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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梦醒时应有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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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将至,宫中灯火如昼。
昨日郁桓已宴请三军,今日家宴便设在颐庆殿中,御林军也只守在殿外。
金丝楠木桌上满是珍馐,随着管弦丝竹声起,宫妃、及亲眷陆续坐定。
郁桓还未至,而沈贵妃一早便如往常一般坐在龙椅左侧席位。众人皆习以为常,毕竟她已位同副后,虽是贵妃之名但权势滔天,宫中还有谁可以与之争锋?
众人本就极少见着那位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皇上每次设宴均会在右侧为其单独设置一席位,今日那位置依旧无人,想来也如往常一样不愿见人。
“夜夜占着皇上,我们这些旧人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得见。”
“毕竟昨日皇上从她宫中出来又去了别处,今日恐怕更不愿出来见人了吧。”
这语带讥讽之人是郁桓后宫的美人,她一直以沈笑马首是瞻,仗着沈笑愿与她说上几句话,更是将自己划为沈贵妃心腹,说话自然硬气。
况且后宫众人本就对金妤柔夜夜承宠之事记恨已久。
“姐姐,祸从口出。”另一女子显然看起来更面善一些,“宸妃娘娘既能宠冠后宫,必定有过人之处。”
郁彻席位设在沈贵妃一侧,他年岁未满十四,因为沈贵妃缘故一早就封了齐王,一张脸像极了沈贵妃,看起来嚣张跋扈极了。
“这位宸母妃可真算得上传奇人物,听闻她与皇兄青梅竹马,本以为能唤一声皇嫂,没料到竟做了父皇宠妃。 ”
郁彻虽小,却已然明白男女之事,他语带揶揄刚一说完,便对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长兄投以不怀好意的眼神。
沈笑闻言不改面上笑意,只一言不发盯着郁徽。
与从前那个在战场上厮杀的红衣少年不同,他一袭黑衣敛了张扬,垂眸深谙眼底除了冰冷与不易察觉的孤傲以外,仿若入定一般对妃嫔们所言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旁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带着墨玉扳指的长手随意搭在木桌上,有种似有若无的玩味。
随着内侍一声“皇上驾到”,众人方才住了嘴行礼。
此刻郁桓站在大殿之外,身材高大伟岸,衬得他胸前龙跃沧海更是威仪,那份与生俱来的霸气是他一刀一剑用血肉搏斗出来的。
而他身侧女子穿着前些日子邻国为表臣服进贡的罗裙,曲线凹凸有致、几乎无可挑剔,不论是细腰还是弧度皆属完美。
有着这样祸国的婀娜,脸却如玉兰美而圣洁。
眉心朱砂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娇柔,惊慌失措时嘴角梨涡也若隐若现。
欲望与纯洁本该是极致反差,在金妤柔身上却能将二者合并,的确可堪绝色。
金妤柔手被郁桓那双满是旧茧的手禁锢在其中,半拖半拽着入了殿。
因是家宴,郁桓让众人起身,不必拘礼。
她心跳得极快,明明知晓郁徽就在此处,而帝王无论是力道还是权势,根本不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拒绝的。
眼下只得有些怯怯地被郁桓拉在身后,尽量忽略那些好奇的、不怀好意的打量。
殊不知,此刻她眼中水雾却如麋鹿一般。
每行一步都似在热油锅里翻了一遍,她甚至能察觉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如烈火灼烧一样滚烫。
越是强定心神越是心虚,她不经意一瞥,正巧与那道让她避无可避的视线相撞——
郁徽脸上始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仿若昨日那个陡然出现在金妤柔眼前的那人是幻觉罢了。
不过是瞬间交汇,却如万年一样长。
金妤柔见着郁徽漆黑瞳眸紧盯着她眉宇,又顺着她脸庞往下看去,眸光骤然紧缩——
他看见了!
他全都看见了!
昨日她脖子明明光洁如玉,今日却新添了许多红痕。
即使敷了许多层粉也未能完全遮盖。
郁徽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容上霎时隐隐浮现一道寒芒。
视线飞快下移——
两人交握的手,更使得他下颌不自觉紧//缩,愠色在片刻之间化为一种浓烈的情绪,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拳,直至掐出红印也恍若未觉。
直到郁桓金妤柔落了座,郁徽仍能听见自己牙齿交碰的声音。
忽然能想象出昨夜,她该是怎样满心欢喜地陪伴在自己父皇身边。
是伏在他父皇胸膛巧笑倩兮,还是如小猫挠痒一般抱着他父皇肩背?
毕竟,他父皇是她最爱之人。
他们,昨夜……
该是何等的——夫、妻、恩、爱!
任凭胸腔中涌动的一腔妒恨,终究化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面上依旧沉寂如一潭死水,好似从未起波澜。
“今日家宴特意贺我儿郁徽大胜回朝,”郁桓举杯,珐琅高足杯仿若这天下一样被他完全握在手里。“如今天下初定,除祁山以北及燕云,中原一带尽归我大昭。”
随着郁桓放下杯盏,宴会方才正式开始。
这是金妤柔初次参加宫宴,她从小便被郁桓带在军营中,对于宫中规矩并不算太懂。眼下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使得她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书锦在旁布菜,“小姐无需紧张,除了秦王与司公子,连病后初愈的永安公主也在宴席上。”
郁徽身旁那个朝自己微微颔首的少女正是郁徽嫡亲妹妹,永安公主也算是金妤柔在宫中为数不多的挚友。
随意一瞥,正巧瞧见那个从前便对她颇有敌意的郁芙蓉此时正望着某个地方出神,甚至连筷子都舍不得动。
男子一身白衣,青丝如瀑披在身后,如月华一般淡然俊雅。是澹月,也似月宫仙,既冷清又温柔。
四目相对那一瞬,金妤柔心中最柔软之处忽然涌起一阵尖锐的疼。
司行深眉眼未改,他望向自己总有种如雾般朦胧,眼底是和煦温柔。
像兄长,像家人……
休战时三人曾在月下花海策马,那般的无忧无虑如今再也回去。
眼底忽然涌出一丝酸涩,像起了雾……
原本郁芙蓉少女含羞有意无意盯着司行深,忽然发现他有片刻失神,怨毒眼神往金妤柔那张脸上狠狠刮过,红唇微抿,甫一开口:“父皇,今日真是大喜中的大喜。”
郁桓不是不知自己这个女儿不通文墨,遂有些迟疑放下杯盏,疑色道:“怀宁倒是说说。”
“父皇天威一统中原,此为一喜。”郁芙蓉顿了顿,眼中闪过阴毒,带着明媚笑容又道:“常言道先成家后立业。如今皇兄立下赫赫战功,身边却无一人照拂。”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面朝金妤柔方向,“宸妃娘娘与皇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来是最了解皇兄喜好的了。”
说到此处,郁芙蓉忽然住了嘴。
整个宫中除了管弦丝竹之声,其余人均不敢言。
“皇妹说笑了,”郁徽漫不经心起身,黑衣将他衬得矜贵又不乏意气风发,眸光疏离仿若乘云而上,“燕云未收,祁山未平,为兄实在不愿谈儿女私情。”
此言一出,郁桓也不禁点头。
中原虽归大昭,但这两处国君仍旧虎视眈眈,并未放弃逐鹿中原之意。
郁桓能逼迫先帝禅让,成王之路本也是他凭借真本事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郁徽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儿子,是长子、是原配嫡子,更是最像他的儿子。是他骄傲,也是他一手培养出来,是他最佳的继承人。
郁芙蓉眼见目的尚未达到,反而自己父皇还生了赞许。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竟为这个异母皇兄添了光彩。
察觉到自己母妃与弟弟面色不悦,她不禁急了,语气也开始不善起来:“可是燕云与祁山以北岂是你想要便能要的!”
“皇兄不过是托词罢了,真正……”
“最难取的……”郁徽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收紧,嘴唇微微勾起看不出是喜还是怒,眼底却如如猎食者一样沉沉,“才是我最想要的。”
他突然抬眸,漆黑瞳仁中是一闪而过的诡异,“说起来皇妹已及笈,哥哥我若不志在沙场,百姓恐怕只能将希望放在皇妹婚姻大事上了。”
无论皇子还是公主,既生在天家,依仗百姓纳贡享世间最好之物,更应当挑起重担,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郁徽此言分明就是在要挟郁芙蓉!
永安公主是郁桓原配所出,与郁徽一母同胞。加之她从小身子孱弱,郁桓哪会舍得将她送去和亲!
而郁芙蓉嚣张跋扈,一向不得郁桓宠爱,如若真要和亲,自然会落在她头上!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一个为国奉献,一个关心兄长,”沈笑凤眸含笑适时出声,俨然一副慈母派头,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在金妤柔看来很是虚假,“你们呀,都是你们父皇的好孩子。”
“待彻儿长大,也要像父兄一样驰骋沙场。”郁彻大抵是随了他母妃,除了会审时度势,说话也极为好听。
郁桓闻言,倒是露出颇为意外的喜色,“彻儿学会骑马了?”
金妤柔早就听闻郁彻六艺不到家,根本没有其父皇在武艺上那种天赋。
“彻儿刚学会骑马,彻儿不比皇兄由父皇亲自教导能随父皇上场杀敌。但彻儿是父皇儿子,今后必定勤加练习,一定超过皇兄。”
金妤柔低眉,不动声色饮了口茶。
这郁彻到底是得母亲庇护的小孩心性,郁徽生母早逝十岁便随郁桓上战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后宫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纵然郁彻资质不如郁徽,但沈贵妃势大,郁桓子嗣并不算多,除了早期三子二女后来皆无所出。
而这三子二女中有一儿一女皆是沈贵妃所出,加之郁徽母亲早已逝去,要想在后宫中过得安稳,巴结沈贵妃都成了后妃心照不宣之事。
郁桓早些年几乎都在打仗,回京时间本来就少,虽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妾室,但房事上还算节制。
自打金妤柔入宫,无论后宫中人如何去请,郁桓都只歇在金妤柔房里。即便金妤柔信期,郁桓也要留宿长乐宫守在她身边。
为何这金妤柔夜夜承宠却没个后嗣,众人也是想不明白。
此时,一曲琵琶如天籁之音,破空而出。
众人皆寻音望去,而郁桓那个握得住刀刃的帝王,现下却惊得连手中杯盏都差点握不住。
金妤柔下意识抬头,与郁徽视线相撞。
与刚刚那云淡风轻的他不同,棱角分明的脸带着对她的滔天恨意,黑瞳里是侵占、是锁定。
像是出笼的野兽,即将把她按倒在地,再吃干抹尽。
他嘴唇微动,带着残忍与疯狂——
“不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