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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扯皮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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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应该知道，傅卫军要求一个男人做他姐夫——就是对这个男人的最高评价。
在从大曲林不仅纹身店回达班的路上，车子里，傅卫军那样又憎恨，又冷酷，又眼泪唧唧地比划着，要求但拓做他姐夫，要求但拓只能爱他姐姐一个人，再不许对别人好。
但拓的第一反应是，不该关掉车载音乐。应该让周传雄在他们之间插嘴。
让那个深沉又忧郁，娓娓道来的声音来渲染爱情，来逼迫那个小哑巴，讲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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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实际上，小哑巴确实讲真话了。
但拓应该听得见，那双手急剧地比划的，响亮的告白。
当但拓对傅卫军这么突兀又荒唐的要求给出，哄小孩儿似的，口吻温柔的，接连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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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啥子疯话喽，我都不认dei她。”
小哑巴比划——见了面就认识啦。
“你瞎搞些啥子嘛——胡闹嘞，谁同你玩过家家？”
小哑巴比划——我认真的，我认真的！
“啊呦——你莫得搞我——老子又不喜欢她！”
小哑巴比划，凶巴巴的——我姐这么漂亮，你是不是男的啊，你不喜欢她！
最后，但拓只得说——欧呦，那人家也不见得喜欢我噶。你莫得乱搞噻。
小哑巴比划，急急的——那怎么可能呢！她不可能不喜欢你呀！
??
但拓这个时候还没太回过味儿，只一味地想要从这尴尬的境遇中把自己解脱出来，就又说——那人家说不定有男人嘞——你这小崽子，乱搞些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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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比划——没有啊没有啊——你是不是男的啊，要是真有别人，你把他赶走呀。
但拓看着小哑巴比划得那么急切，几乎直喘气，湿淋淋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狭窄的胸膛在空荡荡的大衣里随着急剧地呼吸起伏，他几乎能听见这病弱的胸腔里那对肺叶发出的嘶嘶的气流声。
??
但拓直感到身体里一遍一遍发作的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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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了。
姐姐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要是真有别人，你就把他赶走呀！
他明白了。
从来不是姐姐喜欢他。
是他喜欢他。
他是好喜欢好喜欢他，
才把这份喜欢想当然地平移给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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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拓从车子上下来。
傅卫军跟着也下来。
但拓站在马路边。
掐着腰，喘气。
他觉得他应该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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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军过来拉他的胳膊，还在那里好讨厌地不依不饶——比划——你听见没有啊——你答应我呀——你发誓呀——
阳光透过那些疏阔的柚树叶的缝隙筛落下来，碎金似的光影正洒在小哑巴瘦削苍白却那样好看的脸庞上。
但拓忽然回过头，把傅卫军紧紧地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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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一次抱他。
??
他能感受到，他的身体那么单薄。他健壮的双臂好像把他那旷荡的大衣撑起的空间，一下掐灭了。他只搂到他瘦弱得使人心惊的颤动的胸膛。一个这样瘦这样瘦的孩子是怎么样打架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了呀。他想起那些打在他脸上的坚硬的拳头。他想，他有的，一直只是强撑的愤怒和尖锐的意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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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现在才遇见你呢？
你前面的人生是怎样一个人痛苦地，煎熬着，又坚韧又骄傲地活下来的呢？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他。一只手搂住他的背，一只手向上抚摸他纤薄的肩胛。他微微地垂下头，额角轻轻摩擦他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有洗发水清香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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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傅卫军。
你能听见噶。
我喜欢的是你傅卫军。
你考虑你自己的意愿。
考虑姐姐的意愿。
你他妈的也得考虑我。
你晓dei啰？
我照顾你。
我们一起照顾姐姐，
好么的？
好么的傅卫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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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傅卫军一直在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
遇到但拓以后，他不再憎恨了。
如果艰难屈辱，孤独绝望的二十七年人生地煎熬都是为了最后和那个男人的相遇。
那么一切都显得合理和值得。
傅卫军忘记被拥抱的滋味了。
或许只有小时候，妈妈抱过他。
??
但拓的怀，是那样宽阔，扎实，温暖啊。
好像只要他的双臂，沉沉地，紧紧地搂住他。就把他生命里所有的咸湿，寒苦，还有那浸透他梦境的，污血地腥涩——全部吸干了。
他在他的怀，好像完全不能动弹。他感到他的所有的感官，都卡住了，停止运转。要是时间也在这里停止运转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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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只冻僵的鸟儿，在被心爱的人的怀抱一点点解冻，一点点暖透。
??
他的嗅觉，很慢，很迟钝地，才复苏过来。渐渐地，胆怯又贪婪地吸取他身上，汗水，发胶，和尼古丁混合在一起的粗糙又凛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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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军一直盼望着——死。
只有这一刻，他好怕，好怕——死。
可是当那些表白，柔软滚烫的，一字，一字，穿透他的耳膜，通过那植入的人工耳蜗，忠诚不渝地传达给他的心。
它们像一枚一枚子弹，将他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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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挣开他。
憎恨地用衣袖向下抹掉脸上可耻的，泄密的热泪。
他朝他比划——我要死了呀！我要死了呀！
他拉住他的手——不会的。阿军！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可是他又挣开他——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要死了呀！我要死了呀！
但拓不知道——他到最后，简直也不知道。
他到底不明白什么。
??
??
傅卫军想起猜叔的话。
两个人的感情啊，就像扯皮筋。后松手的那个人会痛——我们但拓呢。他是不可能主动松手的了——要对方松手，把他弹痛了——这都还不够，还要人家拿棍子打他的手，打到哎呦，流血了，他才肯松的。
怎么。
现在，那个要松手，要把你弹痛，要用棍子敲你的手敲到流血的狠心的人——
是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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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静下来。
他不应该荼毒他心爱的人。
他很好的把自己的表情，调整为他最擅长最逼真的，傲慢和冷漠。
他比划——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男的。
我不是你们那种恶心的人。
我喜欢女孩子。
我有女朋友啊你不知道么！
我就是去纹她的名字的！
你看啊，你看啊！
傅卫军把左臂的袖子撸上去，对但拓露出手腕内侧。
他揭下女老板给他打上的那层保护膜——
你看啊，你看啊。
但拓看见，那深深，深深，纹到他机体里的两个字，
婧媛。
??
??
??
??
你弟弟从前的女朋友——叫啥子婧媛？
后来但拓这样问阿墨。
阿墨说，婧媛？
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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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是孟婧媛。
梦婧媛。多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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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市，菩提街121号，曷至书店。
所有的节日，梦婧媛都会给，云南省芒市，菩提街曷至书店的店主送来不署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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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的看上去很贵重的文具。
给老人的，看上去很贵重的补养品。
有时也会有手工的小东西，
有时也会有，漂亮的风铃。
精美的手链。
这些礼物，都被放在书店外面的快递架上。
封皮上写着，但拓收。
每一次礼物，都夹带着一张卡片。
卡片上不变的四个字——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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