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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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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该去书塾啦,您要是再懒床,小心夫人停您的糕点。”侍女站在我床前,语气中满是无奈。
我将头埋进被褥,隔着帘子闷声问她:“西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在担心不能吃到糕点。”
西子听闻,脸直接就红了,她羞得不行,嗔道:“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那我问你,”我起身看向她,打趣道:“糕点好吃吗?”
“好吃……”
听着西子那闷闷的声音,早已梳妆打扮好的我将帘子掀开,穿上鞋子向她笑道:“走吧。”
我本以为西子会同往日那般风风火火的拽着我走,不料她竟张开双臂将我拦住,急匆匆道:“小姐且慢。”
“为何?”我拍拍衣裙,有些不解,“这身打扮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小姐天仙似的怎样都好。” 西子叹了口气,眸中满是担忧的看向我。
“只是如今换了天子,老爷又不愿做官,现在圣上派人来了,夫人叫咱们去私塾的时候走小路,切莫顶撞贵人。”
“就此事?”
“嗯嗯”
我满不在意的一摆手,挽住她的胳膊,“那咱们穿竹林,走后门。”
我们小心绕到竹林,成功离开了安府。
耳边西子的碎碎念我并没有听进去,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这新圣上……但愿是个有脑子的。
“小姐您看,”西子满是好奇的探头看向一旁,惊奇道:“这儿竟然有个如此破旧的茅草屋。”
我闻言看去,一时间竟怔在原地,过往的记忆铺天盖地向我袭来,寒意顺着脚底爬至全身,眼前仿佛再度出现自己顶着副血腥恐怖的模样,从茅草堆上艰难爬起来的场景。
我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与往日听起来无异,向西子说道:“不知道。”
西子自幼伴我长大,对我的一切都是极其敏锐的,她虽是不解我为何会恐惧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但还是快步拽走了我。
“小姐,”西子温声开始对我说旁的事,“再过几日就是十月初三了,您可就及笄啦。”
“是啊。”
这堪称梦境一般美好的日子过的实在是太快了……
只有每年的十月初三。
才能让我如梦初醒。
“这可如何是好啊,”母亲红着眼眶,死死盯着放在桌上的圣旨,“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就这么赐婚了?”
父亲面色阴沉的原地踱步,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愧疚的向母亲低头说道:“是我害了衾儿。”
夫妇俩之间除了良久的沉默,便是母亲不断的抽噎声。
父亲走到她身后,抬手轻轻拍着母亲的肩,罕见的支吾道:“赐婚的是位驻边将军,前阵子刚立下大功……”
“立大功有什么用?”母亲拍了把桌子,怒道:“让一个刚及笄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去嫁给糙老头子吗?不可能!”
“哎哎哎,”父亲连忙打断他夫人的胡言乱语,从衣袖内摸出画像,“年轻俊俏。”
“什么?”母亲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利落的偏头看去,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哎呀。”
父亲深知相濡以沫十多年的妻子的性子,暗中松了口气,坐下揽住她:“按照道义,我本该以死抗旨不侍二主,可如今圣上以儿女姻缘间接逼迫。”
他沉默片刻,叹息道:“那便去吧。”
后世作何评价是后世的事。
如今他只想为女儿搏取在夫家的底气。
待我再从书塾回来,我的后半生就这样被托付给了素未相识的他人。
抗旨是要掉脑袋的,这点我清楚明白。
这些年来在安家的幸福与安稳,哪怕是叫我用余生再去过次上辈子,我也绝无半分怨言。
“衾儿,”母亲忧心忡忡的坐在我的床边,眼中泛着泪花,“是爹娘对不住你……”
“没关系啊,”我将声音扬起,向她毫不在意的笑笑,“反正女儿也没有心仪的男子,既是赐婚,那想必夫婿定是极好的人。”
母亲注视我半晌,偏过头无声流泪,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轻轻拥住她,安抚道:“女儿何其有幸能托生在您和父亲膝下,为了你们,我做什么都可以。”
鉴于是赐婚的缘故,我那夫婿先是象征性的送来只活雁当做纳采,过了几日又派媒人前来。
母亲将我的生辰八字写下交与她,互通婚书是媒人兴高采烈的同我与母亲如是说道:“这两位新人各方面都合得来,那高人甚至还说,他们是再续前缘呢。”
母亲听闻高兴的直哭,她打心底里认为我这段姻缘是冥冥之中的绝佳安排,我定会顺遂幸福的度过余生。
可我只当是场闲话。
什么高人指点,不过是扰乱他人命数的狂妄之言。
聘礼一齐送来后,我总算是偷的几日清闲。
西子神神秘秘的拿着礼书向我走来,高兴的直跺脚:“小姐您快看呐,姑爷这字写的真好看。”
“是吗?”我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荷包,向她招了招手,笑道:“给我看看。”
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宛若行云流水的字迹,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这是武将的字?”我不太相信,将礼书递给西子,打趣道:“倒像是书生写的。”
西子带着些诧异再度低头看去,嘟囔着:“不可能呀,听闻姑爷家仆从少的可怜,送来的人也说是姑爷亲手递的……”
她倏地格外懊恼的拍拍脑袋,跺着脚向我说道:“哎呀!小姐!我忘记问姑爷的样貌了!”
看着西子那一惊一乍的模样,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她:“你急什么?再过几日也便见到了。”
“非也非也,”西子故作深沉的摇摇头,在我面前踱步,“您想啊,这往后余生在您枕边的人大抵就是他了,总不能每每睁眼吓一跳吧。”
我笑着摇头,示意她坐到我身旁的软垫上:“无妨呀。”
我本就不在乎。
那皮囊是美是丑又怎样呢。
不过是人的伪装罢了。
我又陪着西子聊了半晌,直到她止不住的侧头打哈欠,这才得空揉着笑僵的脸。
“小姐,”西子轻握着我的手,眸中满是诚恳,“西子真的希望您能嫁给位良人,幸福的度过余生。”
“好,”我揉揉她的头,点头答应,“会的。”
待西子走远,我起身将蜡烛再度燃起,捱着这漫漫长夜。
自打我初会周公,总是在梦中与上一世的轨迹步步重合,像是将半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再向上撒盐,被迫刻进骨髓,不得遗忘。
幼时不懂事,以为只是噩梦。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对事理的渐渐明晰,我这才幡然醒悟,梦中所谓的初三,就是我安衾。
长夜漫漫,天色微亮我才沉沉睡去,侥幸逃过一劫。
“下月十八,就是良辰吉日,”再度前来的媒人眸中不似往日那般欣喜,反是带了些担忧的看向我母亲,“是不是太快了些?”
母亲微蹙着眉,浅浅抿了口茶,并不言语。
出于私心,她是真真不想将刚及笄不久的女儿嫁做人妇。
可圣旨却明晃晃的摆在那,不容忽视。
“旁的日子呢?”母亲将茶杯轻放在桌上,借着我赖床不起的由子迂回道:“衾儿这些日子身体抱恙,别冲撞了喜气。”
“当真如此?”媒人眸中的担忧又深了几分,“我这就回去告诉温将军,叫他再等些日子。”
“麻烦您了,”母亲偏头掩住笑意,摸出袋银子暗中递给媒人,“我定会叫城里最好的郎中来府上,劳烦您好言同将军说说。”
媒人掂量一番,爽朗笑道:“没问题。”
母亲微笑着送走媒人,偏头对王嬷嬷低声道:“去叫西子看看衾儿怎么还不醒。”
“是,夫人。”
因为昨晚我的吩咐,还未睡醒的西子迷迷糊糊应了差事,飘虚着步子走到我床上,小声唤我:“小姐……”
我翻了个身为她留出空位,西子也是轻车熟路的掀开被子,缩成一团睡在我身边。
这种场景自幼便是如此。
早已习惯了。
也许是父母老来得女的缘故吧,除去念书的时候,只要我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向来是无人约束我。
我同西子就这样相互靠着睡到晌午。
“你这丫头,”母亲夹菜放到我碗中,“竟睡到这时候。”
我向母亲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昨日绣荷包嘛,误了时辰。”
“下次不许这样了,身体为本,”母亲无奈摇头,将此事翻过,“都要嫁为人妇了,还这般小孩脾性可如何是好。”
“哎呀娘,”我忙抬手为母亲夹菜,故作严肃的看着她,“女儿知错啦。”
“你这丫头。”
圣旨到的次日,父亲便去上朝了。
许是新帝上任,万事待兴的缘故,父亲近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不过面上并无疲惫的神色,看起来反倒有些容光焕发。
这不,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格外惊喜的看向风尘仆仆的父亲,快步上前为他褪去外衣,“今日不忙?”
“回来陪陪你们,我也想我夫人的好厨艺了。”
父亲温声哄好母亲,偏头看向我,摸着胡子,故作玄虚道:“为父这些日子在朝中,与那温将军可是没少打照面。”
我面上仍是副无所谓的模样,安静配合父亲继续往下说。
“这娃娃吧……”
“怎么样?”母亲将碗筷递给父亲,在一旁好奇道。
“哎,”父亲虽是对着母亲说话,但目光却一直在我身上,他语气中满是懊恼,拍着大腿声泪并下:“丑陋至极啊!”
我闻言,久悬的心终是落下了。
还未等我开口,母亲便有了动作。
她先是将父亲的碗筷收走,随后沉默着将桌上的菜撤到别处,全然忽视一头雾水的父亲,拉着我就走:“衾儿,咱们去那处吃,这儿有脏东西。”
父亲不禁失笑,向着我们母女的背影连忙说道:“不逗你们了,快回来,我同你们细说。”
“此话当真?”母亲停下脚步看向他,“你若是再说笑,往后就睡客卧吧!”
“好好好。”
父亲摸着胡须,思索片刻说道:“那娃娃寡言……”
“莫不是嗓子有疾?”
“别打断我啊,”父亲被打断后无奈的看向母亲,继续道:“平日里虽是沉默寡言,但回答问题时却是一针见血、条理有序,待人也是谦逊有礼。”
父亲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介绍着:“八尺男儿,剑眉星目、刚劲挺拔,尚且未到而立之年却在战场有如此建树,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娃娃。”
母亲越听越满意,连连点头,嘴里不住说着“好好好。”
我刚落下心再度升了起来。
母亲发觉我脸色不佳,忙向我问道:“衾儿?”
我只是向他们摇了摇头,轻声将顾虑说出:“既是如此好的男儿,旁的女子又怎会甘心呢。”
母亲瞬间了然。
安家仅有位妻,妾是从未出现过的。
可旁的府上却并非如此,总是为我们提供些茶余饭后的闲言。
好比今日王大人的第四个妾顶撞了正室,害的正室气到昏厥,又好比隔壁老李的妾室假孕争宠,以至于他宠妾灭妻。
我那对老父老母同时沉默了。
这日子过的太好,竟也不好。
父亲猛地站直身体,向我郑重许诺:“父亲定会在官场上爬回以往的位置,绝不让他欺负了你。”
母亲先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你当那丞相说得就得?一把年纪了搞什么豪情壮志,”随后偏头对我说道:“母亲明日就去姜夫人那取取经,她管家事可是一等一的好。”
我看着眼前这两人沉稳不再,唯余冲动的模样,只感哭笑不得。
“不用,”我起身抱住他们,笑着安抚道:“女儿相信父亲的眼光,也相信母亲的期许定会实现。”
在门口徘徊良久的王嬷嬷终于抓到空档,垂首恭敬道:“温将军派人来送了几匹玉缎,说是给小姐做嫁衣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