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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三、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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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轻羽是一年半之前离开的。离开的前一日,她到老夫人那里结算了工钱,跟老夫人多聊了几句,三年来,杜轻羽想千里寻夫的念头从来没断过,一来孩子小,二来她也不想夫君刚走,就千里迢迢找上去拖累夫君,一直隐忍了三年。三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夫君,有时候做噩梦,梦到夫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倒卧路旁跌落悬崖,醒来后都是一身虚汗。这不仅让杜轻羽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这样做到底是虚荣还是绝情?夫君出去奔个前程找个用武之地,的确是好,但一定要这样孤注一掷刻意强求吗?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垂钓呢!可是——可是——渭水垂钓也是在奔个前程啊!纠结了三年,杜轻羽决定,既然选择了帮夫君一展抱负,为什么不能夫妻同心,风雨同舟呢?至少,我可以让夫君在奔波的路途上,过得不那么辛苦吧!
      计议已定,杜轻羽第二天就带着孩子上路了。小孟明天真烂漫,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奔波劳累,跟着母亲游山玩水一般就上路了。一路上餐风宿露,钻山洞,住破庙,好在跟着母亲,又是去投奔父亲,小孟明心里也绷着劲儿呢,再苦不喊苦,再累不叫累。这也得益于杜轻羽平日对孩子的教导。
      这一日到了卫国地界,娘儿俩走着走着,走岔道儿了,越走越是林深树茂,杜轻羽觉得不对劲儿,刚想转身往回走,就听得右边不远处一阵“哞哞”怪叫,忙侧身一看,一头庞然大物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杜轻羽心里连连叫苦,下意识要护着孩子找棵大树躲到背后去。匆忙之间脚下一滑,一脚蹬空向后倒去。又怕压倒孩子,扭腰往旁边一闪,“咕噜噜”摔了两圈坐地上了,刚好在一颗大树边上。小孟明也被妈妈碰倒了,连滚带爬来到母亲身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怪物。
      庞然大物近了,原来是一头野牛。野牛慌不择路,在林间一路狂奔,后面跟了一个大个子,紧追不舍。娘儿俩吓傻了,老老实实蹲在大树背后一动不动,牛没注意他们,大个子也没注意他们。野牛往对面山上冲了几步,发现林子太密了,又折返过来。这么一来,一人一牛便撞上了。野牛还想虚晃一下,夺路而走,大个子又怎能让它得逞?手里绳圈一把扔出去,正套在野牛脖子上,而后借着一颗大树,紧紧勒住了野牛。他们俩斗了半天智与力,最后还是高智商的一方获得了胜利。野牛老实了,做了俘虏。
      大个子牵着牛走了过来,杜轻羽娘儿俩惊魂未定,还在原地没动。大个子开口问道:“你们是何方人氏,如何跑到这荒山野岭呢?”
      杜轻羽忙要起身答话,刚挣扎着要站起来,只觉得脚踝钻心一疼,不觉“啊”叫出声来。杜轻羽的脚扭伤了。扶着树勉强站起来,躬身答道:“我们母子本是虞国人氏,不料走错了道路,来到了这间。”
      “大姐,你受伤了啊?如蒙不弃,寒舍就在不远处,家母颇识得些草药,可为救治。”大个子说话有些瓮声瓮气,语气里却满是真诚。
      杜轻羽也别无他法,便点点头:“多谢多谢!”
      到了大个子家里,屋子很简陋。大个子高声叫着:“娘,娘,有位过路的大姐崴了脚,您给瞧瞧!”
      言毕,从屋里出来一位老太太。头发花白,精神还不错。拿过一个小木墩递给杜轻羽:“来吧,坐下,我看看。”老太太很慈祥。
      老太太看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大碍!我给你按摩按摩,再擦点儿药,将养三五日也就痊愈了。”
      “三五日?”杜轻羽漂泊在外,何来三五日清闲?
      “若不嫌弃,就在舍下将养吧!脚上有伤,行动多有不便,待脚伤痊愈,再走不迟啊!”老太太言辞恳切,杜轻羽也别无他法,只能留下了。
      通过交谈,杜轻羽知道,老人家查氏母子是黎国人。只因黎国内忧外患,母子二人才来到这卫国地界躲避。黎卫二国相邻,但卫国强大,到卫国隐居,倒也清静。大个子名叫山咎,本是黎国的力士,也懂些兵法,只是为人刚正,得罪了权贵,不见容于各方。母子为了安稳度日,才背井离乡来到此地。
      山咎其人,人高马大,但童心未泯。在山里这些日子,也会时不时心生烦闷。如今来了个小孟明,倒是个好玩伴。小孟明也很快和山咎相熟了,上山抓鸟,下溪摸鱼,蹦蹦跳跳,好不快活。加上山咎身手敏捷,功夫了得,简直成了小孟明的偶像,有空了就缠着山咎。教自己打拳踢腿。杜轻羽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心下也甚是宽慰。小孟明哪儿都好,就是好动。杜轻羽本想着教他好好读点儿书,识几个字,就是静不下来。教半天事倍功半。如今跟着山咎,倒是遂了他的愿了,打拳踢腿无比的积极主动了。
      转眼五天过去了,杜轻羽的脚完全恢复了。特来向老太太辞行,老太太备了些鹿肉给他们母子俩。小孟明有些舍不得山咎,这几日,他有模有样地学了几招花拳绣腿,满心欢喜,彻底把山咎当做师父了。老太太查氏也看出儿子的心思了,山咎年轻气盛,久居山林也难为孩子了,有意成全儿子,即便是隐居,也要大隐隐于市。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咱们不回黎国,可以和杜轻羽一道去齐国啊,齐国,比起卫国来,那更是个大国啊,听说又换了个贤明的君主,山咎一身武艺,应该也能找到用武之地吧。
      查氏这样想着,正要跟儿子说起,山咎也过来跟母亲商量。支支吾吾了半天,山咎不知该如何开口,查氏笑了:“唉!这山野老林,终究是委屈了我儿啊!走,为娘和你一道,咱们同去齐国!”
      山咎听了大喜过望:“只是——辛苦母亲了!”
      “不妨不妨!只要我儿能一展抱负,为娘无可无不可!”
      查氏把这个意思和杜轻羽一说,杜轻羽也是满心欢喜。小孟明知道要和师父分开了,又是哭又是闹的,正无可如何呢,这下正好,路上还有个照应。
      山咎做了一辆牛车,拉车的正是前些日子满山乱跑的野牛。那头野牛倒也不是五天前刚抓到的,抓了好些日子了,野性难驯啊,跑了抓,抓了跑,五天前已经是第三回了。这一回后,老实多了。但毕竟是野牛啊,拉起车来,开心了要跑,生气了也要跑,小孟明这回上路,真是跟牛对上脾气了,一路撒欢向齐国进发。
      走了月余,到了齐国都城临淄。如今的临淄,百业兴旺,秩序井然。山咎这些年攒下了好些兽皮山货之类的东西,拿到集市上一卖,收获颇丰。之后,查氏张罗着开了家医馆,四个人便在齐国安顿了下来。查氏是祖母,杜轻羽是姐姐,山咎是弟弟,小孟明是孙子。查氏坐馆,山咎采购,杜轻羽掌柜,小孟明白天跟母亲学文,晚上跟师父练武,俨然一家人了。
      杜轻羽当然不是来齐国创业的,她首要的任务还是寻夫。稍稍安顿下来,她便开始四下打听,齐国可有一位叫百里奚的客卿、大夫或者一般官吏,再或者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百里奚的虞国人。杜轻羽盼望着夫君出人头地,但更盼望着夫君平安周全。只是问了数月,全无消息。齐国太大了,茫茫齐国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齐国太小了,短短数月寻亲夫已开始摇头叹息!
      山咎也编入了军伍,并被任命为轨长。齐国军制,五家为轨,一家出一夫,故五人为伍,轨长帅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帅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帅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五乡一帅,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帅帅之。山咎初来乍到,先为轨长,以山咎之能,日后有了军功,为连长,为良人,指日可待。他也帮着姐姐四下问询,可齐国上下,哪有百里奚的身影。
      查氏是中年得子,现已年近花甲,精力日见不济。本想着让儿子也做个悬壶济世的良医,怎奈山咎根本不是那块料,他的心思全在行伍之上。杜轻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心思细密,年富力强,几个月相处下来,耳濡目染,于行医上颇有所获。查氏乐见其成,便把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二人名为母女,又是师徒,查氏对杜轻羽的偏爱溢于言表。
      这一日饭罢,查氏在馆中闲坐,和杜轻羽说起了闲话:“轻羽,你千里寻夫的事情怎样了?可有眉目?”
      “唉!几个月了,我是逢人便问,逢人便问啊,却始终是毫无音信!”杜轻羽一脸无奈。
      “唉!如今这乱世,他一介书生只身出去闯荡,也够难为他了!”
      “大丈夫顶天立地,越是乱世,他们也越是该走南闯北,就算不能平定天下,也要为平定天下而奔走啊!独善其身怎能是大丈夫所为呢?”
      “女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拙夫当年,也曾来齐国游学十载,算的学富五车了——”杜轻羽说着,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夫君昂首阔步向自己走来的样子,一脸沉醉。
      “只是,他这一走三四年了,全无音讯,苦了你们娘儿俩了!”
      “娘,我们娘儿俩现在不是挺好的嘛!”杜轻羽说着笑了。
      “呵呵!轻羽啊,你觉得山咎这孩子如何啊?”查氏笑呵呵问道。
      “山咎兄弟,直爽仗义,又有一身本领,日后必成大器!”
      “或许吧!之前还想着我们娘儿俩就在山里过一辈子了,后来遇到了你们,山咎的心也活了,也可能山咎这孩子,从来都没想过终老山林吧,年轻人啊,是该有他们的生活!现在,眼看着要二十了,日子过得真快啊——”查氏絮絮叨叨说着,时不时看看杜轻羽。
      “娘,你放心,山咎兄弟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给我山咎兄弟找一房好家室。”
      “唉!哪儿那么容易呢!”
      “娘,你放心,就我山咎兄弟的条件,什么好女子找不到!”
      “就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山咎还要建功立业呢!我给他早日张罗个女子,让您老人家早日抱上个大孙子!”
      “呵呵呵,好好好!”
      查氏是看出儿子的心事了,杜轻羽也看出来了。萍水相逢这么一个姐姐,又天天同在一个屋檐下,杜轻羽的一颦一笑,早拨动了山咎的心弦。只是杜轻羽明白,自己有夫君呢,自己出来就是为寻夫来的,而且也比山咎大着十多岁呢,这事儿怎么可能呢!只是杜轻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少年人的情感。它是那样的炽烈,没有逻辑,没有理性。
      晚上,山咎忙活了一天,又陪小孟明练了会儿拳脚,大汗淋漓。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院里又打了一通拳法,抄起一根竹竿,以竹竿作戈,又使了一阵,肩头的汗珠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满院子都是飘散的荷尔蒙。小孟明看得兴起,也拿起一根小竹竿,使得虎虎生风。别看这小子只有五六岁,学起拳脚功夫来,特有灵性。杜轻羽远远看着,也不知是喜是忧,她隐约觉得,齐国不是久留之地。自己的夫君应该是没有留在齐国了。
      杜轻羽数月探问,齐国上下的官员,她都了然于胸了,没有自己的夫君百里奚啊。齐桓公之下,上卿高傒国氏和管仲,管仲又为相国;再下,上大夫鲍叔牙,大司行隰朋,大司田宁戚,大司马王子成父,大司理宾须无,大谏之官东郭牙。在杜轻羽心里,自己的夫君,论贤能,不在这些人之下,而以齐桓公之贤,遇到百里奚,也不应该让他位列这几人之下啊!百里奚心怀天下,也应该不会做这般锦上添花之举——思量再三,杜轻羽决定离开齐国,继续追随夫君的脚步。
      可自己的夫君能去哪里呢?唉!茫茫中原,夫君能在何处落脚呢?这个问题让杜轻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些问题,急切之间是想不出所以然的,杜轻羽决定,即便是要离开,也要完成一件大事,否则,自己离开了,也不会安心的。什么事呢?就是山咎的婚事。
      以山咎的条件,其实并不难找妻室的。只是现在山咎的心里,住了个女人,杜轻羽要找一个能够打败至少是匹敌山咎心中那个女子的对象,这就有难度了。更要命的是,先入为主啊,一个男人的心里一旦走进了一位女子,那这位女子便是标准答案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齐鲁,迷宋晋。要推翻标准答案,已经不能单单靠科学了,还应该靠玄学。科玄并济,双管齐下!否则,这血气方刚的年纪,钟馗来了也压不住啊!
      杜轻羽在探访夫君的同时,也在留意着临淄城里的适龄女子,只要有中意的,也不忘问询问询。这一日去东郊换药。主人家很是客气,将杜轻羽让到堂屋。
      “甘大娘,好些了吧?”杜轻羽一边笑着问话,一边从药囊里取出药贴。
      “唉!老了老了!摔一跤真要命啊!好在算是能动了。”
      “这个伤筋动骨的,千万不能急,慢慢静养,养比治还重要!”
      “对对对!静养!凤儿啊,给客人倒杯水啊!”
      说话间,从里屋出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发若青黛,眉若柳梢,丹凤眼,瓜子脸,凝脂的肌肤眼神温如水!纤纤作细步,莺莺燕语声:“姐姐,请用茶!”
      “嗯——凤儿啊,怎能如此没有礼数!叫婶婶!”甘大娘纠正孙女。杜轻羽叫她“甘大娘”,打这儿论,的确是该叫声“婶婶”的。
      “婆婆!姐姐这么年轻,我叫不出口!”凤儿在奶奶跟前倒是不拘束,撒娇地说道。
      “唉!这孩子让我给惯坏了!杜娘子啊,你可不要见外!”
      “哪里哪里!妹妹这么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杜轻羽也觉得叫“婶婶”把自己喊老了,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妹妹。“大娘。之前我就想问您,听口音,你们不是齐国人啊,我也一样,我是虞国的,不知——”
      “哎!我们是遂国的,前年齐国遂国开战,我们被俘虏了过来,分到大司行隰朋隰大人府上为奴,隰大人为人宽厚,一点儿没有为难我们,把我们安置在这里,还给我们盖了房子,分了土地,还有一头牛,头一年还给我们送了粮食,有空了隰大人还会抽空来看看我们,真是遇到青天大老爷了!”
      “哦!隰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
      几人正在交谈,门外吵吵嚷嚷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甘大娘家现在就婆孙俩在屋里,凤儿刚要出去看个究竟,杜轻羽拉过凤儿:“妹妹,你先在屋里陪婆婆,待我出去看看!”
      杜轻羽走出屋来,外面几个官差模样的大汉,正在那儿吆五喝六地指挥人呢:“你们都回去吧,人,我们就带走了,走走走,下一家!”又推搡着一个人向甘大娘这边走了过来。
      杜轻羽正纳闷呢,一行人到了眼前:“是这个吗?怎么看着不像个小姑娘啊!”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着来人的口气,杜轻羽也有些生气了。
      “不是这个!这是东大街医馆的杜娘子。那个凤儿姑娘——”
      杜轻羽听到这儿,似乎明白了:前些天听说宫里在找民间女子充实后宫,当宫女。看来这是来找凤儿的。王宫大院可不是个好地方啊!这一点杜轻羽是过来人,深有感触啊。凤儿妹子正值花样年华,进了宫就难了!而且,自己刚才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凤儿姑娘了,她觉得这位凤儿姑娘,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所以,凤儿不能进宫!
      眼看着来人推开栅栏门就要往屋里走,杜轻羽忙拦住众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屋里可只有女眷,怎么能——”
      “这谁啊!拉来——”领头的对杜轻羽不屑一顾,喝道。
      说完,上来两个公人不由分说就要把杜轻羽拉到一边去。杜轻羽想奋力挣脱,却无济于事,大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哐!”门开了,甘凤拿了个长扫把站在了门前,“我先前就跟里长说了的,我哪儿也不去!你们跟的东西我也不要,你们走!”
      “嘿!小妮子!让你进宫是让你享福去呢!还给脸不要脸!这事儿由不得你!给我带走!”带头的一声令下,两个官差放开杜轻羽,就要过去抓甘凤。甘凤抡开了大扫把,在空中胡乱挥舞,两个差人一时之间近不了身。
      “啪啪”两鞭子,就抽到两个差人后背上了:“没用的东西,这就把你们吓到了?给我上!”说完又是一脚,把其中一个差人直接踢得扑向了甘凤。另一个见状,一个箭步上去顺势夺了甘凤手里的扫把。可怜甘凤,就这样被两个差人拿住了。甘凤没了扫把,依然不依不饶,哭着挣扎着:“我不去!我就是不去!”
      屋里甘大娘听到声音,拄着根棍子也走出来央求道:“大人啊大人,我就这么一个孙女,你们行行好,不要难为她啊!我们让她去,让他去!你们不要打我孙女啊!”
      “婆婆!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甘凤还是在拼命挣扎。
      “孩子啊,孩子啊——”甘大娘也哭得泣不成声。
      杜轻羽在一旁看着,义愤填膺却无能为力。四五个差人围成一圈,外人不能过去,也不敢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甘凤被他们带走。
      “站住!把人放开!”忽然听到一声断喝,谁啊?山咎!
      原来山咎今天也是出东城采买药材,这时恰好要回城了,他想着姐姐可能也差不多忙完了,两人一道坐牛车回去,也免些奔波之苦。结果就遇上了这事儿。山咎也知道最近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但是上面说了,不能勉强,要自愿。现在这样子,那就是强抢民女啊!
      “嘿!哪儿来的大葱头啊!敢管爷爷的事儿!”带头的一努嘴,“上!”示意随从把来人打开,胖揍一顿,撵走!
      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就上去了,但山咎,那是山咎啊,蹿山打猎降牛伏虎惯了的,两个差人岂在话下!不闪不避上前一步,分开双手一手抓住一个差人,往两边一带:“去你的!”两个差人被他拽了个狗啃泥。
      “哟!好你个不知死活的!都给我上!”
      一句话,两个抓着甘凤的差人也加入了战团。可惜,就是他们全上,在山咎这里也是占不得半点儿上风。三下五除二,东一个西一个全趴下了。带头的恼羞成怒,挥着鞭子就朝山咎抽了过去,山咎一把抓住鞭子,轻轻一拽:“过来吧,你!”将带头的一把拉到身前,上去揪住带头的衣领,横眉竖目向他吼道:“还不快滚!”说完手一推,把带头的扔到地上,“要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
      “走!你给我等着!”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夹着尾巴跑了。
      “好!好!好!”众人不禁拍手叫好。眼看着几人没影了,乡亲们又不禁愁容满面:“壮士啊,你这打了官差,可如何是好啊!壮士,你快走吧,他们怕是还要再来找你的!”
      “无妨!他们要是敢来,我再揍他们一顿!”山咎不以为意。
      “壮士啊,你可知那带头的是谁吗?”一位老者问道。
      “谁人啊?”山咎问道。
      “他可是咱们君上跟前的红人,竖刁竖大人啊!”
      “竖刁啊!我若知道是他,还要多打两拳!”
      这竖刁,可真不是个好人。为了亲近齐桓公,对自己下了狠手,变成个太监,天天跟在齐桓公左右。时人评论,这是为了防止拍马屁时被踢到命根子,自己先不要命根子了。狠人啊!国人也不大明白,齐桓公雄才伟略,怎么就要留这种人在身边呢!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啊!我看这事儿还得告知隰大人才好!”
      “隰大人日理万机,我们怎好去烦劳隰大人呢?”
      “只是壮士啊,你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再来,也无济于事啊!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啊!”
      “这可如何是好?”山咎也犯难了。
      杜轻羽起初也觉得兄弟这一通拳脚,好是畅意啊。过后一想,也是太莽撞了。得罪了竖刁,他怎可罢手?小人就像那狗皮膏药一样啊!
      几人回到屋里,杜轻羽扶着甘大娘坐好了,不住地安慰甘大娘:“没事儿的,大娘!这事儿咱们有理!实在不行,咱们去求相国,我就不信了,相国会放任他们这样胡作非为!”
      “对对对!”大家口上都这么说着宽慰老太太,心里却不住地犯嘀咕:我们这般草民,相国会管我们的事吗?我们又怎么能让相国知道我们的事情呢?
      这时,一位老者走过来对山咎说道:“为今之计,我看壮士啊,你先走,走得越远越好。此间之事,我们找一人,去求拜隰大人,让隰大人为我们做主。如此方可两全啊!”
      “我不走!怕他作甚!”山咎犹自愤愤然不已。
      几位老者又劝了会儿山咎,几人商量来商量去,待到甘凤的爹娘回来了,也没有个定主意。皆是忧心忡忡的。杜轻羽提议道:“要不这样吧!甘凤妹子这几日肯定是不能呆在家里了,就让甘凤妹子到我们医馆去住几天,也算是躲躲风头。等这事儿过去了,再回来也不迟。我们医馆那边,人多眼杂的,我相信,他们不会太放肆吧!咱们这边要是方便的话,还是要跟隰大人说一声,有隰大人出面,我看那竖刁也要给几分面子吧!”
      “唉!使不得使不得!百里娘子啊!这可不就连累你们了啊!”甘大娘连连摆手。
      “大娘,不怕的!咱们齐国是有王法的地方。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相国!”
      几位老者听了,也觉得这个办法稳妥。就这么办了。几人分头行事,老者们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去了隰大人府上。这边,甘凤就和杜轻羽姐弟俩回了医馆。
      查老太太看到姐弟俩回来,还带回一个陌生人,很是诧异。问明缘由,也过来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甘凤:“丫头啊,不哭了,就在这儿住下了!我这儿正好也缺人手!”
      就这样,甘凤在医馆里安顿了下来。小孟明叫甘凤“小姨”。
      过了有半个月,东郊来人了。说隰大人知道了此事,已经妥善处理了,事情过去了,甘凤可以回家了。至于说怎么处理的,来人也不清楚。总之,隰大人说没事了,那就一定没事了。“竖刁再刁,他也要给隰大人几分面子的。咱们隰大人可是管相国一力举荐的,给隰大人面子,就是给相国面子,给相国面子,就是给咱们君上面子,竖刁他敢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咱们君上啊!”
      杜轻羽听罢,不由得羡慕起管相国来。有朝一日,自己的夫君若是能遇上这么一位支持自己的君主,那该多好啊!君臣一体,亲密无间!
      甘凤心里踏实了,倒不着急回去了。杜轻羽劝她先回去一趟看看爹娘婆婆,再过来也可以。甘凤听罢满心欢喜,辞别了老太太,杜姐姐,还有小外甥,还有高大威猛的山咎。回家去了。短短半个月,甘凤在医馆里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二天晌午,山咎套着牛车刚从外面回来,门口来了一辆牛轿,后面跟了几个随从。牛车上下来个人,器宇轩昂,服饰华美,约摸三十来岁。山咎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问道:“大人,请进请进,您是——”
      山咎看对方的气派,士农工商一盘算,只能是士啊,还得是大士!咱这小医馆,大士倒也来过,但很少有亲自来的,派个人来请为多。这位大人是——他一时也搞不明白,只能是尽量陪着小心,殷勤伺候。
      “我来随便看看,你是山咎?”来人微笑着问道。
      “小人正是山咎。”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山咎很有些受宠若惊,又有几分忐忑。
      两人正说着,杜轻羽走了出来,看到来了位官家人,也是心下一惊,不知是福是祸。然而人已经出来了,只能上前行个礼,打个照面:“民女见过大人!”
      “好好好!你们也不用拘谨,在下隰朋,今日来尊府,特来道谢!这位想必是杜娘子吧?”
      “啊!隰大人啊!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罪过罪过!隰大人请上坐,我去沏茶!”杜轻羽做梦也没想过桓管五杰之一的隰朋隰大人会亲自大驾光临,不觉间诚惶诚恐,又不由得心生敬佩,隰大人真不愧是大贤人,气度不凡还这般平易近人!
      宾主落座,老太太也从里屋出来迎接贵客。见面礼毕,隰朋说道:“老夫人,我此来,特为甘家女子凤儿之事,向老夫人致谢!”又转身向杜轻羽和山咎,“向二位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凤儿之事,都是我儿鲁莽,惭愧惭愧!”
      “老夫人此言差矣!山咎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精神可嘉啊!又相貌堂堂,还有一身好本领,老夫人贤母子能来我们齐国,实乃我齐国之幸啊!”隰朋又转向杜轻羽问道,“窃闻夫人是为寻夫而来齐国,但不知尊夫高姓大名,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杜轻羽见问,忙答道:“不敢劳烦大人!”却又似乎见着了救命的稻草,抬头说道:“拙夫百里奚,离家已四年有余了。”
      “百里奚?哦!虞国的百里奚啊!如此说来,我要尊称夫人一声‘嫂夫人’了!十多年前,我与百里奚曾有过数面之缘,甚是投机,不想在此遇着嫂夫人!幸甚幸甚!”
      “敢问隰大人,可有拙夫消息?”杜轻羽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唉!自从十多年前临淄一别,便再无他的音讯了。我本欲向齐公举荐百里兄,奈何音信全无啊!不过,嫂夫人请放宽心,若百里兄果至齐国,隰某必清水净街红绸铺地,以待百里兄!隰某此举,一为朋友之谊,二来也是为国举贤,以全君臣之分。”
      “多谢隰大人成全!惟愿我夫有此造化!”杜轻羽满怀感激,心下却隐约生起一丝不安:越是这样,可能夫君反而会越是远离齐国!齐国,齐桓公不计前嫌还拜了管仲为相;鲍叔牙呢,辅佐公子小白那么多年,屡建功勋,却毅然将相位让与管仲;管仲呢,又一口气推荐了五杰,五杰也各有进荐——越想越觉得,百里奚必走他乡了!
      这一念闪过,杜轻羽弱弱地问隰朋:“请恕冒昧,敢问隰大人,若依大人之见,拙夫不来齐国,或可投奔何方?”
      “嗯——依隰某之见,宋、卫、陈、郑、蔡、曹诸国,皆四战之地,立身干禄可也,难展所学以谋进退矣;晋国,大国也,奈何今之晋君,黩武穷兵,滥用民力,性猜疑,行暴虐,百里兄当不往也——或可如楚,或可入秦。”
      “秦楚?愿闻其详。”
      “秦楚,皆大国也,地方千里,广有人口,带甲百万,雄踞一方。若得一贤者而治之,他日图谋天下亦未可知啊!井伯胸怀锦绣,腹有良谋,故或可往之。”
      杜轻羽听罢,茅塞顿开。还欲谈及竖刁之事,终未启口。毕竟,偌大一个齐国,即便贤者盈野,亦是难免会有几个小人混杂其间,焉能求全责备。
      隰朋见山咎生的高大,武艺纯熟,便收了山咎做自己的家臣。山咎感激不尽,再三拜谢大司行。
      杜轻羽有意成全山咎与甘凤。一日去往东郊给甘大娘换药,便提起了此事。甘大娘笑道:“老身可是一直在等你们开口啊!先前,正要给凤儿寻个人家呢,不料却被那竖刁给搅合了,他这一搅合,我们反倒不好向人家开口了,嫁到了哪一家,哪一家不想着竖刁心里犯嘀咕呢!也就你们山咎了,人也好,现在又做了隰大人的家臣,就怕我们高攀了!”
      “哪里哪里!凤儿姑娘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山咎能娶到凤儿姑娘这样的女子,那才是高攀了!如此,那这桩婚事就定下了?”
      “定下了定下了,她爹娘那边我去说!”
      回到医馆,杜轻羽把情况给老太太一说,查氏甚是欣慰。晚间,查氏把儿子叫到屋里,挑明了这桩婚事:“咎儿啊,你可愿意?”
      “我——我——”山咎对此其实早有预料了,只是,只是他依然没有准备好。甘凤在医馆里住了半个多月,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就差那层窗户纸了。可山咎早已心有所属,躲躲闪闪不为所动。越是如此,反而越是让甘凤心中的爱情之火熊熊燃烧。认定了今生非山咎不嫁。离开医馆时,简直恋恋不舍了。回家后没两天,又想去医馆,被破破阻止了。婆婆的理由很简单:不合适!不是人和人不合适,是现在这么过去不合适。应该给男方一些时间。现在,时间到了,山咎该直面这份爱情了。
      山咎对甘凤,一点儿没动心吗?也不是。如果没有杜轻羽,那甘凤——要相貌有相貌,要聪明有聪明,要勤劳有勤劳,还有主见,有勇气,有气力,进宫的机会,说不去就不去,富贵荣华,说不要就不要——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啊!只是——
      “咎儿啊,为娘知道你的心思。你杜家姐姐啊,她对她的夫君,那是一往情深啊!她抛家舍业,千里寻夫,又怎会半途而废呢?虽说那百里先生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但你杜家姐姐她愿意等啊,你也可以等你杜家姐姐,可是,为娘年纪大了,为娘不能陪着你们等啊!再说了,凤丫头何罪之有啊?人家天天对你笑脸相迎,你看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我说啊,你就配不上人家凤丫头!你杜姐姐,还有凤丫头,她们两个为娘都喜欢,但你要知道,你杜姐姐心里,装着个姐夫呢!孩儿啊,你早点儿成家,为娘也了却一桩心愿啊!要不然,为娘那天走了,都闭不上眼睛啊!”
      老夫人一席话,让山咎无言以对。罢了罢了罢了,祝我的姐夫生龙活虎鹏程万里!
      山咎与甘凤的婚事就这样定下了,之后,纳吉择期,水到渠成。成亲这天,各路亲朋好友欢聚一堂,隰朋也派人送来了贺礼,热闹非常。杜轻羽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了,晚上,杜轻羽把儿子安顿睡了,却并没感觉有多困,便踱步来到屋外。今晚月色很好,哟哟的虫鸣更增加了夜晚的静谧。习习的夜风吹来,沁人心脾。抬头望月,不禁想起了当年夫妻分别时的场景。那是一个清晨,空气和现在一样清凉,气氛和现在一样静谧,心情,也和现在一样——一样——是一样吗?那时的自己,面对着分别,抱着浴火重生的期望,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而今夜,新的篇章依然是镜花水月,夫君却流落天涯,不知所踪。啊!在如此乱世,或许我还是太心急了!我应该给夫君更多的时间!况且,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虞国,我也漂泊天涯了,夫君回家见不到我们,不是又错过了?但我还是不能回去,我回去了,夫君牵挂着我们,常以我们为念,又怎么能放开手脚,雄鹰展翅呢?如果我们母子不能为夫君助力,又怎能成为他的拖累!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得身后“吱呀”一声,有房门打开,看来是有人出来了。杜轻羽忙回身看去,唉!那高大的身影想认错都难!
      山咎开了门出来了,一眼看到月光下的姐姐,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知道姐姐知道自己的心意,但他从来没有在姐姐面前有过一丝失礼的行为,现在这情景,山咎进退两难,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开门那一刻,就知道这样做有负于甘凤,而他现在进去了,便两边都辜负了!于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山咎啊!是不是酒喝多了,让你不听人劝!麻溜点,快回屋去,新娘子还等着你呢!”
      杜轻羽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道。说完,看到义母房里的灯亮了,便推门进去了。临进门前还不忘开兄弟一个玩笑:“山咎,别让凤丫头等急了!”
      老太太显然没睡:“咎儿啊,快点回去安歇了!”
      山咎此刻才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原地愣了半晌,回身推开屋门,又进去了。他倒是希望此刻的自己酩酊大醉才好呢,或许清醒从来都是痛苦的根源。
      杜轻羽进了义母的屋里,老太太忙招呼女儿坐下。
      “山咎回屋了吗?”老太太问道。
      “回去了。”
      “唉!这孩子!真让人操心啊!”老太太叹气道。
      “娘,你也不用太操心了。山咎是个好孩子,他会是个好丈夫的。”
      “就怕他心思太多,对不起人家凤丫头啊!要是那样,以后的日子——唉!”
      “娘,这事儿要慢慢来,只要凤丫头能进到山咎的心里,那山咎肯定会对凤丫头好一辈子!山咎心里实诚,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唉!只能先这样了!凤丫头是个好姑娘啊!”
      “娘!女儿今天过来,还有件事要和您老人家商量商量——”
      “什么事?”老太太听女儿说的这么严肃,不禁身子往前倾了倾。
      “这事儿女儿想了很久了——我想离开齐国。”
      “啊?离开齐国?你要去哪儿呢?咱们一家人在这儿过得好好的——”老太太习惯了有这么个女儿,贴心,能干,勤劳,善良,又同是漂泊天涯的苦命人,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了,一个弱女子又要带着孩子继续流浪了,于心何忍!
      “娘,女儿出来,本就是千里寻夫的,女儿只能追随夫君的脚步,而不能让他老是牵挂着我们的方向。那样的话,他也就飞不高,飞不远了!只要我夫君飞得够高、够远了,我们娘儿俩走到哪里,心里都是踏实的,幸福的!”
      “你个傻孩子啊!这不苦了你们娘儿俩了吗?”老太太说着眼泪下来了。
      “苦,女儿不怕!女儿只怕拖累了夫君。现在隰大人也在帮着我们寻找,我感谢他们。可是我觉得,夫君如果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可能做起事来,便会畏手畏脚了。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我不想让他分心,还要时时顾念我们母子二人——”
      “唉!我苦命的女儿啊!你就不怕他平步青云变了心吗?”
      “我不怕!就算他到时候真的变了心了,只要他能遂了平生的心愿,成就了一番功业,为黎民百姓做了些事情,我也认了!”杜轻羽说着,眼泪也静静地滑落了下来。
      “女儿啊!你好傻啊!你就一定要走吗?”老太太拉着女儿的手,埋怨着,哭泣着。
      “娘,你放心,我只是离开齐国,也可能很快就找到他了。再说了,你女儿我好人好运,你看,我一出家门,就遇到了娘和山咎兄弟,给了我这么快乐的一段日子。以后我在外面,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只要想起娘,想起我们这个家,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你就非得走吗?”老太太还想着留下女儿。
      “娘,我只是先跟你商量商量,也不是马上走,总还要准备准备的。”
      母女俩又说了一阵话。杜轻羽看着老太太心情好些了,开玩笑说:“娘,我去听听墙根。”
      老太太也被逗笑了:“那你小心点儿!”
      母女俩互相看了看,都笑了。真要去啊?
      “娘,现在您老人家可要保重身体啊,转了年,还要带孙子呢!”
      第2天,杜轻羽便开始收拾东西。她知道,自己这一去,是想断了夫君的顾念,其实,也是要断了山咎的念想。甘凤是个好姑娘,她值得兄弟真心对待。
      三天后,杜轻羽收拾好东西,辞别了家人,和儿子又上路了。老太太了解女儿,她知道,女儿认准的路,她是一定会走下去的。母女俩洒泪而别。小孟明舍不得师父和小师娘,但他听母亲的话,要去找父亲。山咎雇了一辆牛车,送了姐姐三十里。
      杜轻羽这一去,她的目的地是翟国,也是她的母国。她想着在母国安顿下来,给夫君十年时间。十年后,如果夫君还是杳无音信,那就再次踏上寻夫之路。

      4

      再说百里奚。百里奚辞别了程老夫人,不敢停留,一路昼夜兼程回了宋国铚邑。在铚邑休息了一天,又奔往齐国临淄。还是去了熟悉的那家饭庄
      “客官,您可好久没来了啊?”掌柜的对百里奚印象很深刻,依然记得他。
      “一天瞎忙,掌柜的生意可好?”
      “还行!来点什么?”掌柜的很热情。
      “来点儿家常饭菜。掌柜的,临淄这两年,可有——可有——”百里奚一张口,忽然不知道该怎样询问。临淄是个大都市,每一天来来往往的行人,五行八作,各个诸侯国的,千头万绪,找人,可真是太难了!“可有寻亲的?”
      “寻亲的?哎哟,这临淄城啊,差不多天天都有寻亲的,多少小国,刀兵一起,老百姓四散逃离,来齐国的一趟接着一趟啊,到了不都在寻亲嘛!”
      “那,有没有听过找丈夫的?”
      “嘿!掌柜的,来点饭菜,我们赶时间,越快越好!”两人正说着,饭庄进来几个个大汉,为首一人满脸络腮胡子,面皮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四季风吹日晒的。
      “好嘞!几位慢坐稍等!”掌柜的放下百里奚这边,过去招呼客人。不一时,小二给百里奚端上了饭菜。“小二,来多久了?你们掌柜的生意做的不错啊!”
      “有两年了!这两年太平了,生意好做,你看我们掌柜的,越活越年轻了!”
      “哈哈哈,这是好事啊!”
      “呵呵!客官您慢用!”
      百里奚拿起了饭箸,找人,也要先吃饱饭再说。
      “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咱们哥儿几个可就能发点儿小财了!”
      “嘿!岂止小财啊!指不定还能得些赏钱呢!”
      “呵呵!说起来,这钱也容易挣啊!哈哈哈!”
      “那是当然了!关键还是要跟对人啊!人家手里有钱,又喜欢牛,咱们只是跑跑腿,也不用费什么脑子,多好的事儿啊!”
      “对对对!还是大哥有门路,攀上了王子頽。”
      “就是啊,人家可是周天子的亲兄弟,不差钱!”
      “难得人家那么喜欢牛!而咱们又恰好是牛贩子,这也是该着咱们发财啊!”
      “哈哈哈,我们以茶代酒,敬大哥!要是没大哥,牛贩子多了,人家王子頽也不会来找咱们啊!没这金主,咱们生意也难做啊!”
      “牛贩子?”百里奚听着,忽然想起东家也要卖牛,便测过身去问了声:“几位小哥,你们是贩牛的?”
      “对啊?你有牛啊?”
      “我没有,我们东家有。我就是个养牛的。”
      “你会养牛啊?养的怎么样?”
      “还行吧,干了好些年了,反正,牛的事儿,咱都略知一二,呵呵!”
      “大哥谦虚了!我们是牛贩子,你是养牛的,咱们也算有缘,来,交个朋友,搬过来咱们同桌而食如何?”
      “呵呵,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络腮胡子叫吕疆,洛邑人。同行几人都是同乡。听吕疆说,他们是给王子頽采购牛马的。刚从燕国回来,路过齐国,歇息歇息,饭罢就要赶路。饭间,吕疆见百里奚说起养牛来头头是道,笑着说道:“百里大哥,你养牛技术这么好,有没有兴趣到王城来,咱们一块儿干?”
      同行之人也附和道:“就是就是,王子頽爱牛,也爱养牛之人。王子頽手下的牛官,俸禄比大夫也不差啊,你到王城来,肯定比你在宋国铚邑好得多!”
      “呵呵,在下只是想帮东家卖牛,别无他意,别无他意。”
      “也罢,兄弟们,你们先走一步。我明日亲自到铚邑跑一趟,看看大哥养的牛。咱们一切好商量。”
      “多谢多谢!”
      饭罢,几人挥手别过。小二看着百里奚,疑惑地问道:“客官可是复姓百里?”
      “对啊?在下百里奚。”
      “城里查山医馆有位杜娘子,在寻找她的夫君。听她说,她的夫君好像就是复姓百里。”
      “啊?是吗?”百里奚听到“杜娘子”三个字,心头一颤:莫非正是拙荆?
      “查山医馆就在东城,客官可自去打听。”
      “多谢多谢!”百里奚闻言大喜,出了饭庄,一路问询着往医馆而去。
      约摸半个时辰,百里奚来到了医馆门前。进了门,见一女子在分理药材,便上前问道:“敢问姑娘,这里可有一位杜娘子?”
      这姑娘真是甘凤。
      “你是哪里人?找杜娘子何事?”甘凤心下也有些疑惑。
      “在下百里奚。偶闻贵馆有位杜娘子千里寻夫,拙荆亦是杜姓,特来相访。”
      “大哥可是从虞国而来?”甘凤惊问道。
      “正是!”
      “可也有个儿子?”
      “小儿孟明视,今年——六岁矣。”
      “娘——”甘凤越听越激动,忙向里间喊道。喊着喊着又忙向里间走去。不一时,老太太查氏出来了。站在百里奚面前仔细端详。
      “百里奚拜见老夫人!”说着,深鞠一躬。
      “你当真是百里奚?”查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正是!虞国百里奚,字井伯。”
      “哎呀!井伯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可知道你那娘子寻你寻得好苦啊!”
      “唉!我也是刚刚得知啊!不知我家娘子现在何处?”
      “你来晚了啊!上个月,她们娘儿俩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这孩子,心思重,她在齐国寻你不着,却又怕找到了你,白白给你增加负担,带着孩子离开了齐国,去了哪里,谁也不说!他只说如果我们能见到你,就告诉你不要以她母子为念。只要你日后能有所成,她们自会去找你的。”
      “我的傻娘子啊!”
      “轻羽还说了,让你不必费心去找他们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他们娘儿俩,你是无从找起的。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一棵参天大树,他们找你也就有了方向。”
      百里奚闻言,潸然泪下。离家五年了,一事无成,愧对妻儿啊!
      百里奚辞别了老太太,一人匆匆忙忙回了铚邑。一路上,他都在想念着自己的妻儿,也在想着他们娘儿俩可能去往了何处。诚然如妻子所料,茫茫人海,根本不知从何寻起。或许妻子可能会回虞国,也可能会回翟国,还可能去晋国,去楚国。每一个地方,又都是一片汪洋大海,如何寻起?这一寻,又是多少年?而他百里奚,又还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蹉跎?只要他一日没有成为参天大树,那寻找妻儿之事便就一日无从谈起!
      回到铚邑,已是晚间了。百里奚找到了蹇叔大哥,他现在的求仕之心已经经不起一丝等待了:“蹇大哥,小弟闻言王城王子頽颇好养牛,吾欲往事之。王子頽虽非太子,然京畿重地,诸侯之往来频繁,或可得遇明主。又闻王子頽颇得当今天子之宠,若以王子頽,而能得见天子,不亦幸乎?”
      “贤弟所言,自有一番道理。不知可有进身之道?”
      “今日在临淄,遇王子頽家臣吕疆,相谈甚欢。明日吕疆前来东家观牛,吾意与之偕往京师,因之以见王子頽。”
      “贤弟所言可行!铚邑偏狭,非久留之地。吾意亦欲往楚国一行,明日送贤弟一程!”
      两人计议已定,各自收拾东西,只待明日各奔东西。
      次日,吕疆来到铚邑,视百里奚所养之牛,皆骨骼健壮毛色亮泽,甚是满意。雇了四个伙计,豪购二十头,一路迤逦赶往王城洛邑。蹇叔与百里奚同行二十里,自往楚国而去。
      他们一行人是午时走的。到了酉时,铚邑来了几位齐国商人,开口便问“百里奚何在”,邑人据实以告。几位齐国商人也不问牛事,径往洛邑方向而去。次日,空手而归。原来,隰朋早与山咎有言在先了,但凡遇到百里奚,便要即刻相告。隰朋也要为国举贤。怎奈百里奚早淡了求仕于齐之念,去了洛邑。几位齐国商人,正是隰朋山咎一行人。前一日,山咎晚间得知百里奚曾于日间到访,第二天不敢怠慢,急急去了大司行府上。不料隰朋去了王宫,与桓公相国商讨国事,直至午后方回。故而晚了一步。
      好在隰朋一行人骑着快马,追出不到百里,便在一个叫仓夷的小城里,追上了百里奚一行。隰朋是认识百里奚的,虽然多年未见,各人眉宇之间都多了几分沧桑,但依稀尚有少年的模样。隰朋先下马上前见过大哥:“百里大哥,可还记得小弟?”
      “记得记得!”百里奚笑道,“贤弟此来,一番心意愚兄心领了!自古道,君子成人之美,不强人所难——还望见谅!”隰朋在齐国任了大司行,百里奚是知道的。他当年没有去找隰朋,今日也不会跟着隰朋回齐国。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啊。
      “百里大哥——”
      “愚兄心意已决,请勿复言!今日,你我兄弟可在此把酒言欢,一醉方休,何如?”
      隰朋知道今日注定无功而返了。当晚,几人在客栈畅饮一番。第二日各自别过。隰朋回到临淄,将近两日之事说与相国管仲,管仲亦是一声叹息。
      百里奚和吕疆到了洛邑,将牛安顿好之后,便一同去王府拜见王子頽。进了王府,下人们都认识吕疆,径直带到了王子頽面前。王子頽正和两个人在喝酒,看见吕疆回来了,问道:“吕疆,事情办的可顺利?”
      “回殿下,一切都还顺利。此次共采买上等好牛58头,有中山的,燕国的,齐国的,还有宋国的。皆已安顿到殿下的牛厩之中了,只等殿下查点。另外,殿下,此次小人还给殿下带回来一个人,一位养牛高人。”
      “哦,高人何在?”王子頽爱牛,有养牛本领的在他这里都是座上宾。
      “就在外面候着呢!”
      “快快有请!”
      百里奚走了进来,朝上施礼见过王子殿下。王子頽赐座,问道:“本王好牛,先生可有以教本王?”
      百里奚拱手说道:“养牛之道,在爱、知、顺、洁四字。”
      “哦?愿闻其详。”
      百里奚见这位王子頽不过十五六岁,生的颇为贵气,侃侃而谈道:“牛,深有灵性,故而养牛,首在爱牛与护牛,有爱护之心,则牛性随和,利于生长;其次在知,养牛者须了解牛之天性,牛之秉性,牛之体性,知牛,则可依其本性而养之,内防其疾患,外防其祸难,使牛易长且寿;再次在顺,由知而顺,顺应牛之天性秉性体性,依时而喂,辅以五谷,依时而动,辅以劳作,则五脏俱顺而筋骨强健矣;最末在洁,食洁。舍洁,气洁,人洁。凡牛所食之草料,弃其霉朽腐烂者,粗粝难食者。凡牛所居之处所,必每日打理,勿使有积粪便溺,亦应多多留意通风透气之需,勿使污秽之气滞留牛厩,至于人洁,亦爱牛也。于牛而言,食洁。舍洁,气洁,则人洁必矣。总此四字,养牛而不遂其心者鲜矣!”
      对于养牛,百里奚是有研究的。这段话信口拈来,头头是道。王子頽听后,不住点头。尤其是这四洁,深慰王子頽之心。在王子頽心里,牛,不是牲口,不是畜生,不是奴隶,牛和人一样,甚至还要高于人,因为它们是王子頽的牛,他们应该和王子一样。
      “哈哈!此言甚善!百里奚,本王就封你为本王府的牛正之职,统领本府上上下下大小牛等。对了,俸禄嘛,仿下大夫。”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进门就被封了个牛正,俸禄仿下大夫。百里奚心下很是特别,高兴吗?高兴吧,没理由不高兴啊!但内心深处又似乎高兴不起来,是下大夫的俸禄少了吗?不不不!以养牛而官至下大夫,已是特别的恩宠了。只是,这恩宠,是不是有些随便了?
      出了王府,吕疆对百里奚笑道:“恭喜百里大人,贺喜百里大人了!”
      百里奚一拱手:“多亏了吕兄抬举!走,与兄台畅饮几杯?”
      说着两人找了个小酒馆,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
      “百里兄啊,咱们现在都是王子頽的家臣了,有些事儿我要先嘱咐嘱咐你。咱们的主人王子頽啊,有个习惯,经常要查点查点他的爱牛,上千头啊,光你这样的牛正,就有十多个。你这回呢,主要就负责我此次采买的58头牛,我给你选了块好的庄园,还有四个小厮,你就按照你的方法,把这群牛养的都像你在宋国养的那些牛一样,到时候,主人见了,一高兴,肯定还会另有赏赐。”
      “查点?就是看看吗?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一个呢,是要养的漂亮;二一个呢,当然是越养越多越好,尤其是小牛仔,咱么的主人啊,毕竟是个孩子,对小牛犊喜欢得不得了。”
      “还喜不喜欢玩些什么新花样?”
      “什么新花样?”吕疆见百里奚这么问,有些不明白。
      “啊?啊!就是让牛耍个杂技啊,排个队,走个路啊什么的。”
      “哦!你可以试试。”
      “另外呢,今天主人身边喝酒的两人是谁啊?”百里奚漫不经心地问道。
      “哦!左边那个胡须长一点儿的,是大夫蔿国,周天子给咱们主人请的老师;右边那个是大夫边伯。这位边伯啊,心眼最多,心思最活,他知道咱们主人的母亲姚姬,在当今天子那里深得宠幸,所以跟咱们的主人就走的非常近,三天两头来王府喝酒。”
      “当今天子莫非有意——”
      “诶——这个咱们不能乱说。况且,太子忠厚仁义,一动不如一静啊!”
      “对对对!不能自取其乱啊!来来来,接着喝!”
      “喝!百里兄,爽快!”吕疆有些不胜酒力了。
      “吕兄,咱们主人可有跟哪些诸侯来往?”
      “嘘——这个本不能乱说的,不过,百里兄不是外人,说说倒也无妨。咱们主人啊,的确跟几路诸侯有些交往。就像那卫国,现在的国君叫姬朔,常常派人来走动。”
      百里奚不解,问道:“这卫国国君可是有何图谋?”
      “唉!说来话长!这姬朔啊,即位之后没两年,被他弟弟黔牟给轰跑了。然后这姬朔就跑到了齐国。在齐国一待就是十年,十年啊,当了十年的流亡国君,心里气儿大了!十年后呢,那个连妹妹都不放过的齐襄公,率军队把这姬朔又给送了回去。黔牟面对齐国大军,他也没办法,只好出逃,就逃到了洛邑。姬朔知道了,肯定不能放过黔牟啊,但黔牟可是在天子脚下啊,不能随便动的,他就想结交王子頽,至少掌握着黔牟的动向啊。也可能,看看有没有机会,永除后患。当然,也可能还有别的图谋,哪些咱们就不知道了。”
      “哦!来来来,接着喝”!百里奚听到这里,心下只觉得此次洛邑之行,算是来对了。王城洛邑,毕竟是个大舞台啊!
      酒足饭饱,吕疆把百里奚安顿到他的庄园。一切都嘱咐好了,坐着牛车回去了。百里奚在两个小厮的陪同下,在庄园里转了转,看了看自己要经管的58头牛,里面本来就有自己在宋国养的20头,都很不错。只是——
      百里奚想到,据吕疆所说,像自己这样的牛正,王子頽手下有十多个。按部就班的养牛,可能最多也就和那十多位牛正一样,过上吃穿不愁甚至锦衣玉食的日子,但那不是自己的志愿,我要怎样才能跳出这个“牛正圈”呢?百里奚来洛邑,可不仅仅只为了养牛而来啊!百里奚看着眼前的牛群,陷入了深思。两名跟班看顶头上司神色凝重,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大气不敢出,诚惶诚恐的。百里奚回头看到两个人的样子,止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不用这么拘谨的!我只是来养牛的,又不是来当官的。”
      “大人说笑了!在我们王府里,牛正就是真大夫,小人们不敢怠慢!”
      “别大人小人的,关了门,咱们都是兄弟。再说了,以后还有很多事,我也要仰仗你们啊,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小的们不敢!”
      “有啥不敢啊?我都说了,你们有你们的规矩,但在这儿,关了门,咱们都是兄弟,况且,这儿谁说了算?”百里奚软硬兼施,他要先把几个小厮收服了。
      “当然是大人您说了算啊!”两人中胆大一点儿的笑着说道。
      “这就对了!我比你们应该要大些,以后在这儿,你们就叫我大哥,别大人大人的。”
      “大——大——大哥——”
      “哎!这就对了!”
      不到三天,四个小厮全成了百里奚的小弟。百里奚给他们每人起了个名字,来道、来德、来仁、来义。在这片庄园里,他们四个都唯百里奚马首是瞻。百里奚相信,人心齐泰山移,带队伍要用心,也要用钱。三天一小请,五天一大请。吕疆自然是要常联络,最好还能接近接近某几位大夫——当然,事情得一步步来,花钱有些快了,自己已经寅吃卯粮了。
      另外,百里奚也在想着要怎样才能在王子頽查点牛数的时候,让王子頽能对自己刮目相看。来义脑子很灵活,提了个建议:“我们主人啊,是出了名的喜欢牛,喜欢牛高大威猛,也喜欢牛哞哞乱叫,还喜欢看牛群奔腾,反正就是牛多呗,可惜咱们只有58头,城南那个庄园,有三四百头呢!”
      “把牛变多还不容易吗?买些小牛不就行了?”来德笑着说道。
      “你花钱啊?”来道反问一句。
      “咱大哥有钱!”来仁笑着看看大哥。
      “呵呵!不瞒各位,我还真没什么钱了。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咱们手里不是有这么多牛嘛——”
      “大哥,这些牛可不能动啊!王子頽爱牛,爱牛如命啊!咱们要是动了他的牛,可就要没命了!”哥儿几个异口同声说道。
      “几位稍安勿躁!我有个办法,可以让王子頽来查点时,就算知道我们动了他的牛,也不会怪罪我们。”百里奚意味深长地说道。
      “哦?什么办法?”几人很是疑惑。
      “当然了,这事儿需要咱们大家配合,就问你们敢不敢?”
      “大哥有把握吗?”
      “应该有吧!我也是走南闯北半辈子的人了,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十拿九稳。”
      “那还有一个不稳当啊!”来仁苦笑道。
      “十拿九稳你还怕啊!”来义拍了一下来仁的头,“大哥,我们相信你!”
      “对对对,我们相信你,大哥,你就说怎么办吧!”
      来仁看到这阵势,也一下子来了胆气:“好,我也信你们了!”
      “说是动了这些牛,其实也不算动。这儿的牛一头也不会少,还会多出很多。”
      “怎么做?”几人听了将信将疑。
      “我打算将这儿的牛,换出去一批。”百里奚说着神秘一笑。
      “怎么换?”
      “你们看啊,现在正是秋忙时节,正是用牛之际啊,咱们用一头牛,换两头小牛,应该不难吧,而且说好了,为期三个月,三个月到了,又可以换回来。”
      “那咱们这么换来换去,图个啥啊?”众人不解地问道。
      “就是啊,大青牛换了小黄牛,王子頽也不答应啊!”来仁也担忧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地换来换去了!咱们换了小牛,另有大用!”
      “大哥,还有个问题,咱们这一下子换这么多小牛,要是死了几头可怎么办啊?”来德忽然问道。
      “咱们是干什么的?怎么会那么容易死掉呢?”来义不以为然。
      “那要是咱们的牛死了呢?”
      “那就留下两头小牛了!”
      “那不是咱们吃亏了啊!咱们这儿的牛,那一头不能换个五六头小牛呢?”
      “呵呵!大家也不要老算计这些了!咱们换小牛,是有大用,不是为了别的。”百里奚看着几位兄弟在那儿算计得热热闹闹,不禁也乐了。
      “什么大用?”
      “养小牛啊,咱们肯定都是行家,这回咱们要做的,教小牛跳舞。你们想啊,王子頽爱牛,为什么爱牛呢?看到牛喜欢啊!那你们想,王子頽到了咱们这儿,知道咱们把他的牛拿去换了小牛了,刚要生气,一看这些小牛,跟着咱们跳舞,那样子,王子頽看了有多欢喜?他只要欢喜了,换牛的事儿,他还会跟我们计较吗?”
      “教小牛跳舞?大哥,这行得通吗?怎么能让牛跳舞呢?”几个人听后眉头都皱起来了。
      “你们放心,这事儿啊,成了,咱们一块儿得些赏赐;要是不成,我一力承担。
      “不是,大哥,这牛跳舞,我们可都没见过啊!”
      “过几天,你不仅能见到,你还能做到!”百里奚说着拍拍兄弟们的肩膀。
      “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咱们跟着大哥干就是了!”
      计议已定,不过两三天功夫,就换了四五十头小牛。利用这两三天,百里奚编了首小曲儿让大家唱熟了。歌词内容是:
      江草黄兮秋过半,小黄牛兮放江岸。肩邻肩兮尾抵尾,乍依隈兮忽分散。
      横斜奔兮惊飞鸟,扬烟尘兮过山涧。日将暮兮归洛邑,王子悦兮开盛宴!
      吕疆也知道了这事儿,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看着百里奚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静观其变了。他也觉得王子頽毕竟是个孩子,如果真如百里奚所言,他能让一群小牛跳舞,那这事儿就真是十拿九稳了。王子頽一高兴,指不定还真有赏赐呢。到时候,自己也算举荐有功了。另外,这事儿要真成了,真是一举多得啊,尤其换牛的老百姓,既省了照管小牛的工夫,还得了头壮劳力。这么看,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王子頽过了半个月就想看看百里奚这一群牛的,吕疆大着胆子为百里奚争取了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里,吕疆几乎天天到百里奚这边来。渐渐地,他心里有些底儿了。
      迎接检查的日子很快到了。这一天,王子頽带着老师蔿国还有几个大夫前来观看牛舞。百里奚带着四个兄弟到门口列队迎接。他们五个人,穿着统一的服装,一言一行也是私下练过的,整齐划一,让王子頽耳目一新,甚是受用。不过,王子頽并不怎么关心人,他喜欢的是牛,笑着摆摆手,单刀直入:“百里奚,给本王演练演练你的与牛共舞!”
      百里奚深谙少年人的心性,答应了一声“诺”,转身退后,和兄弟们还有那四十头小牛站到一起。
      “进场列阵——”百里奚高叫一声,五人五旗领着五排小牛雄赳赳气昂昂进了演牛场。王子頽在上面看着,嘿!真壮观啊!人披蓑衣,牛带草席,烟尘腾荡,旌旗飘展。五条草龙在演牛场上肆意游走,看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而穿插,时而并行,却又始终有条不紊不乱阵脚。等待站定地方,摆开阵势,阳光下,草席蓑衣闪着金光,犹如金盔金甲一般,好一个五行大阵!这哪儿是一群小牛啊,这分明就是天降神兵啊!
      “彩!彩!彩!”王子頽毕竟是个孩子啊,情不自禁连说了三声“彩”!
      一阵纵横捭阖,腾起阵阵黄尘。待得尘埃落定,王子頽惊喜地发现,人牛大阵赫然摆定了一个大大的“周”字。
      “哈哈哈哈哈,百里奚竟能让这群初生牛犊这般顺从,彩彩彩!”王子頽看的高兴,不禁拍手叫好。两边的随从也跟着鼓起掌来。
      笑声未毕,只见百里奚大旗一摇,“嗬嗬”两声,声振林樾!这两声,原是五人同时高叫,区区五人,硬是叫出了千百人的气势!接着,大旗往□□倒,五人高声唱道:“江草黄兮——”
      “哞——”一群小牛也是跟着大旗的方向,头向左抬起来一声长嚎。如此,整个“周”字便动了起来。
      “秋过半——”大旗向右,牛头也向右转了过来,跟着也是一声“哞——”
      “小黄牛兮——”
      “哞——”
      “放江岸——”
      “哞——”
      “肩邻肩兮——”
      “哞——”
      ……
      一曲唱罢,在“宴——宴——宴——”“哞——哞——哞——”的巨大回响声中,王子頽彻底陶醉其中了。他喜欢牛,他爱牛,却从没有想过人和牛原来还可以这样相处!他也没想到牛原来可以这样通人性!他甚至都有些愧疚了,对牛的愧疚——小王辜负了你们的才华啊!我以前只想着让你们吃好喝好,不料你们原来如此多才多艺!
      王子頽遇此乐事,怎能不欢宴畅饮一番!摆驾,回宫,温酒,上菜!歌舞,走起!
      宴会之后,王子頽封百里奚为大司牛。王府里本没有这个官职的,特为百里奚而设,掌管王府上下所有的牛人牛事。官职的来历也很简单,吕疆说百里奚认识齐国的大司行隰朋,既然百里奚和隰朋是朋友,现在朋友是大司行,那就封百里奚为大司牛了,作为本王的人,咱不能让自己的人在朋友面前跌份!
      这个封赏本来是带有一些戏谑的成分的,但王子頽手下的一帮牛正有人不干了。想想也是啊,人家那些牛正,有人是看着王子頽长大的,论资历,论苦劳,论忠诚度,那都是百里奚这个外来户难以比拟的,凭什么就后来居上,还这么快!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啊,我都还没认识这个人呢,忽然他就骑到我脖子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司牛,好吧!那你就好好管好你的牛吧!
      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百里奚的大司牛上任没多久,洛邑闹起了牛瘟。王子頽人在宫中坐,牛在圈里亡啊,今日东郊死三头,明日南郊少五头,眼看着就牛不满千了王子頽的小心肝都快心疼出大病了。找来百里奚:“你是本王的大司牛,你给我听好了!本王要是再少一头牛,拿你是问!”
      百里奚的牛场,倒是风平浪静的,一牛未少。事出蹊跷,百里奚找来吕疆,二人一同到王子頽名下的牛场里转了一大圈,一连忙活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里,百里奚承诺各位牛正,不管少了几头牛,到他的牛场里去牵,看上哪头牵哪头!三天里,王子頽自然没听到一个坏消息了。与此同时,百里奚和自己手下的来家四兄弟也分头行动,对王子頽所有的牛场进行卫生整顿,又用绿豆、苦蒿、蒲公英、大蓟、金银花等草药熬制了药汤,分食诸牛,有病治病,无病预防。最关键的,还是三天里,百里奚和所有牛正一起吃工作餐,高规格的工作餐!没钱了?不用愁!吕疆对百里奚的信任值吕疆八成身价。吕疆这小子,这些年为王子頽采买优质良牛,颇有身家了。
      当然,百里奚并没有只顾着自己,整个洛邑的牛,都在他的一揽子整顿计划之中。直属牛是强行照办,非直属牛普及推广。碰到了牛瘟,大家都手足无措呢,现在有人给出了主意,还免费送药,还确实有疗效,那还有谁抵制呢?一时之间,市场上绿豆等农作物都成了战略物资了,身家倍涨!吕疆早早派人到郑国、卫国采买了大量的“战略物资”,这回赚了个盆满钵满!百里奚要花钱,吕疆直接笑道:“随便花!我这儿就是你的天地银行!”当然,这话吕疆是说不出的,因为那会儿天地银行还在筹备中。
      百里奚的牛场里,三天就几乎被人牵空了。百里奚干脆把牛场直接清空,五人忙活了十多天,顺便让吕疆在附近采买了一百头小牛。王子頽爱牛,爱大牛,也爱牛数。看着大牛个个高大健壮,精神抖擞,又看着各个牛场的报表数字稳中有升,心里乐开了花。本王的大司牛,真行!牛瘟过后,本王要论功行赏!
      论功行赏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王子頽本就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吃吃喝喝的事情他是从来不耽搁的。但这回非比往日,要盛大,要隆重,要高规格!哪儿体现呢?好酒好菜必不可少,歌舞宴乐也不可或缺,高朋满座更是理所应当啊!找人!王子頽把自己能找到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这些人百里奚大都不认识,王子頽让吕疆领着百里奚挨个敬酒,也算是认识认识。打今天起,百里奚算是他王子頽的人了,还是“的近人”了。小半年,百里奚混到了王子頽的心腹圈。这让百里奚心里泛起些许的知遇恩情来。
      吕疆领着百里奚挨个敬酒,头一个当然是——当然是——当然是王子頽母妃——的总管太监黑输。百里奚不敢怠慢,恭恭敬敬饮了一杯。第二位是王子頽的老师蔿国。蔿国呢,百里奚倒是熟识了,喝过几回酒了。再过来,大夫边伯、石速,又转到右手边,依次是大夫詹父、子禽祝跪、苏忿生。苏忿生本是苏国君主,因为苏国临近洛邑,在周郑之间,本人又在王室任职,故而常住洛邑,与王子頽过往甚密。
      宴罢归去,百里奚对黑输有些好奇。吕疆说道:“黑输也是周公后人,庄王刚即位那年,可谓是双喜临门啊,登上了王位,还生了王子頽,这可能也是庄王偏爱王子頽的原因所在吧。只是先王周桓王很是疼爱小儿子王子克,便嘱咐周公黑肩,想让周公辅佐庄王兄终弟及,也不知黑肩怎么想的,庄王四年的时候,他就想着废长立幼,没想到做事不密,被辛伯告发,后来庄王就杀了周公黑肩,弟弟王子克跑到燕国去了。这件事之后,黑肩族人颇受牵连,这黑输本是黑肩堂侄,也被拉进宫中做了寺人。之后稀里糊涂跟了王子頽的母妃姚姬,随着姚姬得宠,他倒也支棱起来了,呵呵!”
      “废长立幼,废长立幼——不可取啊!不可取啊!”
      “当然了!当然了!取乱之道啊!”吕疆说的是前事,百里奚想的是现在。只是这些事情都是王室内部的操作,别说他百里奚左右不了,周公黑肩权力大地位高,也是徒劳一场,还搭上了性命。只可惜了王室,泱泱大周王室啊!日渐衰微,日渐衰微啊!
      这一日,百里奚正在和来义打理牛棚,忽而来德跑过来说道:“大哥,外面传来消息,说大王驾崩了!”
      “啊?大王春秋正盛,何以——”
      “但驾崩是真的,这事儿谁敢乱传呢?”
      这倒是,国都之中,谁敢造这样的谣言呢?抓住就得砍头,指不定还能夷个三族呢。
      周庄王确是驾崩了,太子姬胡齐即位,是为周釐王。周釐王人很不错,知道父王生前疼爱小儿子王子頽,现在父王不在了,那照顾弟弟的责任就落到自己肩上了。也对这个弟弟照顾有加。周釐王知道弟弟喜欢牛,隔三差五还给弟弟在全国搜罗几头上等好牛送过来。弟弟喜欢结交士大夫,他也毫不在意。
      百里奚跟着王子頽,日子倒是好过。俸禄优厚,还颇得器重,王府上下都当他是一号人物了,可就是心里空落落的。与牛打交道,的确纯粹,牛真是丝毫没有花花肠子的。只是,自己志不在牛啊!但转不了身啊!怎么转?往哪儿转?故而一天有些闷闷不乐。
      王子頽察觉到了这一点,笑言:“是本王疏忽了!”晚间,让吕疆领了两名美女过来,
      “百里大人,这是殿下赏的美人!请笑纳!”
      这也太突然了。百里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种时候,最需要快刀斩乱麻。最快的刀就是实言相告:“吕大人,请转告殿下,百里奚已有家室,殿下的赏赐,实不敢受!”
      一番推辞,吕疆拗不过百里奚。领着两位美人又去回复王子頽。王子頽都给气乐了:“本王赏的东西,从来不收回的。告诉百里奚,必须接受!至于他是要娶为夫人,还是纳为小妾,还是用作奴婢,都随他!本王绝不过问!”
      看到王子頽如此坚决,百里奚也没有办法了。但是,两位美女总不能放到自己屋里吧!这——这——我不能有负于我家娘子啊!
      一晚上,百里奚把两位美人关在屋子里,自己在外面瞎转悠。不断埋怨王子頽:“殿下啊殿下,你可把我害惨了!让我有家难回啊!”
      半夜,来义起夜出来解手。百里奚靠在树杈上看得分明。眼看着那个背影一哆嗦,百里奚笑了:有主意了!
      “来义,过来!”
      这一声把来义吓了一大跳。回过神了,笑道:“大哥,您——您怎么出来了?”
      “少在这儿给我装糊涂!来义啊,现在只有你能帮大哥了,怎么样?”
      “我我我?我怎么帮啊?”
      “你把这两个美人娶了,好事吧!”
      “大大大——大哥,我——我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去你娘的!有你这样的孩子吗?哪家孩子看到母牛流口水啊?”
      “大哥,别开玩笑了。”
      “没跟你开玩笑,大哥是说真的。来义啊,大哥是这么想的,你们四个呢,来道来德已经成家立业了,你和来仁还是光棍汉,你说巧不巧,现在就来了两个小媳妇,你俩一人一个。再说了,你俩又是孤儿,这事就得我这个当大哥的来替你们张罗。就这么定了,啊?”
      “这——这——这怎么好呢?”
      “长兄如父,而且我这个年纪,当你们的爹那也是够够了,去把来仁喊过来。”
      “大哥——那——那我真去了啊?”
      真是快刀斩乱麻。当晚,这件事就定下了。百里奚把四个人叫到一起,说了自己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的想法,来仁来义自然欢天喜地,两位美人倒是稍显失落。不过,终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百里奚的安排,倒也没什么不妥。
      第二日,来道来德知道了,也替两位兄弟高兴。平日里,百里奚有了赏赐,回来总少不了四人的。百里奚知道来道来德有家室,每回都要多分一些给他俩。这回分媳妇没有他俩的份,他俩也没啥说的。退一步讲,赏赐是百里奚的,他乐意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况且,就他俩的日子,再分一个媳妇,也养不活啊。
      来仁来义两个对百里奚千恩万谢,发媳妇之恩,恩同再造啊!这哪是大哥啊,这就是义父!当然,年龄上算得着的,可是“大哥大哥”的叫了这么久了,改不了口了。那就别改了,两对小夫妻就这样在养牛场安顿下来了。百里奚但凡手里有点儿余粮了,全都拿来接济几位兄弟了。兄弟几人对这位大哥更是感佩至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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