郑国成了一把手和二把手了,这多难受!高渠弥惶惶不可终日啊,于是干脆先下手为强,趁一次打猎的机会,直接射杀了昭公忽!高渠弥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呢?据说背后有齐襄公撑腰,唉!可怜郑国,可怜昭公忽了!昭公忽在那个年代绝对算是个有志青年!
事后,高渠弥和祭仲一合计,也不能再去迎请公子突——也就是边邑栎的郑厉公,因为郑历公背后有个贪得无厌的宋庄公啊。两人就立了郑昭公的弟弟子亶。没多久,子亶又被齐襄公杀了。祭仲又立了子亶的弟弟子婴。子婴当时还在陈国呢,风尘仆仆接回来,史称郑子。郑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干了十四年,没想到郑国又乱了,终究是没能守住这份家业!流亡在栎地的郑厉公突诱劫了郑国大夫甫瑕,一通暗操作,甫瑕回到郑国,就杀了郑子父子。郑厉公又回去了!郑厉公在外日久,重新掌权之后,好不尽兴!先杀个二臣贼子祝贺祝贺,杀谁呢?甫瑕啊。还别说,这事儿干得漂亮。
至此,郑国算是暂时安定了。百里奚对这些事,只有个摇头一笑。这种事情在哪个诸侯国都可能会发生,好像还越是小国就越是频繁。如此,频繁地内耗使各个诸侯国大益大,小益小。大国隔三差五的再灭上几个小国,小国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唉!恶性循环的终点只有灭亡啊!可这些小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两个月有余,郑国的牛瘟过去了。郑厉公酬以百牛!吕疆命随从赶着这支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洛邑进发。行至一片小山前,林木茂盛,鸟鸣幽幽,清静得有些瘆人。吕疆见天色已晚,便让从人就地驻扎,明日天亮赶路。
夜半时分,不料天气突变,阴云四起,气温也了低了许多。正当大家伙儿忙着添衣服找雨具的时候,凄凄刷刷下起雨来。星月全无,篝火全灭,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浑水好摸鱼,暗中生歹事!从人们苦不堪言,四处又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鬼哭狼嚎之声!或许,这声音正合时宜吧,不多时,牛叫,狼嚎,人哭丧——乱做了一团!吕疆大喊着,让大家不要乱动,抱做一团,先确保人员安全。可惜,伸手不见五指啊!听着人声往一处去凑,结果不是撞到了牛,就是碰到了树!还有人直接被狼搭了肩膀!闹哄哄直到后半夜,雨停了,狼跑了,一个个落汤鸡凑到一处清点人数,太不幸了,少了三四个!最让吕疆伤心的,是这三四个里,就有百里奚!百里奚也不见踪影了!
到了黎明时分,吕疆清点了一下现场,简直太惨烈了!牛少了一大半,这倒不值一提,林子里东一条胳膊西一条腿的,堪比战场!百里奚没找到,却找到了他的衣服,那可是郑厉公赏的啊,独一无二,只可惜血糊糊地成了一团!
吕疆放声大哭,却也无可奈何了。劫后余生的几人,惊魂未定,更兼有挂彩的,好不凄惨。收拾了同伴的尸骨,就地掩埋了。几个挂彩的包扎包扎,互相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往洛邑而去。
一行人回到了洛邑,吕疆把路上的状况一五一十禀告了王子頽。王子頽也是唏嘘不已:“唉!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大牛正啊!”
消息传回了百里牛场,来义听后伤心欲绝!他是真把百里大哥当成自己的亲大哥了!他找到来道来德来仁三人,说自己想去大哥遇难的地方看看,送大哥一程。三位哥哥听后都想去,但百里牛场不能没人啊,最后,四人一合计,让来义一个先去。日后,几人再前去祭拜。
来义循着吕疆说的路线,不几天就到了那片树林。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清静得紧。新起的小土包很突兀,很好找。来义跪在那个土包之前,放声大哭:“大哥啊大哥!兄弟我来看你了!兄弟我来看你了!你怎么不回去啊?我的好大哥啊!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啊!大哥啊大哥!你怎么就不让兄弟我多孝敬您两天啊!大哥啊,大哥!你怎么就忍心撇下兄弟们,一个人先走了啊!”
哭了半晌,累了。来义就趴在坟头上睡过去了。一觉睡到了日头偏西,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睁开眼一看,不禁后退一步,打了一个哆嗦:“大大大大大——大哥?”
“别怕!是我!”
“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来义说着不禁又哭了。
“没事了没事了!来义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祭奠大哥啊——呸呸呸——我来看大哥你啊!我要赶紧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大哥,听到你出事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
“来义啊,我还活着这件事,先不要给别人说了。”
“啊?为什么啊?”
“你是我兄弟,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呢,一直想离开洛邑,苦于没有机会。这一回,也算是阴差阳错,就此离开,倒也干脆。”
“为什么要离开呢?洛邑不是——哦!大哥你是想嫂子了吧?”
“呵呵呵!对!还有你大侄子呢!”
“大哥,那——那你干嘛让我知道啊?我知道你还活着,可能——”
“别可能了!天快黑了,你一个人睡在在荒郊野外的,你不怕狼啊?”
“那大哥你是——”
“我那晚之后,误打误撞找了个山洞,主要是跑的时候,崴了脚,养了几天。”
“大哥,你怎么——怎么——那可是狼群啊?”
“嗨!我是养牛的,通牛性。狼也是畜生,所以,也能通一点儿狼性。对付狼,倒也不难。我能教牛跳舞,也能与狼共舞。只可惜,乌漆嘛黑的,我也只能自保!”
“那这几天,大哥你是怎么过的啊?”
“嘿!你大哥我当年当过叫花子,在这深山老林里,饿不死的!”
“大哥,那你今天到这儿来是干嘛呢?”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吕大哥心眼多,他要是不放心,过来发现了什么破绽,恐怕又会节外生枝,弄不好会连累大家的。不说这些了,既然你知道了,就替哥哥我保守秘密吧!”
“大哥,你要去哪里?我想跟着大哥走!”
“说什么傻话呢!再说了,大哥要去哪儿,大哥我心里还没数呢!”
“大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百里奚看到来义很坚决,笑道:“来义啊,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家室也是大哥给的!就是跟着大哥当叫花子,我也要跟着大哥!你留下我在洛邑过日子,我过不安心啊!”
“也罢!”百里奚知道来义说得都是真心话,也不勉强了,“这样吧,你回去先和弟妹悄悄说了,再去找你吕大哥和来德他们几个,就说你要把我的东西简单归置归置,运回虞国去,让我落叶归根。等事情办好了,你再回牛场。”
“好!大哥,那我连夜赶回去!”
“不用不用,正常回去就行。不要让人生疑。”
“那我还到这儿来找你吗,大哥?”
“当然不用到这儿来了。出洛邑往东五十里,有个符寨沟,我会在那儿等你。”
来义回到洛邑,见了几位兄弟,依照百里奚交代的一一照做,吕疆几个也非常支持。王子頽知道了,又送来许多赏赐。几人本想让来义把这些赏赐连同他们的心意全都装车带走,来义推说路上不方便,只带了少许。毕竟路途遥远,也不安全啊。但其他几人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临走时还是给硬塞了许多。
“让大哥在那边也过过富裕日子!”
来义小两口就这样出了洛邑,径往符寨沟而去。会合之后,同行去往虞国。百里奚近日又多方打听了一下虞国的状况,虽说国君也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但至少国内还是比较安定团结的。这一切,都因为虞国有一位贤大夫。
回虞国对百里奚而言,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现如今,齐国霸业方兴未艾,洛邑之中又非久留之地,齐楚之间又是针锋相对,总不能去了楚国和一帮旧相识一争高低吧!况且齐桓公是“尊王攘夷”,道义上占了制高点——只能暂时蛰伏吧!只是,百里奚心中时不时闪过一层淡淡的悲凉:桓管霸业,和自己的年华重合了!自己现在已经是要五十的人了,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有自己吗?自己心中的大业,还能有实现的时候吗?唉!虞国!说是自己的权宜之计,又怎知它不正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呢?越想越是悲凉,只有环顾左右而看天了!
到了虞国,一切顺利。百里奚到了老家,看着残破的屋舍,止不住湿了双眼。好在现在至少有钱了,找来左邻右舍翻新了屋舍,算是又撑起了家门。询问左邻右舍可有妻儿的消息,只得到一声声摇头叹息。反正自己也打算在虞国权宜权宜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等候吧!指不定哪天妻儿就会突然出现在家门口!
百里奚安顿来义小两口看家守院,自己去找那位贤大夫。那位贤大夫,姓宫,叫宫之奇。百里奚原是不愿意去找他的,现在也只有拉下脸来。宫之奇就是曾经的那位宫家二小子。
宫之奇确实是为贤能无私的好大夫,听家人禀报说百里奚求见,快步如飞满面春风地出来迎接:“先生啊!可把您给盼来了!快快快,里面叙话!”
百里奚也和宫之奇一见如故。可不嘛,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蹇叔跟他投缘,也跟宫之奇投缘,到了他们俩这里也投缘,等边三角啊。当然,再多几个他们这样的人,会组成一个正方形,正五边形,正六边形等等。第二天,宫之奇就把百里奚进荐给了虞国君主,三人一番交谈,虞公甚是欢喜,也拜百里奚为大夫。如此,百里奚便在虞国做了官,也算是建设家乡了。工作之余,百里奚托人四处打探妻儿的下落,可惜几年下来,毫无进展。
这一日,百里奚乘着牛车正在路上走着,忽然过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哭着拦住了牛头。来义忙下去察看。乞丐看到来义过来了,一把抓住来义的牛鞭子,泪如雨下:“兄弟啊,我可找到你们了!”
来义也很吃惊:这谁啊?喊自己兄弟?定睛一看,哟!来仁哥啊!赶忙报与大哥知晓。百里奚见是来仁两口子,也是又惊又喜。一行人匆匆回到府里,先为来仁夫妻接风洗尘。
百里奚对洛邑的事情,一直是牵挂着的。他走了不到一年,周釐王就驾崩了。前前后后在位才五年时间。即位的新任周王,是周釐王的儿子姬阆,也就是王子頽的侄子,是为周惠王。这位周惠王,对他的小叔叔可就不像他父王那样无微不至了,而是处处针对!周惠王的分寸掌握的很好,你是我王叔,我不动你,我来恶心你!谁跟你好我动谁!先是占了蔿国的菜园子,拿来给自己养宠物;再是让边伯搬家,豪夺了边伯的府邸;然后又巧取了子禽祝跪和詹父的田地;还剥夺了掌管膳食的大夫石速的俸禄。这简直就是精准打击啊!断了王子頽的五指!这五人找到王子頽哭诉遭遇,王子頽也恼了:“这分明就是冲我来的啊!”于是私下联络了另一位受害者苏氏。这位苏氏呢,也就是苏国之主。苏国始祖苏忿生当年在周桓王时,被周桓王强割了十二座城邑给郑国,早对周王室心存不满了。
如今,几位“受害者”聚到一堆,肯定没好事儿了啊。就在周惠王二年秋天,几人联合发动了叛乱,攻打周惠王。好在周惠王早有防备,叛军没有得胜。王子颓在苏氏几人陪同下逃到了卫国。卫惠公由于怨恨周王收留自己的政敌公子黔牟,便联合燕国,支持王子颓。他们本来也是一直有联络的,同年冬天,卫、燕两国联合出兵,攻入洛邑。周惠王逃到郑国去了,卫、燕两国拥立王子颓为周天子。
天子被逐,成何体统!第二年春天,郑厉公出面调解周惠王和王子颓之间的纠纷,但没有成功。毕竟,郑厉公不是齐桓公啊,更何况,那是王位争夺啊,怎么调解?你一三五称王,我二四六为尊?不可能!静观其变吧!咱们先看看王子頽当了周王怎么干吧,要像个人君,那咱就一直供着这位周惠王吧!
很可惜,王子頽不出所料地让大家失望了。这家伙,天天在宫里歌舞升平,欢饮达旦,上个厕所都要奏着最高雅的音乐,检阅牛群也要摆出接见诸侯使臣的排场,什么玩意儿啊!于是,郑厉公找来虢国国君虢叔,说道:“我听说,悲哀或者高兴,若不是时候,灾祸一定会到来。现在王子颓观赏歌舞而不知疲倦,这是以祸患为高兴啊。司寇杀人,国君还要为此减膳撤乐呢,又怎能以祸患为高兴呢?篡夺天子的职位,祸患还有比这更大的吗?面临祸患而忘记忧愁,忧愁一定到来。何不让天子复位呢?”虢叔听后深以为是:“这也是我的愿望。”
妥了!周惠王四年春天,郑厉公和虢叔在弭地誓师讨伐王子颓。同年夏天,郑、虢联军一同进攻王城。郑厉公拥着周惠王从圉门入城,虢叔从北门入城,杀死王子颓和五大夫,周惠王成功复位,史称此次事件为王子颓之乱。
这之后,周惠王为了感激郑、虢两国援助自己复位,将酒泉一带赐给虢国,将虎牢以东的土地赐给郑国,可惜啊!周王室的疆土再一次缩小。
王子頽之乱后,王子頽身边的人被杀的被杀,流亡的流亡。吕疆死于战乱,来道来德不知所踪,只有来仁带着妻子,一路餐风宿露投了虞国,现在总算是有个落脚点了。他们夫妻二人看到百里大哥好好的活着,也是喜出望外,从此又跟着百里大哥度日了。
来义原本还担心着大哥百里奚跟王子頽玩了场金蝉脱壳会惹祸上身呢,现在好了,完全放心了,王子頽没了。说起来他倒是并不怎么讨厌王子頽,毕竟,地主家的傻儿子有谁会讨厌呢?人傻钱多,他任性的时候你离他远点也就是了,这么一想,唉!王子頽也蛮可怜的,二十郎当岁,呜呼哀哉了,折腾了那么一通,图个什么啊!
百里奚对这件意料中事只剩了一声叹息。这件事,就算他在洛邑,也难以避免。王子頽和他身边那群人,与自己根本就不是同路人,喝酒可以,赚钱可以,谈天说地可以,但想跟他们一匡天下中兴大周想都别想。周惠王呢?更看不上自己小王叔手底下的小牛倌儿!更何况现在的周王室,没有最弱,只有更弱,就算扶起了周王室,那上面还有个齐桓公呢!别看齐桓公要给你行礼,天下人的心里,齐桓公才是那泰山之巅的雪莲花!想到这里,还得是蹇叔啊!人在事中迷,就怕没人提。这世上,能提点我的,怕是只有蹇叔了吧?
百里奚自此,安心在虞国当起了中大夫。这份安心,也算是一种静观其变吧。这份宁静中,能拨动他心弦的,也就只有他的妻儿了。有时候百里奚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树上的鸟儿,冷不丁会来一句:“我的小孟明快要成年了吧!”来仁来义听了,只能更加努力地查访,只可惜,天下之大,大海捞针啊!
6
这根针去了哪里呢?那年杜轻羽离了齐国,一路向西,逢山翻山,遇水找船,边走边问,边问边走,历经波折,回到了翟国。可惜,少小离家老大回,家中不知还有谁。左邻右舍皆不识,怎能叫人不泪垂!原来,翟国这些年来也不太平,今天这个打过来了,明天那个打过来了,晋国,遂国,赤狄,白戎,还有山贼、马匪、小偷、流寇,哎哟!只能感叹翟国的百姓们太坚强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杜轻羽完全找不到记忆中的家乡了,便在一个可能是家乡的村落停下了漂泊的脚步。这个小村镇叫粟邑,有百十户人家。村民也很多元化,翟国的,晋国的,许国的,遂国的都有,原住民不多了,其他多是逃难的,流落到这个地方。此地有几庄好处,一是有条小河——小油河,有水的地方便会有生机;二是这个地方还是个小盆地,风调雨顺只要不懒就能五谷丰登,来了就能留住人;三来村长靡仲是个好人啊,五十上下年纪,但不是个完人,不是个完整的人。少一条腿、一只眼睛和两个耳朵。饶是这样,随便哪个外来人,跟村长一家多说两句话,只要他恰好也是个天涯沦落人,便会心生“不走了”的念头。
村长夫人姚氏,也是个苦命人。年近半百,原本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结果女儿失散,两个儿子也死于战火。现在就剩了夫妻二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孙子相依为命了。也许是苦难太多了,他们现在眼里全无泪水了,剩下的时光,只为把小孙子养育成人,活出自我的风采,与人为善,乐善好施,终于把自己活成了乱世的一束光。这束光是如此亮眼,让太多路过的人都看到了希望。
杜轻羽带着小孟明,安顿在了粟邑。他们母子一开始住在村长的家里,第二天,靡仲便找了几位村人,挨着次序在村子东边给他们母子修起了房子。姚氏很喜欢小孟明,她是喜欢村里每一个孩子,带着杜轻羽母子还有几个小孩子,到村子东边找了块荒地,一群人齐动手,拔草的拔草,捡石头的捡石头,玩着闹着说着笑着,短短几天,开了一大块地出来。
半个月时间,杜轻羽住进了新房子。房子不是很大,但足够他们母子容身了。后院里,左邻右舍又送了些鸡鸭过来,杜轻羽还买了一只小羊羔,这么一看,似乎比当初在虞国时还更像个家了。小孟明从小是练过武的,即便是跟着母亲一天在外奔波,也没有撂下功夫,现在有家了,一天天跟小伙伴爬树打鸟,追狗撵鸭子,数他厉害。一来二去,自然成了孩子王。几个小伙伴跟着新大哥在一块儿玩,慢慢也都学了几招。这群野孩子,倒是给村里添了不少欢乐。当然,淘气也少不了,但每一回就算再过分,到了村长那儿,还是不了了之了。
如此一来,小孟明他们和村长的关系也就越来越近了。经常没事了就跑到村长屋里,找好吃的,找好玩的。渐渐的,小孟明发现,老村长可不是个简单人,他现在是残废了,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他都熟!甚至,他还见过鲁国的将军曹沫呢!曹沫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劫持齐桓公,要回了鲁国被齐国侵占的土地。小孟明听了这些深信不疑,他还很自豪地说道:“我在齐国也见过一个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我叫他叔叔,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算什么认识啊?”小伙伴们都笑他。
“我真认识的!他还抱了我的!”小孟明有些着急。
“那你干嘛跑到这儿来啊?”小伙伴问道。
“我是和我妈妈出来找我爹爹的。”
“那你爹爹去哪儿了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等我再长大些了,我还要去找我爹爹。”
“我们帮你找!”
“孩子们,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们以后要出去找人,可要有些本事啊!要不然,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找什么人呢?以后有空了,也不要光顾着玩儿,到大叔这儿来,大叔教你们练拳打仗,好不好?”
“好好好!我们长大了都要当将军!”
这一天之后,村长成了一群孩子的老师。全村人对这件事都十分的支持,毕竟,把一群淘气包聚到一堆,让他们少惹事,干点儿正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靡仲原是翟国的下层将领,还曾经帮鲁国打过齐国,也就是那时候见到了曹沫将军。曹沫三次战败于齐国,但鲁庄公丝毫没有怪罪于他,后来,齐桓公和鲁庄公在柯地会盟,言不投机,曹沫只身犯险,劫持了齐桓公,三战所失去的土地,一朝尽数收回。齐桓公后来还想反悔,管仲劝止了他。毕竟,齐桓公是志在称霸,不能言而无信。这件事,也算是成全了齐鲁双方,鲁国保全了国土,齐国增强了威信——齐桓公连被劫持时说的话都算数,那还不信义著于天下了?这样的霸主,哪里去找啊?还不快快归附!当然,齐国的强大也是真刀真枪的,齐桓公率军帮燕国扫灭山戎,广地五百里,分毫不取。劳师袭远,一战功成,齐国这战力,诸侯之中,谁能匹敌?有威有信,霸主之位,舍齐国而谁啊!
靡仲半生征战,自己成了个废人,奈何出身卑微,虽然屡献良谋屡立战功,却也只能惨淡收场。好在半辈子的戎马生涯,让他变得坚强无比,行军用兵之道,也是了然于胸。如今,退隐于这青山绿水之间,带一帮孙儿,练练拳脚,演演战阵,倒也其乐融融。
小孟明是有天分的,身体好,拳脚棒,脑子活。靡仲一道令下,他往往还能举一反三灵活运用,小孩子的游戏,被他玩得都有些让人啧啧称奇了。姚氏不止一次对杜轻羽说道:“你们家小孟明啊,简直是个天生的将军!”杜轻羽听了这些,心下甚是欣慰:真要如此,百里家算是齐全了,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只不知他们父子二人,可还有相见之日!
山中岁月容易过,转眼小孟明长成了大小伙儿。一群半大小子精力过剩,入山三日,急得家里人团团转,他们倒好,三天后,嘻嘻哈哈回来了,还打了一头棕熊。杜轻羽口上责怪儿子让人不省心,心里却为儿子竖起了大拇指。杜轻羽一直留意着丈夫的消息,奈何此地消息闭塞,偶尔有个外来人,对“百里奚”三个字也是闻所未闻。杜轻羽只能暂时放下这份心意,一心为儿子着想了。儿子大了,成家?立业?都需要考虑了。
粟邑这几年,倒还算是太平,但天下还是原来那个天下,别看有齐桓公这么个霸主,但天下真的是太大了,尤其是用两条腿丈量的天下。正所谓天高皇帝远,齐桓公镇得住十殿阎君,却很难管得住每一个牛头马面。更别说这穷乡僻壤了。
这一日夜间,月黑风高,粟邑忽然闯进了一行流寇。流寇自村西头而入,很快就惹的全村的大狗小狗吠作一团。村里的精壮劳力们大都比较警醒的,听到狗叫立马抄起家伙出门来看。嚯!不是流寇!是赤戎!这伙人常年来翟国劫掠,只是很少这么深入过!这一回,竟然都到了翟国腹地了!他们可不是来小打小闹的,既然狗叫把大家都吵醒了,那就抢吧!人狗不留!一场混战开始了。翟国虽然不是大国,但老百姓里也多有游牧之人,靡仲又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身残志不残,一人堵在门口与赤戎人殊死搏斗。眼看着乡亲们一个个倒下,忽然间,只见村西头火光冲天,赤戎人的后方亮成了一片。原来赤戎人一路劫掠,收获满满,村西头小树林里,拴了好些驮满了东西的马匹,看守人一个不留神,被人给点了火,人嘶马叫的立刻就乱做了一团。
村西头乱了,赤戎人立马就散了军心,拍马出村而去。刚到村口,迎面飞来几支削尖的大竹竿,“嗖嗖嗖”放倒了几个冲在前面的赤戎人,立刻人仰马翻。后面稍一停顿,黑暗里又是大竹竿鬼魅般飘了过来!火把亮处,赤戎人作为靶子那是清清楚楚聚了一堆,大竹竿欢天喜地见谁扎谁。“冲!”赤戎头领一声大喝,抱着马头一马当先出村而去,后面一个个也有样学样,一溜烟跑了。他们也不知道黑暗里有多少翟国军队,不敢恋战,村里村外汇合一处,哪儿来的又往哪儿去了。
赤戎人跑远了,靡仲集合全村,灭火安民,救死扶伤。唉!真是飞来横祸啊!赤戎人过处,杀人放火一样不落,好在今夜西村外的那一把及时火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村里正忙活着,打村西边过来三个大小伙子,正是小孟明和邻居家的两个孩子。
“快快快,帮忙灭火!”靡仲也不多问,灭火要紧。
天亮了,村子里一片狼藉。人死了好几个,房子也烧毁了不少。好在赤戎人的劫掠,往往都是小股部队行动,抢完东西就跑。像粟邑这样的村镇,对他们来说绝对算是硬骨头了。故而来得也快,溜得也快。靡仲“论功行赏”,问那把火是谁放的,不出所料,果然是小孟明。昨天晚上,小孟明忽然听到马嘶狗叫的,知道事情不妙,让母亲把门关好,躲在屋后的地窖里不要出来,自己则叫上两位好兄弟,爬上大树向下观瞧。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强人是自西而东过来的。小孟明立刻决定绕到强人身后去偷袭。抄近路跑到了西村口,便看到了村外树林里还有一拨人马,当然,人少马多。小孟明立马改了主意,自己跳出去引开那几个看马匹的,让两个兄弟抱着柴火到马群里放火。树林边刚好还有几堆柴草,这一燃起来,马群立马就炸了锅,两人往东边一站,吆喝着把马群赶到西边去了。几个看马的正在追小孟明,回头一看马跑了,又去追马。村子里的赤戎人看到村外出事了,只能回救。刚一出村,小孟明几个大竹竿伺候!他们几个没有上过战场,但他们捕猎过棕熊!这从训练到实战的距离,甚至都有些降维打击的意思。也正因此,三个人连喊带叫愣是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要不然,那股赤戎流寇也不至于跑的那样义无反顾了。
小孟明哥仨一下子成了村里的英雄。大家都对他们这群后生另眼相看了。小孟明又对村长靡仲建言:“师父,要不我们也在村西头和东头修两座城门吧!”大家听了也不断附和。
“好建议!我明天就去找中大夫商讨此事。”靡仲听了也很高兴。
修城门的事情,靡仲向上面提过。不过,翟国是半牧半农的社会,国君对修城一事并不那么热心。况且,粟邑又不是边陲重镇,所以,修城门一事便拖了又拖。这事儿要是国君不同意,私自筑城可是大忌,弄不好会被当做反叛的。现在有了赤戎人的劫掠,修城门之事倒显得很有必要了。果然,这一回靡仲向上面一汇报,很快就得到允许了。只是,筑城门的事情,要他们自己完成。上面并没有什么钱粮拨付下来。但这难不倒靡仲。城门嘛,就地取材就可以了。有人有土有木材,开工!一月有余,东西两座夯土城门便拔地而起!
现在的粟邑,不说固若金汤吧,小蟊贼是不用怕了。靡仲的简易筑城法让小孟明大开眼界。这些事情,他可是平生头一回眼见为实啊!每一个细节他都认真地看着,记着,做着。他甚至幻想着有朝一日,带上几个兄弟,专门给人修城门去。尤其是给哪些豪门大户修城门,估计能挣很多钱的!毕竟是大工程嘛。
城门修好之后,粟邑似乎比过去更受人们欢迎了。一连有好几家逃难的定居于此。房子就修在了小孟明家的东边。杜轻羽这几年下来,种了些地,也给人家做些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事情,另外,尤其是上回赤戎人来过之后,治疗跌打损伤刀伤箭疮,也成了她的主要事务。几家新邻居远道而来,有几个也是挂着彩来的,这年头,逃命啊,有命在,就知足吧。好在到了粟邑,遇上了杜轻羽,免费治疗。当然,粟邑淳朴的民风更讲究礼尚往来,经常,一家打到了什么野味,几乎全村都能沾点儿荤腥。
杜轻羽的新邻居,是一位母亲带着两个女儿。母亲范氏,两个女儿分别叫做蓝儿青儿,蓝儿十一二岁,青儿还不到十岁。她们本是息国的,息国弱小,三天两头被周围国家侵扰,后来楚国人来了,也不侵扰了,直接灭国了。逃难时,父亲带着老大老二,力保她们母女平安,最后一家人走散了。范氏一人带着两个女儿流落到了粟邑。大家也很是同情她们,帮她们盖了房子,修了篱笆,还开了一块儿地。杜轻羽很喜欢范氏的大女儿黄蓝儿,有事没事便带着儿子过去看看,看看要不要帮忙,毕竟屋里没个男子。小孟明呢,似乎也有些明白母亲的心思,过去给婶子干活的时候特别卖力。黄蓝儿也是情窦初开,偶尔看着小孟明会止不住抿嘴一笑。小孟明知道干活要卖力,但是细节都没有捕捉到,老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卖力,挑水抡锄头,一招一式都不仅要实用,还要潇洒漂亮。他是练过拳脚的,这两方面轻而易举就兼顾到了,就是有些苦恼:她究竟有没有注意到我?
小孟明是想多了。其实,现在的小孟明,真站到你面前,早跟小没关系了。一米八大高个儿,方口阔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长胳膊大腿外带虎背熊腰,标准的彪形大汉。只是脸上还未脱稚气,看着还有三分可爱。杜轻羽眼看着年过半百了,还等什么呢?黄蓝儿十六岁的时候,给孩子把婚事便定下了。
然而,这毕竟是乱世。风平浪静的日子时不时会被一些石子敲开了宁静。“噗通”一声,那是大事,外敌入侵争权夺利,最后都是百姓遭殃。如果是一颗小石子飘过水面,那可能就是一串串美丽的涟漪。一日,粟邑来了位江湖术士。杜轻羽对这些外来人都十分留意,总期望着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些关于丈夫的消息。很可惜,术士从齐桓公说到周惠王,从齐国的石头说到宋国的茅草,从盖房子说到起高台,就是没有百里奚的影子。也是,术士能听到的也就这些了。而百里奚,百里奚的事情说出来无关国计民生,谁会在意呢?谁会关心呢?谁会感兴趣呢?王子頽之乱,大家记住的也是五大夫,当然,五大夫叫什么,说了也不会有人记住的,更别说百里奚了!
这不免让杜轻羽有些失落。术士接受了大家伙儿的布施,察言观色,提出给几个孩子看看面相。孟明视兄弟伙几个,笑嘻嘻挨个儿过去接受“面审”。术士可是真能说,啊!这个以后能成为巨商富贾,那个以后可以当个大夫,到了孟明视,啧啧啧!这是个帅才啊!这些话谁不爱听呢?大家伙听了都是一片欢笑。术士看大家笑了,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下所言,亦实亦虚,信则实,不信则虚!单以面相而言,眼前几位少年人日后皆是非富即贵,只是这富贵又不在这粟邑之地,惜乎哀哉!惜乎哀哉!”
这边正说着,黄蓝儿姐妹在边上止不住笑了起来。术士看了他们姐妹一眼:“哎哟!这两位姑娘面相,也是贵不可言啊!”
一句话,众人又都看向黄蓝儿姐妹。黄蓝儿姐妹只是出来看热闹的,这下成了大家的焦点,羞涩地要走开。好在粟邑是个和谐的大家庭,老老少少也是图个热闹:“请先生明言!”
江湖术士看了看黄蓝儿,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这位姑娘一脸旺夫相,日后定助夫君位极人臣,获封诰命!好面相,好面相啊!”
大家又齐把目光投向了孟明视:“小孟明,你媳妇不得了啊!”
术士闻言,又看了看孟明视:“嗯!是了是了!”又看向黄青儿,“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说着眉头一皱,“可否看看姑娘的右手?”
术士看了看黄青儿的右手,沉吟道:“姑娘出身高贵,怎生流落到此啊?”
这句话倒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黄青儿出身高贵,那黄蓝儿呢?人家可是姐妹啊!这话有些不着调了!
“先生,人家是两姐妹,你看走眼了!”众人不禁笑道。
“在下失言了!不知这位小姑娘的父母家人是哪位?”
众人见问,便一指范氏:“那是孩子的母亲。”
“敢问大嫂,这位姑娘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范氏笑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哦!那这孩子——”
“我是母亲捡来的,我一直以为母亲跟我开玩笑呢!嘻嘻!”黄青儿笑了。这事儿范氏从来没有瞒着她,只是到了粟邑,也没有跟外人提起过。
“哈哈哈!”术士爽朗地笑了。接着又看别人去了。
第二天,术士要带黄青儿走!这可让全粟邑的人为之一惊:怎么回事?
原来,黄青儿果真不是范氏的亲生女儿,乃是十多年前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捡的。襁褓之中一方绢帕,上面写了个鲜红的“英”字。同时,黄青儿右手手腕上,有个梅花痣。这类梅花痣极其少见。有这二者,黄青儿的身世便水落石出了。黄青儿,实乃是翟国公子英的女儿。公子英当年带着妻子出奔国外,一路逃难,自身难保,又遇上了难民,凄苦难当,妻离子散。后来公子英的兄长即位,稳定了翟国,公子英夫妇辗转又先后回到了翟国。怎奈一路担惊受怕餐风宿露,落了病根,之后再无子嗣。夫妻二人破镜重圆后,思女心切,四处派人寻找失散的女儿。这位江湖术士,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术士,就是公子英的家臣。这回本打算自粟邑去宋国,再去齐国找寻,没想到在这儿看到了黄青儿,那长相,与她母亲神似,再查看了右手腕上的梅花痣,又找范氏细细查问当年的情景,一一都对上了!故此确定无疑,亮明了身份。范氏虽然是跟女儿恋恋不舍,也想全了女儿的人伦之乐,送女儿到她的亲生父母身边。黄青儿倒还有些抗拒抵触,范氏还劝起了女儿。黄青儿说,就算认了亲生父母,她还是要和母亲姐姐一起住。范氏模棱两可的答应着,毕竟,女儿也大了,以后嫁人了,可能跟谁都不会住了。当然,青儿回去了是个独生女儿,公子英也可能给她招个上门女婿。
黄青儿要回翟国国都,这成了粟邑一桩大事。就这么回去么?当然不能了!黄青儿现在的身份是宗室女子,范氏这是为宗室抚养长大了一位后人,这是对翟国有功啊!村长靡仲想搞个送别仪式,至少吃顿饭,让大家再好好看看这位宗室姑娘。范氏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又觉得公子英寻找女儿,一找就是十多年了,既然现在找到了,就应该让他们早日相见。她深知这种思念之苦,也就不留女儿了。这些年来,范氏也和杜轻羽一样,粟邑来了外来人,他也急切地想探问到一些家人的讯息,可惜,天下太大了,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期盼!
村里最后决定,还是一大早送青儿回国都。范氏身子骨不大好,不能走远路,选了孟明视等六人同行。孟明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前几天还在一起说笑,现在竟然成了宗室女子!靡仲的孙子一直都对青儿很有好感,正准备最近提亲呢,完了!人家是凤凰!只有把一切想法都憋回心里去了。孟明视知道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的兄弟没有错,就算黄青儿是公子英的女儿,那这门亲事也应该还是可以结成的。谁说宗室之女就不能嫁个平民百姓?一路之上,他看着两人的眼神,看来也是双双有意的,嗯!我要促成靡廉兄弟的这场姻缘!私下和靡廉说起此事,靡廉喜出望外,却又一脸愁容:“这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孟明视道:“只要兄弟你愿意,哥哥替你求亲!到时候,看哥哥眼色行事!”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两天,就到了翟国国都。假术士带着黄青儿直接进了公子英的府邸,留下六人在外等候。里面骨肉相认,哭哭啼啼小半天,才想起外面还有来客,忙出来招呼。对公子英来说,这些人可都是恩人呐,吩咐下人好生设宴款待。
吃饭间,公子英亲自来陪几位护送之人。这年月,失散十多年的女儿还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那是多大的造化啊!不断地举杯祝酒。
酒过三巡,孟明视举杯向公子英祝酒。喝罢趁着酒兴,说道:“殿下,草民心中有一事,憋着难受,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壮士但讲无妨!”公子英很爽快。
“婶娘在粟邑,曾给青儿妹妹许下了一桩婚事,不知现在还作不作数?”
“这——”公子英迟疑了。
“婶娘选中的女婿今天也来了,殿下要不要先看看?”
“不知是哪位?”公子英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了。这些可都是恩公啊!心下止不住叫苦:你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啊!知道现在我不好拒绝你,啥话你都敢说啊!
“靡廉,还不见过殿下?”
靡廉听了,心领神会,“噌”站起来,“蹬蹬蹬”几步来到中央:“草民靡廉见过殿下!”
公子英抬眼看了看眼前之人,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玉柱、口似单珠,还真是个俊俏后生!心下不禁生出三分欢喜:“你叫靡廉?”
“正是!”靡廉说话,不卑不亢,中气十足。靡廉在粟邑,那可是村长的亲孙子,加上粟邑就像个桃花源一样,大家都和谐相处惯了的,言谈举止没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多顾忌。
“都会些什么啊?”公子英最关心的还是有没有能耐。
“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算不算?”这个问题把靡廉有些问住了,他不知道什么能耐在公子英面前算能耐,故而冒出了一句颇有幽默感的回答。
“靡廉,好好回话!殿下问你真本事!”孟明视忙出来帮腔。
“哦!我跟我爷爷学了些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也练了几年拳脚;还跟我婶娘学了几首《诗经》,也颇识的几个字。”打仗是靡仲教他的,识字是杜轻羽教的。
“喔——露一手看看?”公子羽现在蛮喜欢这个小后生了。人和人很多时候就这样,几句话下来,第一印象不错,可能很快就相熟了。一开始的抵触感一扫而光。
靡廉也不含糊,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什么可以展示的,便腾出一张案几,让孟明视坐上去,只见他单膝跪地,双手托着案几的下面,银牙一咬,一声“起!”嘿!孟明视坐在案几上,稳稳当当起来了!
“好膂力!”众人不禁一阵喝彩。
公子英也不住点头,问道:“靡廉,如果敌人长驱直入,侵掠我地,抢我牛马,兵临城下,我军将士十分惊恐,人民也被俘虏了许多,我们该怎么办?”
靡廉略一思索,朗声答道:“嗯——这种情况啊,那应该是长途奔袭的敌军了,我们可以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断了他们的粮道,守城一方坚守待援,假以时日,然后内外夹击,必可大破敌军!”靡廉觉得这问题还可以。
“那——如果敌军有防备呢?”
“劫粮道,必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百里千里的粮道,敌军是不可能处处防卫严密的!只要不骄不躁,派出几路斥候严加探查,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薄弱之处的!”
“这些都是听你爷爷说的?只是,听来的毕竟只是听来的啊!”公子英虽是笑着,却有几分质疑的神色。
“也不全是听来的!上回赤戎人来侵袭我们,我们就用了这一招!他们进了村,我们就三个人出去,悄悄放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一些战利品,趁着他们回救之时,又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赶跑了赤戎人,大获全胜!”
“是嘛!”公子英很高兴,“你们这不光懂兵法,还会用兵法了!小小年纪,可造之材啊!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饭罢回到住处,靡廉还是云里雾里的。他都不敢想象今天竟然就真把这件事情说开了!同行之人个个都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而后又都似乎看到了希望。毕竟,那可是面试啊,效果就在那儿摆着,大家都看得到。更何况,翟国半农半牧,民风本来就粗犷淳朴,没有中原其他诸侯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婚姻之事,虽然也讲究个三媒六聘,但相对来说也要兼顾婚姻双方的态度。现在,靡廉这边是求之不得,青儿那边也是满心欢喜的,公子英也看过了,除了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好在,翟国人家不看重那些。
果然,第二天,公子英派人过来说了,基本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他要和夫人亲自到粟邑感谢范氏母女。这么一来,准备车马,带上谢礼,又带了十几名家臣,连着孟明视六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朝粟邑进发。
闲言少叙,两天半时间,一行人赶到了粟邑。孟明视回家把这件事跟母亲一说,杜轻羽也是喜出望外。她高兴的,自然不仅仅是青儿和靡廉的婚事,还有他宝贝儿子的表现。面对公子英,孟明视表现出了远超他年龄的成熟,敢想敢干,还能把事儿办成,成人之美,这事儿办得太漂亮了!杜轻羽看着儿子,十分欣慰。忽然想到了夫君百里奚,不禁在心里感慨道:“夫君啊,你在哪里啊?你可知咱们的小孟明,已经长大成人了啊!”
此后,公子英搬到了粟邑居住。粟邑也组建了一支常备军队。这支军队的统领,正是先前那位假术士,名叫狐吉。粟邑只是一座小城,常备军不过二百人,翟国仿照齐国的军制,也是民制,五家为一轨,一家出一人为兵,就是一伍,设轨长一名;十轨为一里,也就是五十人为一小戎,设里有司一名统帅;四里为连,也就是两百人为一卒,设连长一人统帅。再往上,十连为一乡,也就是两千人,叫一旅,设乡良人一名统帅;五乡为一帅,也就是一万人为一军,设帅一人统领。在粟邑,狐吉为连长,孟明视、靡廉都作了里有司。
狐吉的军事才能,又在靡仲之上。修行本领,我们自古以来讲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己”。孟明视好这个,肯下功夫,也有悟性,又有两位师傅手把手地教,还有几位志同道合的伙伴陪着学习,这方面的才能突飞猛进。平时的操练中,他的一戎人马,往往能打出一卒的战斗力。搁现在,他就是狐吉手底下的尖刀排!
孟明视大婚后一个多月,忽然边关传来战报,赤戎人来犯!翟国上下总动员,百乘兵车,兵发西陲!狐吉孟明视靡廉三人一辆战车,御者狐吉,车左孟明视,车右靡廉。翟国君主也是马上君王,半生征战,深谙对战之道。只是赤戎人作战,历来是野路子。野路子就总会有一些奇兵出现,而一支奇兵,又往往能改变战争态势!两军对垒之后,翟国君王率领主力中路出击,赤戎人且战且退,继而溃不成军。翟国大军一路掩杀,直追到一座隘口前面。翟国君主杀得兴起,直接就冲了进去,不了正中了赤戎人的奸计,被困在了山隘之中!
孟明视是车左,也叫甲首,手持长弓,专伺远程攻击,故而时时留意地形变化。见此情景,忙提醒狐吉。狐吉也注意到了,正在狐疑,又听孟明视如此提醒,忙勒住了马头,大手一挥,自己的十乘兵车马上停了下来。
“孟明,大事不妙!有何良策?”狐吉问道。
“将军,赤戎人不擅兵车,皆是轻骑简从,来去自如,今入得山谷,得了地形之利,我军难矣。莫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军也可轻骑出动,见机行事?”
“善!下车!”狐吉一声令下,十乘兵车,车兵全部下车,解下战马,化作骑兵,后面七百五十步兵相随,隐入山林而去。
山谷之中,翟国君主被困在当中,左冲右突,怎奈赤戎人马多如蝼蚁,先是箭雨滚木,又自上而下冲来,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翟国军队眼看着落了下风,君主也性命堪忧,忽然间身后喊声震天,杀出一彪军马。对战双方刚一迟疑,“嗖嗖”箭雨,直冲赤戎人而来!赤戎人马纷纷应弦而倒,坠落马下。乱战之中,赤戎人本只盯着兵车,忽然间来了许多轻骑兵,还以为自己人呢,并没有多加防备,刹那间损失惨重!一波箭雨过后,孟明视他们也就杀入了阵中,赤戎人见势不妙,忙一声号角,且战且退,径往西边去了。翟国军队还要追击,经过刚才一战,也损失惨重,各自收兵回去了。
战后一检点,损失过半!好在赤戎人马也损失惨重。不仅死伤无数,散落了一地的硬弓戈矛残甲断剑,还留下了上千匹战马!经此一战,翟国的确是损失不小,但赤戎人更是暂时无力再战了。单从战略上来看,这一战成功了。
凯旋后,论功行赏,公子英得了首功。公子英又重赏了狐吉。其余人等也各有赏赐。
又回到了粟邑。孟明视有些闷闷不乐。靡廉现在留在了公子英身边,也难得相见了。而岳母近来又抱恙在身,原本就腿脚不好,现在更添了气短视茫症状,黄蓝儿虽然一天天尽心尽力的服侍左右,病情却总不见好。杜轻羽找了好几位医者,她自己也找了许多偏方,却总无济于事。渐渐地,范氏也坦然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这一日,她把女儿女婿叫到身边,杜轻羽也过来了——这是要交代后事了?杜轻羽也是一阵心酸,范氏语重心长地拉着女儿的手说道:“女儿啊!为娘怕是不行了!不过,能看到你选了个好夫婿,为娘也就放心了!就是还有一件事啊,为娘心里总放不下——”
黄蓝儿听后眼泪也下来了:“娘,你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人吃五谷得百病,生老病死谁逃得过呢?亲家母,女儿我就托付给你了!”
“姐姐,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会好起来的!再说了,蓝儿这么好的姑娘,她能嫁到我们百里家,那是我们百里家的福气!蓝儿是你的女儿,现在她也是我的女儿了!”
“妹妹啊,蓝儿这些年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以后你多担待她些啊!”范氏说完,又看着孟明视,“孟明啊,你是为娘的半个儿,现在,为娘也只能指望你了!”
“母亲,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蓝儿的!你有什么话,就给儿子说罢,儿子一定照办!”孟明视说着,看了看两位娘。
杜轻羽也拍着范氏的肩膀说道:“姐姐,咱们是一家人,这么说就见外了!”
“唉!那我就直说了。我自从跟他们父子三人失散之后,就一直想着哪一天他们能和我们重逢啊,可惜,我的身子不争气,可能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先前,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腿脚好了,再去找他们一找,嘿!现在,不光腿脚不好了,整个人也不行了!”
“姐姐,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想找他们,可能他们也在找你啊!你就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说不定哪天一睁开眼,他们就找到这儿来了!那时候,你们一家人团聚,多好啊!”
“呵呵!妹妹真会说话!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你有见识,有本事,我知道你也在等人,也在找人,谁让我没有你这的好身体呢!唉!”
“姐姐,你且宽心静养。我其实一直也有个想法,就是出去再找找。既然姐姐也有这个想法,现在,暂时也太平了,不如就让他们年轻人出去看看吧!不知道姐姐想去哪里找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他们是去了楚国。我们国家是被楚国灭掉的,楚国军队抓走了很多人,我先前听一个外来人说过,楚国的云梦泽有很多外国人,申国的,息国的,邓国的,只是那云梦泽太大了,太大了——”
“大?大又能有多大呢?还能大过两条腿?只要知道个地方,咱们找起来也有个目标。你说起云梦泽啊,我也听说过,那个地方云遮雾绕,物产丰富。我有时候还梦到过那里呢!”杜轻羽先前和隰朋聊过百里奚的去向,隰朋曾经就提起过楚国。这么多年过去了,齐国没有百里奚的动向,晋国也没有百里奚的消息,其他地方也没有,那楚国呢?这么想多了,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丈夫应该就是去了楚国!百里奚,云梦泽;云梦泽,万里水乡百里溪流?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杜轻羽想去楚国寻找,又怕耽搁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怕没有给夫君留下足够的时间——夫君一人在外,也不容易啊!可是——可是现在,二十年了!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了,夫君如果还——还——还在寻找机会的话——唉!只要他还健健康康的,我们一家人团聚,要什么功业呢?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的多了,也就梦里去了云梦泽很多回了。她虽然没有去过云梦泽,但梦里的云梦泽还是那样真真切切。
既然两家人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去云梦泽找人的事情便势在必行了。孟明视想带着妻子两人走一遭云梦泽,刚刚作了决定,嘿!来好事儿了!黄蓝儿怀孕了!这么一来,全家人都很高兴,孟明视远行的事情只能暂时搁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