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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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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居安来公主府了,事先并没有打任何招呼。
好歹是昔日师生,于情,萧笙想把她扔出去,与礼,她还是该为他斟一杯茶。
在这两级分化的拉扯中,萧笙最后皮笑肉不笑地给谢居安斟了一杯茶。
泡茶的手艺是他教的,泡茶的茶叶是他最喜欢的庐山云雾。
二人对坐于窗前,阳光从窗纸透泻出来,映照着茶桌上袅袅生起的热气。
一时无言,萧笙慢慢品着茶,后放下茶杯,缓缓开口:“老师还是这么寡言少语。”
谢居安看向窗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萧笙,收手吧。”
萧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气笑了:“这就是你衡量利弊得失的结果?”
“当事情的发展必然失败时,及时止损,切勿执着原先的目标以及投入的成本,这是我很早就教过你的。”
萧笙懒得端坐着装蒜了,干脆伸直了腿,背斜靠着窗,立时给他老师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坐没坐相。
谢居按并没有对此发表感想,只看着她:“你的身体还好吗?”
萧笙笑着摆了摆手:“老师,这句话不对,该是我问你才是,你年纪比我大,还是各方面都要注意,天冷多加衣,肚子饿就多吃点,没什么事就少来公主府,活个百八十岁,您不成问题。”
谢居安对此习以为常且早有预料,在桌子上放下了一个锦囊,也没多说,就起身离开了。
萧笙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只觉得这茶屁香味没有,只留满嘴的苦涩,也就谢居安那么变态一个人才爱喝。
变态,萧笙自十二岁起就和其他伴读这样吐槽他。
谢居安二十岁就高中状元,授帝师,任礼教。
作为当朝最受宠爱的嫡长公主,萧笙无可谓不作威作福,作天作地。
她与户部尚书家的陆淮联手把整个学堂闹得鸡犬不宁,直到之前授礼的老头致仕,谢居安上任。
自那以后,她与陆淮时常被留堂,严重时会被关禁闭抄写。萧笙何曾受过这种苦,不断向父王告状,却被严厉训斥,并警告让她好好反省,不要总给老师添麻烦。
得,肯定是姓谢的给父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又是被关禁闭的一天,萧笙与陆淮互相扔纸团打发时间。
“诶,萧笙,你知道谢居安今天为什么来晚吗?”陆淮突然神神秘秘凑近说。
萧笙趁机瞄准他的额头,飞了个纸团过去。
陆淮疼得“嘶”了一声,嚷嚷道:“你再这样我什么都不说啦。”
萧笙满意地笑了笑:“说说说,怎么不说。”
到底还是半大小的孩子,藏不住事,陆淮立马说:“我爹说你父王要给他指婚,好像是张珩他姐姐。”
“?张珩是谁?”萧笙对陆淮莫名其妙蹦出一个陌生的人名感到疑惑。
陆淮仔细觑着她的神色,问道:“张珩你不认识?他是我们同窗,家世不错,成绩还挺好的。”
萧笙闻言立即打趣道:“哎呀,陆淮,你也会夸人哪,看样子是真嫉妒人家啦?”
“所以你真不认识张珩?”
萧笙把脚翘在桌子上:“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陆淮对这个答案好像很满意,马上抛弃了这个话题,东扯西扯又扯到其他好玩的上了。
萧笙对那天还聊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终究是小孩子,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脑子,所以到后来什么也记不得。
但她记得那天谢居安还是来了,周身带着夜色微凉的寒意,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如往常沉默,萧笙无端不敢造次。
等到张瑶突然暴毙,蒙在谢夫子心头上的阴霾才好像少了很多。
萧笙当时其实并不懂什么,但从那以后在谢居安面前就开始收敛了很多。
想到少时曾一起曾玩耍打闹的陆淮,萧笙一时有些感慨,才不过几年,朝局天翻地覆,世事变化无常,故人相见大概也会不相识。
无知无觉,她在招云楼前停了下来。
招云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少时萧笙便喜欢换上便装,召集一堆人来这里聚餐,喝酒划拳,时常喝得酩酊大醉被宫人拖回去。
那她有多久没来了呢?她与少时伙伴又有多久没有聚过了?
流年已逝,昔日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之前认为是永远,现在真可谓说得上一句物是人非了。
跨入酒楼,世俗的烟火气扑了她满身,外面是寒九腊月天,大雪弥漫,屋内则人语喧哗,热闹出了一种奢侈。
萧笙不由得一笑,吩咐伙计道:“温好的桂花酒,剩下的随便上。”
萧笙今天只穿了一件普通的蓝白色衣服,但其外貌与周身气度让伙计不容怠慢。
上了三楼,这里人最少,萧笙本想找个避风的地方独自忆一忆自己的少时岁月,没想到却遇到了故人。
一开始萧笙其实并不敢认,那人也是独自一个人,在角落喝酒,但怎么看,那都是一个普通至极、被生活搓磨得不成样子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陆家小少爷陆淮联想到一起。
萧笙在他对面坐下,拿起酒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着,并不言语。
陆淮喝得已经有些多了,过了片刻才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他直起身,眼神迷离,张嘴“放肆”的放还没憋出来。就被萧笙打断。
“闭嘴,陆淮,别逼我揍你,还没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了。”
陆淮被怼得有些懵,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说话了,但他似乎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很熟悉,很欣喜。
“萧笙……”他喃喃道。
“嗯,是我,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还要抱头痛哭,怀念一下往昔峥嵘岁月啊,事先说好,我可做不来。”萧笙笑着说。
还是那种十分欠揍的语气,陆淮一时有些恍惚,他想要过去确认,刚站起身就又踉跄着坐下了。
他坐着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萧笙,你不是……”
萧笙摆了摆手,“诶诶,丢人的事就别提了啊,我看哪,你我都过得不太如意,怎么,娶了过老婆不喜欢啊。”
萧笙记得陆淮成亲的时候她正与萧怀渠斗的如火如荼,因为怕给昔日好友添麻烦,她与大部分人都断了联系,但在陆淮成亲那天还是送去了一份贺礼。陆淮娶的是大学士柳时明的孙女,性格娴静,才名远扬,实在算是便宜陆淮这个纨绔了。
“我前几天儿子出生了。”陆淮并没有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只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萧笙对此感到新奇,一起玩到大的人,人家都有孩子了!她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天哪,恭……”
这次轮到陆淮开口打断她了:“别祝贺了,说实话,我一开始确实很开心,但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真有了一个孩子,就感到了满身疲惫,好像自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任性了,自己不是自己了。”
萧笙听着,并不作评价,只是默默跟陆淮干了一杯又一杯,听着陆淮越说越多,越说越难过。
很难说人生到底该选择怎么过,就像当年父王去世后她选择跟着谢居安去了西北,见识过山河辽阔,民生百态后,曾立志要为民造福,但后来却身陷囹圄,执着于朝堂斗争。
到现在孑然一身,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呢?
她刚想饮尽杯中的酒,杯子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她抬头,对上了江扶风的目光。
陆淮被莫名赶来的陆家人带走了,但在走之前,萧笙塞给了他一壶桂花酒。
对于他的困境,无语可解,只好赠酒聊表劝慰。
萧笙回到自己点的桌位上,江扶风早已经在那里坐好了。
萧笙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酒,却又被拦下。
她有些恼了,一而再再而三被扰了兴致,她放下酒杯,抬眼盯着江扶风。
“你身体不太好,肚子没点东西就喝酒容易胃凉,你点了这么多菜,不吃就浪费了。”江扶风给她夹了块白切鸡。
“呵,”萧笙冷笑道,“浪费?江大人还真是勤俭节约,不忘来时路啊。”
江扶风闻言有些无措,好像不知道自己该回应些什么。
看到他这样子,萧笙垂下眼,其实刚才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她真的只要一见到江扶风,原本就不好的心情就会变得更差。
她低头将碗里的鸡肉吃了,抬头看了一眼一桌子的菜,心里叹了一口气,即使面对的是少时最喜欢的菜,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啊。
江扶风给她盛了一碗羊汤,又吹了吹热气,然后才端到她面前。
萧笙因为不想跟江扶风说话,基本上江扶风给她什么菜她就吃什么,一顿下来,她竟空前吃了不少。
江扶风自己也不吃,只是不停地给她夹菜,然后看着她吃。
萧笙吃好站起身,江扶风在身后拉住她的衣袖:“我送你回去。”
萧笙想抽回衣袖,没成功,漠声道:“不必,陈诚就在下面的铁匠铺。”
江扶风闻言古怪地笑了两声,抓住萧笙的胳膊逼她转过身来,语气嘲讽:“你可以跟谢居安、张珩还有陆淮说话,但跟我多说两句就叫你这么为难?”
萧笙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闭了闭眼,疲惫地开口:“别这样,江扶风,搞得你好像很在意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