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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筵席 ...

  •   五日之后。

      苏成轩为嫡子举办满月宴,宣钰当日赴邀,她不愿引人注目,随意捡了个席位落座。

      宣钰酌酒时,动作忽然一顿。她想起此行目的,是为了找寻苏璟妤。

      她视线游离在四周,仍旧没有看见苏璟妤的身影,继而在人群之中,发觉对面坐着位气质不凡的白衣公子。宣钰不禁多看了一眼,谁知这定睛一瞧,是前些时日,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贺韫清。

      贺韫清刚好与她相视,二人不约而同地微笑示意。

      苏成轩年过四旬,长女已是及笄年华,上个月夫人为他添了一位嫡子,他老来得子,心中自是欢欣,酒过三巡,见宣钰落座,当即笑脸相迎地走上前去。

      苏成轩为人豁达,要是常人早就该上前勾肩搭背了,今日顾忌着宣钰身份尊贵,只好按规矩行礼。二人互碰酒盏,说:

      “公主回京路途艰辛,贵体可还安好?”
      “自是无恙。”

      宣钰朝他回酒,随口问道:“今日怎么没见着璟妤?”

      宣钰口中的璟妤,是苏成轩膝下的嫡长女,也是京中有名的惊才绝艳,很受父亲宠爱。宣钰与苏璟妤自幼相识,感情很是要好,自她回京以后,二人未曾见面,这次赴宴也没见着,自是心生疑惑。

      听她提及苏璟妤,苏成轩心生惆怅,适才的喜悦转眼间消失殆尽。

      “璟妤身染恶疾,已有半月未曾出府了。”

      “是哪种恶疾?”宣钰面露担忧,“御药房医术精湛,可曾请太医去看过?”

      苏成轩答道:“臣向皇上请旨,让太医看过许多回,说是染了肺痨,臣让她住去了郊外私邸,怕是许久都不能露面了。”

      宣钰若有所思,这病传染性强,苏成轩也不敢让她见面,只好说:“我让人送些药材补品过去,若有需求尽管告知公主府。”

      苏成轩作揖:“公主体恤小女,真是感激不尽。”
      二人寒暄了几句,苏成轩就以招待客人为由走远了。

      宣钰重回坐席,心中有了些许担忧。

      肺痨是极具传染性的恶疾,一旦患上必定身体虚损,且难以治愈,她不好前去看望,只能尽一些身为挚友的绵薄之力。

      觥筹交错之际,席间突然传来杯盏摔碎的声响。

      “哐——”

      贺韫清桌案前酒水倾洒,满片狼藉,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手肘撑着桌案,唇角沾了些许殷红,衬得那面容略显苍白。

      席间陷入寂静,众人神色各异,有人对他心生鄙夷,也有人觉得他病弱得让人同情,却碍于对北诏发自心底的厌恶,愣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去关切。

      而他身边那位名叫羡鱼的贴身仆从,也只是装模作样地虚扶了一下,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嘴角的鲜血,神情却夹带着不加掩饰的反感,好似对伺候此人很是不满。

      片刻后,四面八方传来了唏嘘声。

      “早就听闻北诏质子是位连剑都提不起来的病秧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他身为一国皇子,竟孱弱至此,倒是令人咂舌。”

      席间传来各种冷语。宣钰沉默地看着这幅面孔,忽然生出些悲悯来,她正欲起身开口,却见贺韫清先一步站起了身。

      贺韫清低垂下眼,朝着众人拱手作揖,说:“在下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语气温和,声线中却透着些许虚弱。

      “可不止是见笑。”

      宣钰闻声看去,见苏成轩朝他走前,那身飞鱼服上勾勒着轻狂的纹理,显得愈发佻达。

      他哂笑一声,说:“贺公子今日可算是扰得各位失了兴致,我瞧你那弱柳迎风的身段,倒是与府中的柳姨娘有些相似。”

      此话一出,席间发出阵阵哄笑,苏成轩府中七房妾室,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位柳氏,其出身花楼,擅媚术、喜作妖。他将落难他乡的北诏宗室,和一介以色侍人的妾室相比,羞辱之意太过明显。

      苏成轩见他面色不变,停顿须臾,又说:“不过她虽体弱,却颇为擅长舞蹈。我也不刁难你,舞剑助兴如何?”

      贺韫清抬起眼,见苏成轩手握酒杯,此刻已是半醉,眉目间笑意微敛,面容看似亲切,却显露出一股危险的戾气。

      贺韫清即便处境窘迫,面上也未曾显露半分怒气,他身上有着君子独有的教养,即便面对言语的作践,也不会失了体统和端方。

      他温和拱手,嗓音犹如琅琅玉石。

      “在下今日,恐怕要让诸位……”

      话未说完,却被一人出声打断。

      “苏指挥使。”

      声音清澈悦耳,恍如溪水淌过,让人内心不禁泛起了阵阵涟漪,众人纷纷侧眸望去,见那女子手上捏着折扇,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湘平公主一开口,在场瞬间阒寂无声,她扣起折扇,缓缓地坐起身,裙摆随动作垂落。

      “我与你数月未见,竟不知你还多了这辱人为乐的癖好。”

      宣钰直视着苏成轩,面上浮笑,眼神里却仿佛有些不悦。

      听闻公主出声,苏成轩骤然酒醒,当即放下杯盏,端正了姿态。

      众多官员在场,宣钰是席间唯一的皇亲,今日也是因为与苏璟妤是闺中密友的缘故,才肯屈身赴宴。谁知不仅未能见到闺友,还得落个败兴而归,她自是心生不满。

      “微臣不过是调侃几句,让殿下图个欢颜罢了。”

      苏成轩自然不敢过分嚣张,只得借着调笑的名义,匆匆打了个圆场。

      席间重回喧闹,却又多了一些不自在地的目光,落到宣钰身上。宣钰虽不得宠,到底有当朝太子的疼爱,人人惧其威名,时不时打量着她的神情、揣测着她的喜怒,生怕惹着了这位金枝玉叶的湘平公主。

      宣钰坐了片刻,自觉无趣,在那顾盼流转间,对上了一人清冷的凤眸。

      裴晔坐在中间的席位,正与身旁的思危交代着事情,猝不及防地和她相视一眼,冷冷地转回了视线。

      思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右侧的湘平公主。他顿了一下,躬身说:

      “居安和属下交代过了,大公子前几日给湘平公主送过琉璃盏,但被拒了。”

      裴晔把玩着手上的核桃,不动声色地听着汇报。

      “大公子近来,和公主府很是亲近,也在私下打点了东宫僚属,看来是想投靠东宫。”

      他抬起双眸,对上思危的视线,说:“太子那边什么动向?”

      “太子殿下对于此事的态度,似是模棱两可,他近来日理万机,为着太子妃难孕一事,还有奉宁侯……”

      思危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纠正道:“还有宁国公一事,忙得脚不沾地。”

      皇上的圣旨里,摘去了昔日的“奉”字,是为宁国公。

      不明所以的燕都百姓,对于王廷义的受封,自是看做津津乐道的美谈,常言皇上虽然暴戾,但拎得清是非,对于忠臣亦是礼贤下士。然而只要涉足官场的人,无一不能品出其中的意味。

      皇上这是既要捧他,也要杀他。

      裴晔如此想着,将目光落到了宣钰身上。

      这是回宫之后,他与公主的第三次见面。

      他虽昔日出手相救,无非是出于人道的怜悯,可宣钰与太子素来亲近,那位与他政见不合的宿敌,想必也不会希望他与公主过多接触。如非必要,他不与此女过多来往。

      宣钰稍一侧眸,见裴晔坐在不远处的席位。她登时兴致大好,面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裴晔恰好侧眸,二人视线交接的刹那,他的目光却犹如裹挟着寒意的微风,凉薄之中蒙着一层轻纱,让人看不透真正的想法。

      而后如同玄鸟点水般,轻轻掠过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侧过身去,问身旁的侍女:“裴府世子素来不喜热闹,今日怎么赴宴了?”

      侍女沉思片刻,答道:“苏大人和定王殿下是连襟,奴婢听闻裴世子原本是要与定王一同出席的,只不过定王临时缺席,裴世子就只能独自赴宴了。”

      她一说完,席间走进来一位半大的孩子,眉眼英气中透显着稚嫩。侍女朝后一看,说:“皇孙殿下也来了。”

      在场众人都知道,皇孙宣衡很得圣宠,他今日难得赴宴,众人纷纷上去嘘寒问暖,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宣衡看着周遭黑压压的人头,顿时脸色铁青,他心中不悦,却不好当面发作。

      “皇孙殿下可是受凉了,脸色怎么如此难看?”一位文官抚着须说。

      宣衡无语凝噎,心道都是些有眼无珠的蠢材,好歹在官场浮沉了这么多年,还这样的没有眼力见。

      他离了皇宫,难得装了副端正有礼的模样,作揖说:“各位大人,我听闻父王来此赴宴,今日特地来寻,劳烦让个道。”

      听闻皇孙发令,众人当即让了条路出来,宣衡陷在人群里,左右逡巡也没找着定王,反而在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人的身影。

      他看见宣钰,如同耗子见猫,登时一阵冷汗。宣钰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他身上,见他迈步走远了,知道这人还是为着从前的事,对她心怀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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