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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凛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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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初冬,就已经冷得不像话。
举目皇宫,放眼京城,处处景色萧疏,尽显冷峻肃杀。
距离那场公主党的大清洗,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现在的公主府门厅寥落,人走的走,死的死,就是连麻雀也嫌弃在这里歇脚。
箫笙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晒着久违的阳光,被幽禁了两个月,也断断续续病了两个月,现在被解了禁令,她总算可以出来透口气了。
她仔细端详着自己这剩了一把骨头的手,嫌弃地轻啧了一声,眼不见为净,她掩起袖子,站起身来。
陈诚立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眼睛巴巴地追随着萧笙。
萧笙由他跟着,自她出事,她身边就没几个人了,大部分被捕,剩下的都藏匿起来。
陈诚是个哑巴,年纪不大,性格木讷,但身手极好,她能活下来也多亏了他。
“小城城,你知道我要出去干什么吗?”萧笙故作神秘地说。
陈诚没有反应,默默地跟着,萧笙笑了笑,继续自说自话,提高了音量:“我啊,打算出去给萧怀渠的那帮子人找点麻烦。”
她这话是说给府上各怀鬼胎的仆人听的,也是说给藏在暗处的无数暗卫说的。
下了朝,官员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结伴走着,互相谈笑着。
直到他们走到了宫门口,看到了萧笙,脸上的笑容便如面具般凝固住。
萧笙倚坐在宫门前雕像的底座上,着一袭红衣,面色苍白,粉黛未施,显得十分孱弱,好像下一刻就能被风吹走。
然而,在这些官员眼中,见她,如见恶鬼。
萧笙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第一次想站起没成功,陈诚立马闪过来,萧笙若无其事地扶着陈诚的胳膊慢悠悠起了身。
众人看着萧笙走近,不知道自己是该行礼还是该跑,只能看着地面战战兢兢。
“两个月不见,大家过得都不错啊。”萧笙穿梭在他们中间,挨个端详着。
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萧笙时有时无的脚步声。
“卫忠贤,萧怀渠那里的伙食很好嘛,瞧你这肚子,可不是终于怀了个儿子。”萧笙说着,实在手贱得忍不住戳了那肚子两下,又拍了两下他的脸。
卫忠贤昨夜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自知自己做了叛主的事,现在只能背叛到底,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萧笙无趣笑了笑,又去撩拨下一个。
挑拣了半天,最后在王隽面前站住,上下打量下了其肾虚的面孔,然后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王大人哪,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注意身体,跟着我就算了,怎么到了这里,还是这么不加节制。”
萧笙用一根中指挑起王隽的下巴,啧啧了两声:“现在一晚上还是让七八个女童陪着?现在喜欢鞭子还是辣椒水啊?”
萧笙欣赏着王隽目瞪口呆的面孔,呵呵笑了两声。
环伺四周,一个比一个头低,萧笙踱步来到张珩这里,张珩面容冷硬,身形高大。萧笙有些不满,压低了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声音森冷:“张珩,刑部侍郎呢,这两个月辛苦了,杀得很爽吧,诶,放心,我这以后一定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活着不如死了,你……”
“公主。”背后有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萧笙后退两步,皱了皱眉,听到这个声音,她实在不太想回头。
谁知那人直接走了过来,插在萧笙和张珩中间。
“公主,许久不见,你瘦了很多。”江扶风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沉沉,像是要望进她的心里。
再见江扶风,萧笙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为什么她之前会觉得他会跟小策像呢?
又有人从宫门出来了,官员们齐声拜见,是谢居安,也可以称作谢首辅。
谢居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官员们以及萧笙,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萧笙看见他默了默,然后淡声吩咐:“别在这里聚着,都散了。”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挤着逃走。
萧笙跟谢居安对视了几秒,谢居安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了。
萧笙突然感觉一切都很无趣,一身疲惫也涌了上来,刚想走,就被叫住。
还是江扶风。
萧笙转身对上他的眼睛,只看着他不说话。
江扶风张了张嘴,神色落寞:“公主,你是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吗?”
阿姐,你别不跟我说话。
和小策一模一样,但他终究不是,她吃过够多的亏了,难道还不能清醒吗?
“我并没有想过你会受伤,我有想去看你,但……”谁能想到如今炙手可热的江扶风江次辅现在竟这般张皇呢?
萧笙觉得有些好笑,一时没忍住,最后笑得弯腰咳了起来。
江扶风想要去扶她,却被陈诚挡开,陈诚戒备地看着他,像一只将要捕食的狼。
萧笙拍了拍陈诚的背作安抚,直起身笑着开口:“江次辅,你我既已撕破脸皮,最好还是保持一下距离,不然惹得那个疑心病皇帝萧怀渠怀疑,多不好。”
萧笙走远后,在阳光普照下的阴影里,江扶风蓦地一笑,眼底是藏不住的渴望与势在必得。
说到江扶风,萧笙只想说四个字,养虎为患。
初时看起来无害,并觉得自己能够驯服,而在教授其捕猎技巧的过程,也正是她在把自己推入深渊的过程。
老虎是会隐藏自己的爪牙的,会让人对其产生虚幻的亲昵感。
初见他是一个雪天,那个冬天也很冷,当时冻死了好多人,四处都在闹饥荒,萧笙却都没有在意,因为就在那段时间,她的弟弟萧策死了,其他人的生死跟她有什么干系,她只知道与她从出生就没有分开过,陪伴了她整整十五年的弟弟死了。
马车突然被逼停,车外传来了驱赶声,间或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萧笙很怕冷,只端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道:“还能走吗?”
外面的护卫连声称能,并开始踢打起倒地的人。
萧笙将头轻靠在马车壁上,偏了偏头,隔着被一缕风吹起的车帘,与车外倒地的人对上了眼神。
原来只是个半大小的少年。
不知是出于那双眼睛跟小策的有些像,抑或看到那少年冻到龟裂的脸和手,萧笙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将人带回了府。
那个冬天对于萧笙来说很难熬,弟弟去世,父王也病重,她常常就是待在皇宫侍疾,几乎不回公主府。
等到新春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共贺新年之时,她的父王也终于离开她了。
守完灵,她就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冰雪初融,萧笙在公主府慢慢踱步走着,身体还没恢复好,短短几段路她就歇了好几次。
怎么就醒过来了呢,她想,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父王母后和弟弟团聚了。
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先是一个少年清稚的声音,再是老仆的呵斥打骂声。
萧笙走上前去想看看热闹,整天待在房间养病她几乎都要无聊疯了。
“我要见公主,我要见公主。”少年把这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
萧笙挑了挑眉,没想到这还跟自己扯上联系了,着眼打量起这个少年,模样生得非常好,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黑,通身的气质都很干净——是春节前捡的那个少年。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戒备地望过去,继而露出惊喜的神色,跑到她面前小声唤了声“公主”。
少年还没有他高,萧笙就略弯下腰,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当初我在快冻死的时候是公主救了我,我见过公主的眼睛,很好看。”
后面的老仆连连告罪,萧笙示意无碍,又问道:“为什么想见我?”
少年被盯的有些羞赧,声音更低了:“我就是想谢谢公主,如果没有公主,我就活不到今日。”
萧笙直起身,有些意兴阑珊,这样的场面话她听得太多了,有点厌倦了。
少年似乎看出她有想走的意味,连忙说道:“我的亲人俱亡,我已无处可去,请公主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干所有事情。”
萧笙默了默,看着少年的眼睛,并不对此做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萧笙问。
“我今年十三,姓江,没有名字。”他回道。
没有名字并不奇怪,这年头一户人家一般都会有好几个孩子,当食物总是十分短缺时,人们对其它物质的需求也大大减少,从外头买来一个孩子,既可以帮着干活,可以满足不为人知的需求,甚至还可以当储备粮。
萧笙对此并没有在意,只是惊讶于这少年竟然已经十三了,只比她小两岁,可能是营养不良,他看起来十分瘦小单薄。
“嗯,”萧笙点点头,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了看天际被风吹起的扬雪,孤苦无依却又天地广阔,她出声道:“你觉得,江扶风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听!”少年急声应道,像是晚一点名字就会被抢走似的。
萧笙见状又笑了笑,把旁边的丫鬟看得目瞪口呆,自三皇子过世,公主就没真正开心过,更遑论像现在这样眉眼俱笑。
莫不是看上这少年了吧,收了做面首其实也不是不行,但十三岁年纪还是小了一些,那方面…… 应该是不太行吧。
萧笙对少年身后的老仆淡声吩咐道:“把他送到我那里,给他找个先生教他读书。”
老仆连声称是。
然后她又转向少年,目光深远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初见时她觉得江扶风跟小策有些像,后面也一直把他当半个弟弟对待,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萧笙也懒得去查,猜也猜得出,江扶风是有什么恩怨未了,来到她身边,无非也是方便收集消息什么的,最后联合他人将她或者她们这一派扳倒。
萧笙从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还是及笄那年过度的丧亲之痛给了他可乘之机。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