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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隔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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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细狗迷糊糊的磨叨过两次——傅卫军和沈星不是兄弟噶?为啥子傅卫军不姓沈噻?
梭温也打手势问过傅卫军——你为什么不姓沈?
傅卫军比划回来:我小时候爸妈死的早,我被一户姓傅的人家收养了。他们给我取的名字,叫傅卫军。
梭温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细狗又磨叨——那他原来叫沈啥子噻?
梭温又对傅卫军比划;那你原来叫沈啥子啊?
傅卫军想了一会儿,比划说,太小了,不记得了。
傅卫军生平第一次去医院是六岁时,在抢救室外傻站着,最后等到的是,被盖着白布推到太平间的父母。
傅卫军第二次去医院,是二十七岁,在缅邦,小磨弄的医院里。他被送进去的时候是晚上,小柴刀开着车在夜雨里狂奔,副驾上坐着心急如焚的梭温,后座上是傻老外贾斯汀抱着不省人事的小哑巴。小哑巴后来一直在病床上昏迷到第二天清晨。
但拓没有去。
猜叔对但拓讲的很清:达班哦,人人都关心在意那个小哑巴。你放心,他们都会对他好——用不着你。
但拓觉得很是。
他记得前一天晚上,他从猜叔的佛堂里跑出来,一直跑到追夫河边。暗夜如漆,忽然淅沥沥下起一场急雨。他在这冷雨中,试图平复猜叔毫不留情对他戳破的那些屈辱、可耻的人生真相——
太轻易地去付出真心、去为了别人牺牲、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人——活该叫人家轻视的。
你莫非是因为在阿星那里没有希望——很空虚——才用你那廉价的爱去关怀那个小哑巴吧?
中国人受的教育都好刻板好传统的——你想没想过——阿星对你蛮冷淡——是不是你吓到人家了呢?
但拓感到自己的可笑。
他生平首次感到,爱——爱是丢人的,是低贱的,是恬不知耻的。
这时候,他听见笑声和奇怪又美妙的乐音——
只隔一条细细的追夫河,他在黑暗中清楚地看见傻老外贾斯汀的帐篷学校——一扇敞开的窗口,那个热情、温柔的白人男子带着傅卫军的手去慢慢地弹奏钢琴——但拓怔了怔,透过斜斜的雨幕,他还是能看见那个小哑巴病弱、灰白的面孔上呈现出的,那么纯净、动人、幸福的笑容。
尕滚的结论,果然是这样合理和坚固。
猜叔讲的对,小哑巴在这里,有哥哥一样疼爱他的梭温,有关怀他在意他的朋友们,大约也有能贴心而浪漫地带着他感受乐音的爱人——
唯独是,用不着他的。
但是这酸涩疼痛的失去还没有来得及在他胸中激荡弥漫——他就看见,傅卫军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在钢琴上。使那琴键发出一阵使人心惊肉跳的闷响。
但拓好像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他只觉自己的胸膛叫人劈裂了,又合上,劈裂了,又合上——这种神经性的幻痛后来越发频繁,不间断地在但拓身上发作。
空荡荡的白日里,雨后的空气湿润而忧伤,到处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清香。
但拓喝酒。一瓶又一瓶,一瓶又一瓶——那些碧绿的空酒瓶,歪歪斜斜,在竹屋外的地上倒了一片。
猜叔站在窗口,看着但拓。他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也有点儿心软和自责。更多的大概是担忧——这样会不会把他废掉了呢?
猜叔又想。
把他们隔绝吧。这是好的。
隔绝了,不叫他们发生更深刻热烈的情感——
这对谁都是好的。
让他们都成为彼此生命中,轻飘飘,不着痕迹的过客——到最后,谁都不会太伤心。
这对谁都该是好的。
孽缘,该早点斩断。不是么。
但是一直捱到中午。天气变得溽热难耐。猜叔的午睡,无论如何,都散散的,不成形儿。
决辛吞的电话打来。
我听说那个小哑巴昨晚差点死掉噻。
他要是真就这么死掉了,我们绕这么大的弯在闹哪样噶?
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噶?
决辛吞说。
猜叔闭了闭眼睛,喘上一口气,有点儿生气的口吻——这不是也要等待中国那边的意思么?
又说——那个记者也还没到位呀。
又说——中国的医生不是说,他怎么也能捱个一两年么,急什么哦!
又说——那孩子在达班,还蛮快乐,你不能叫他多快乐几天?
最后说——我跟你讲了嘛!警官!事缓则圆!
挂了电话,猜叔在竹床上焦躁地翻覆许久,终于不可忍受地走出来,
手里拿了一摞钱。
他走到竹屋外,踢了踢醉醺醺,软泥一样躺在那里的但拓。
“起来起来,昼寝哦你,朽木啊你,去跑个腿啰。”猜叔说:“那孩子总算是达班的人——把医药费给他垫付一下,以后从他走山的钱里面扣吧——不要叫人家外国人给我们花钱了。”
又说:“那个,你买点营养品啰——就讲是替我去看看他——我嘛——我就不过去了,我腰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