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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灼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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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卫军和小柴刀回到达班。
大家都惊呆了。
油灯,细狗帮着把东西捣腾到厨房去。尕滚连锅都给殷勤地装好。连一直闷闷不乐的沈星都跑来——他这时候,不太自然地对傅卫军喊了声哥——哥你真要做菜啊。
这可以理解,在三边坡带了快一年。沈星做梦都想吃中国菜。
傅卫军没有睬沈星——当然,沈星和大家都会以为,这只是他没有打手语,傅卫军听不到的原因。实际上,傅卫军不大看得上沈星——因为沈星对自己讲话总是小心,客气,甚至有点讨好。
为什么呢?因为傅卫军冷冰冰,从来不给沈星好脸儿,况且,他这儿有个杀人犯身份的加持,沈星对他是防备,害怕的。
可是他对但拓从来都是毫不顾忌,硬邦邦的,你你你的。
这当然不是说,沈星不把但拓当外人。
这就是欺负人。
但拓对他越好,越疼爱,越忍耐,越百般周到。
他越轻视他,放心的,并变本加厉的,对他冷漠不耐烦,甚至粗暴。
不过,傅卫军又忍不住想——但拓对我也冷漠,不耐烦,粗暴啊。
我又对阿星冷漠,不耐烦,粗暴。
他焦躁的抓抓头发。
妈的,
这是什么首尾相接的食物链啊。
好吧,谁都没用。
傅卫军铁面无私的比划——梭温不回来不开伙。
他一个横横的眼神儿过来,大家就都明白了——他们都是沾光。
细狗给梭温打了短信。梭温回过来,一个钟头车程就到家。
厨房里就忙活起来。
油灯打土豆,小柴刀洗菜。傅卫军自己切好里脊肉,放在淀粉液里泡。油灯听着当当当轻快利落的刀响,不禁赞叹,小哑巴原来刀功这么好。
沈星是插不上手的。他技校学机电的。吃饭这种事儿不是食堂就是跟着舅舅工地盒饭。这会儿看傅卫军做菜,倒饶有兴味——每一道熟练的工序都是家常的味道,扑面而来。
但拓在沈星旁边,也看。
烤肉,煮面,杂七杂八弄个野菜汤,这对一个糙汉都算手到擒来。但讲求精美细致的中国菜,他搞不来。他拿了瓶酒,喝。一面喝,一面看。好像看那小犟种做菜本身就是一道下酒的美味。
那么硬汉,那么傲慢,原来还蛮他妈居家噶。
但拓想。
小柴刀把菜洗好,就被赶出来。
咋?但拓问,待一会嘛,跟人家学学嘛。
小柴刀说,埋怨我洗菜不干净哦。
又说,叫我去喊傻老外嘞。
傻老外也来啊!沈星听了,很惊喜。
但拓听了,不高兴。
梭温的车进来,油灯就跑走帮着理账了。
傅卫军剩下一个人在厨房。
他总伸长脖子往门口看看——当然是看梭温,软糯糯的幸福的眼神很像。貌巴小时候在家里,引领翘首地盼着哥哥但拓。
但拓把最后一滴酒喝干,就有点摇晃地走到厨房去。傅卫军正蹲在那里烧火——但拓看见这家伙很奇怪的,快把耳朵贴在灶坑口了。
他不知道,傅卫军在细细聆听,木柴燃烧的,噼啪的微响。
但拓粗鲁地推了傅卫军一下,不讲话,单是从他手里把木柴和柴杈抢走,他示意傅卫军,不用管火。
傅卫军就站起来,火很快旺起来。锅热了。傅卫军倒了油,
看那油温嘟嘟的冒气了,就把那些淀粉里腌好的里脊肉全倒进锅里去——锅里立刻滋啦啦,尖锐地叫起来,油花乱溅——但拓看见,傅卫军在那一刹那忽然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手忙脚乱地拿起锅铲在那煎锅里乱翻——他有点诧异——这家伙做饭不是老手么?怎么这么惊慌失措——他还来不及细究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去拉那家伙——
一束乱迸的油花正泼在傅卫军身上——
傅卫军捂着肚子,往后撤了一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你么的事?——烫的厉害?
但拓问。
傅卫军把白衬衣拽拽,衣襟甩一甩。喘上口气,比划,么的事。
说着就又拿起锅铲和漏勺,把那些沸油里炸好的里脊肉捞出来。
但拓觉得,胸腔里的酸痛,阵阵翻涌。
他觉得他烫的很厉害。可是他嘴硬。
他憎恨这小犟种硬逞强。
更憎恨自己不能大大方方地把他拽过来,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他的烫伤,给他处理。
他甚至不能大大方方地往他烫伤的地方——大约是小腹那里,正眼打量一下。
他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口,那边儿干净利落,傅卫军已经把炸好的里脊肉重新下锅,加上配菜,大火翻炒——小哑巴现在从容多了,他刚刚只是因为,是在被植入人工耳蜗,恢复听力后,第一次炒菜。他从前也知道炒菜吧肉下油锅会响——但不知道声音这么大,今天真是猝不及防,才会出现刚刚那种手足无措,颠三倒四的样子——还被狠狠地烫了。
诱人的甜香把大家都引来了。谁也别想对一盘锅包肉说不。
人很多,每人只能分几块儿,细狗还要再吃,被厨师打了手。
更多的要留给梭温。
还有刚被小柴刀叫来的贾斯汀。
最后剩的一块儿,连着空盘,被傅卫军送到但拓跟前——
但拓有点儿该死的,不自然。
放不下来架子的那种,婉拒。
傅卫军比划,尝尝呀——以后我不在了,你做。
锅包肉很好吃。大约是但拓吃过的,最惊艳的东西。
但是。傅卫军那匆忙比划过去的,神情诙谐的手语。又让但拓觉得。异常苦涩艰辛。
大家瓜分完了一盘肉,就散去。
哑巴厨师,只能顺从众议。再做一盘,还有别的许多道菜没有上桌。
贾斯汀和沈星聊天,一面晃荡着高高的身体,晃荡到傅卫军身边,感叹小哑巴的厨艺。可是但拓忽然听见,那傻老外一惊一乍的喊——傅!你烫伤啦!
老外的热情使人惶恐。但拓看见,傅卫军几乎像是被绑架。被那外国人强行拖出来摁在厨房边的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给傅卫军揭开表面能移动的衣服——但拓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撕了一下——那烫的皱巴巴的衣襟已经和皮肤粘在一起。连沈星也吓了一跳,在傻老外的指挥下,跑到对岸的简易学校区翻他的急用药品库。
小柴刀不住地接来冷水,贾斯汀拿冷水给傅卫军冲烫伤的地方——那些油正溅在傅卫军小腹,脐周,剪开一部分的衣物,露出那么洁白而窄瘦的腰髋,那创口红红的,泛着一层小水泡。
沈星着急忙慌跑回来,拿着老外的烫伤膏。贾斯汀把烫伤膏涂到傅卫军伤处的时候,那小哑巴才闭着眼,头向后仰,身体绷紧——
梭温拉拉傅卫军的手,满脸心疼不忍。
但拓转过身,等那老外说了一声“好了,纱布敷上就好了——”
他好像才喘上一口气来。
他烫地那么厉害,但是不肯讲。
但拓有点明白过来。
傅卫军不总是可恶的皮实,该死的逞强。
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格外憎恨和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