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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许愿 ...

  •   细狗把两碗小菜送到猜叔屋子里,一碗是甜玉米——没有松仁;一碗是锅包肉,刚出锅,还很香脆软糯。你看看,那么冷酷、锋利的男孩子做出的菜都是酸甜的口味。这也是好理解的,猜叔看过傅卫军的详细的档案,知道这孩子被大伯、养父母相继抛弃,自己从福利院跑出来,就开始混大街,十几岁上,还是孩童心性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学习独立生活——孩童口味嘛,自是酸酸甜甜。

      猜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浆汁黏淋的锅包肉,外酥里嫩,松脆香甜——味觉勾起回忆。二十年前,就是在达班这座寨子里——那时候,但拓兄弟还没有被收进来。细狗也很年少不懂事的时候,猜叔就吃过,他的那位藏在他寨子里的中国朋友,为了表示感恩,亲自下厨,为他做的这道菜。那位朋友,是一位被分到云南边境做缉毒警察的中国北方汉子。对故乡的口味念念不忘——也把这道美食投桃报李给猜叔,算是对他的救命之恩,聊表酬谢。

      相比之下,二十年前猜叔那位中国朋友的厨艺更老道精湛,而傅卫军这菜做的,更嫩更甜。

      猜叔走到窗口去,向下俯瞰,看见那些年轻人(包括那个傻老外贾斯汀)围坐在小厨房外,露天支起长桌,正在热热闹闹地吃饭。

      猜叔脑子里首先的念头是关于贾斯汀——也好,雨季尚未结束,罂粟花还没有开的漫山遍野——那老外爱办学校就办学校,还没有触及到毒贩的人力资源——但是局势已经很复杂了,不应该再节外生枝,应该尽早让那白人走。

      接着,猜叔的心思全在小哑巴身上。他看见傅卫军坐在梭温和傻老外之间,默默地吃,吃的不多,有时会对着饭桌上的谁比划手势。他很瘦,坐的很端正,甚至有些刻板和乖。猜叔居高临下,能把所有人的状态和细微处尽收眼底——他格外地关注了但拓——但拓一向是通透、坦然,磊落的,又一向是达班众人的主心骨——在这顿晚餐上,他却很寥落。头垂着,会偏到一边,只闷闷地喝酒——间或吸一支烟,很少吃菜。但拓从十五岁开始,就是猜叔一手带出来的——他对他的一切幽深微妙的情绪和心思,了如指掌。他能清楚地捉到,但拓那又潦倒又疏冷的目光,落拓,苦涩,黏着,只醺醺然,断线的珠子般,散乱。

      他把一个滚烫的人残忍地冷冻冰封。

      但是他没有别的法子。

      猜叔想到,他的中国朋友对他在电话里的叮嘱——或说,安慰——

      “那是一个杀人犯,穷凶极恶之徒——阿猜,你不要心软。”

      穷凶极恶,穷凶极恶——

      猜叔看着那薄薄瘦瘦,连咳嗽都在压抑,连烫伤也一声不吭的小哑巴——他想——穷凶极恶——多半是我白读了那么多书,汉语的程度还是很差吧。

      这顿饭,大家吃的很尽兴——好像唯有但拓和沈星很沉默。

      但拓的沉默,自不必说。

      沈星的沉默,则是由于——贪婪的吃(他一年没吃到这么地道又家常的中国菜了,三边坡所有煞有介事的中餐馆都是骗子)以及,刘金翠和那不知所踪的,同胞记者。

      贾斯汀在这顿饭上很活跃——他沾一点酒就容易醉。白人性子热情,直爽,在大家起哄下,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谈起他的心上人——磨德勒善卫会美丽优雅的中文女教师小周。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也七嘴八舌地嘲笑尕滚那个关于“小哑巴和贾斯汀好了”的荒唐结论。

      贾斯汀听出了端倪,有点儿急,支支吾吾讲——不是哦——你们在想什么嘛——

      他转身朝向傅卫军,拍拍他的肩,对他比划——傅,你那些信——写给谁的——跟他们讲哦。

      是的。傅卫军到了达班以后,也会给殷红(沈墨)写信。

      他写信的时候,通常不是在达班,而是在贾斯汀的简易学校里。

      傅卫军并不避讳,也没有多余的羞赧,他大大方方,对大家打手势,讲出拼凑的真实——

      我有一个,女朋友——

      傅卫军比划——她很美

      傅卫军是比划的——不需要出声,也不怕别噪音打扰——但大家过分好奇和吃惊,都静下来,望向他。

      傅卫军接着比划,脸上带着一抹男孩子,坚硬又纯真的羞涩——

      她说——我长得挺好看。

      尕滚、小柴刀他们笑起来,打气口哨来起哄。

      傅卫军没有把殷红,后面那句残酷的话告诉他们——但你除了好看,也没啥了。

      有的卑怯,耻辱,只应该独自消化。

      他打手势说——我一直和她联络——她一直在外面等着我。

      他比划完这些,就不再回答大家的问题,任凭他们比比划划的追问他——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多大了?原来你还是喜欢女人啊——你逃出来了她不来找你么?她知道你生病么?

      他都像没听见、没看见一样。

      他站起来,碰倒了桌子下,他喝光扔在那儿的几个空的汽水儿瓶。

      他对梭温打手势——我头点疼——去躺一会儿。

      梭温站起来,比划,我陪你回去。

      傅卫军摁住梭温的两肩,叫他坐下。比划说,不用了,我做的菜,你多吃点。

      傅卫军回到竹屋,却没有进他和梭温的屋子,而是进了猜叔的佛堂。

      好吃么?傅卫军比划。

      好吃——你真有天赋。猜叔说,笑着。

      傅卫军垂着头。

      烫的严重么?猜叔指着傅卫军的小腹。

      傅卫军摇头,手语:没关系,擦过药了。

      两人半晌都不交流。

      只有那钟表静静地走。

      傅卫军抬头看着佛堂中央供奉着的,那张女人的照片。

      这是谁?傅卫军比划问。

      我的妻子,死去好多年了。猜叔说。

      好漂亮。傅卫军比划着赞叹,眼睛里闪着星星似的光。

      谢谢。猜叔说。

      你一直想她么?傅卫军问。

      猜叔笑着,长长地叹息,点点头。

      想念——傅卫军挠挠头,像是不能理解——比划着——痛么?

      猜叔没料到傅卫军会问这个问题,蹙眉想了想,最后给出答案——精神的痛有时候不亚于□□。

      傅卫军撇撇嘴。有点儿瞧不起的意思。

      傅卫军有时候也会想念妈妈,想念姐姐,想念妈妈与想念姐姐不同。因为姐姐还在,是有见面的希望,妈妈却早已不在了。可是或者是因为妈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对妈妈的印象很斑驳模糊,故而傅卫军不是很能理解——想念。

      他一直挣扎在世界的最底,蒙受的都是鲜血淋漓的,实打实的疼痛——精神上的疼痛嘛——他有点儿轻蔑——他觉得,那玩意儿,若有若无,浮皮潦草,不耽误吃,不耽误喝,不耽误活着,多少有点儿矫情。

      好了,不说这些了。猜叔看着傅卫军,轻快地转移了话题——你想要什么?

      又强调——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讲。

      傅卫军抬起头,看了看猜叔,比划——他们——给我过了。

      他们是他们的,我是我的。猜叔说,歪头看着傅卫军,给你一个机会哦,年轻人,赶紧狮子大开口,我很少这么慷慨的哦——想要什么,讲啦。

      傅卫军像是感到为难,好像忽然拿到阿拉丁神灯的穷人,只能许一个愿。

      想要什么就说什么,我能给你的我都给。猜叔又保证说。

      最想要?

      傅卫军叹了口气。开始扫除杂念,寻求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钱,小结巴,姐姐……都似乎妥当了,他的牵挂看上去真的不多。

      他闭上眼睛,想到但拓在沈星跟前那么温柔,那么爱意满满,又那么好欺负的样子,

      他觉得胸膛里翻覆着酸酸的痛——欧呦——老家伙倒没讲错——精神上的痛,原来也是挺难捱的。

      傅卫军想,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傅卫军又想,这么好欺负的男人——怎么能让给别人。

      他睁开眼睛,有点儿威胁和质疑的目光,对猜叔手语:你——真的——什么都给我?

      猜叔点头——只要我有的。

      傅卫军比划说——我要但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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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猜叔的人设和人物动机与【三边坡秘史】几乎完全一样,大家可以理解成,两个故事就是同一个游戏玩了两次。每次猜叔的选择不同牵扯进来的人不同,故事走向不同,结局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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