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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滅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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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时序来到初春三月三上巳。
天气渐暖。
然而,谷雨播种农忙之时尚未到来。
村民们闲来无事,呼朋引伴到郊外踏青,或是到结伴到明湖边饮酒。
眼里看着湖光水色,嘴里蘸着醇醇酒香,非常快活。
便是连邻近的世家庄园子弟,也趁著春暖花开之时,到明湖边踏青赏景。
或是被望湖村里的市集给吸引,瞧瞧锦衣玉食以外的古朴农家什物,顺便呼吸新鲜空气。
一时间,贵族平民难得相遇于江湖,其乐融融,甚是奇观。
上巳节,是周络绫少数能跑出来游玩的节日。
并非家里人愿意放行,而是因为他们也自己去找乐子了,曲水流觞,饮酒作乐,忙得很。
她趁著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婢女阿芙偷溜出来。
“咱们去那个衣铺看看。”
周络绫兴致高昂,拉着婢女朝青杭的铺子,快步走去。
“欸,我的好主子,你怎么一出门便忘记自己是大家闺秀呢?走这么快,阿芙的手都快被妳拉断啦。”阿芙嘟哝著。
周络绫笑嘻嘻。
”是阿你说的没错,我一出门就忘了。大家闺秀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快走吧,咱们时间不多。”
一站到铺子前,周络绫眼眸一亮。
“哇,阿芙快来,这里的布料和常服真好看,刺绣做工比县城里的宜织坊还细腻,染的色料也更时新匀整,不比东观城的水准差….”
“欸,阿芙?跑去哪了?””
周络绫转过来看过去,就是看不到婢女的身影。
正纳闷着她会到哪去溜搭时,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明媚少女,站在铺子前面,笑吟吟,客气问她在找什么布色衣料。
婢女不在身旁,身上没有钱袋的周络绫显得有些侷促,收起适才的随意。
”小娘子,络绫只是随意瞧瞧,身上并无带钱,怕是买不了你的货。”
青杭不以为意 : “无妨无妨,喜欢先带走,下次来再付钱!”
周络陵只当少女是为了做一笔生意,刻意显得大方。
身后忽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扶子秀大声喊道: “青杭,遇春师母在找你,说茜草、崧蓝又不够用了,要你陪着融融一起去东风山上找找。”
周络绫闻声,望向年轻男子,微微一怔。
年轻男子年纪和她亦相仿,身形却远比她高大。
他眉宇飞扬,神姿俊逸。
这样出色的容貌就算是放在国都东观城,和排名前三的美男子相比,也思毫不逊色。
“好咧,我等一下就去,有客人来。”
听到客人二字,扶子秀立刻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
“小娘子眉清目秀,丽质天生,诗歌里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就是像你这样的淑女吧。”
扶子秀称赞周络陵时全无心机,双眼澄澈剔净,笑的非常无害。
周络绫一怔。
但见他赞的大方真诚,并无轻挑呷戏之意。
心想,这少年和她往来过的贵族子弟,真是很不一样。
和他们周家的儿郎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她福了一福,谨慎害羞地回道: “谢谢公子谬赞,络陵不敢当。其实,你旁边这位小娘子才真是容貌无双。”
扶子秀和青杭对看一眼。
扶子秀挑了挑俊眉,一脸写着,你性格乖张才是无双。
青杭则是双手插腰,对着他猛翻白眼,直翻到明湖去。
青杭决定不理会扶子秀,转向周络绫,皮笑肉不笑。
”子秀是我的兄长,我们平常就爱---打打闹闹,让你见笑了。喏,这个香敷草香囊送给娘子,系在贴身里衣中,保你整天香喷喷闻起来像朵花。”
周络绫腼腆一笑,暗想这两人真是有趣的很,一个全无心眼,一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那我就先谢过小娘子了。”
她欲伸手接过纱萝香囊时,明湖边却传来躁动声。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远望港口。
一幕堪称震撼的景象,惊入了众人的眼。
一艘三层高的巨型楼船,缓缓切入港边靠岸,船上载了上百名躬擐甲冑的士兵,和四五十匹健壮的战马。
船身四角各悬了一只岱赭色的龙子幡,幡上描绘著一只盘旋的黑龙,时不时被风吹的席卷远飏。
湖面水气氤氲,黑朱楼船在雾气中忽隐忽现,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有如传说中的湖中巨兽精怪现身。
这么一个小地方,怎么会涌入如此精锐军队?
难道,战争也漫烧到望湖村了?
这时,阿芙终于回来周络绫身边。
她跑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急促道:”大姑娘,湖边……湖边……来了……”
周络绫皱眉瞅了阿芙一眼,低语问道,”阿芙,我还在想你跑哪去,原来竟是跑去看热闹了?究竟是谁来了,你这么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阿芙有如吴牛喘月,喘个不停。
恢复呼吸后,她很是惊异道: “是皇城军无难营,领队的是右督统。后面看上去还有十几艘船,艘艘都载着上百士兵,人人一脸黑,就是小兵晕船呕吐,也站的直挺挺,比咱们家主还宝相庄严。”
周络陵面目平静。
阿芙 : “主子,该不会是这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青杭奇异道: “这皇城军有什么过人之处,竟惹得小娘子如此惊骇?”
她看这个被唤作阿芙的小婢女,圆眼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的大大的,活似看到麻姑显灵的模样。
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最近,刚从望湖村最热爱提当年勇的凉州好儿郎---铁柱大叔,得到许多军情的扶子秀,自然不会错过难得的展示机会。
“这皇城军乃上阳国装备最精良,训练最有素的东观城守备军,平日负责皇城和皇上乃至整个皇宫的安危。除非有什么紧要的事,不然是不会出宫城的。”
青杭呆呆地问道: “为何不能出宫城?”
扶子秀最爱这类无脑听众,才显得出他博学广闻,顺便还能练习口才。
“出了宫城谁来保护皇上,保护皇城里的臣民?这答案非常显而易见哪。”
青杭面无表情: “刚刚阿芙说,是右督统带队,那就表示无难营分成左右两部,一部出城,另一部留守,皇城依旧有精锐守备,有何不可?”
扶子秀一愣,没想到青杭竟把阿芙一开头说的话放在心上,倒是他自己疏忽这件事。
被怼了个结结巴巴: “你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周络陵低声: “公子适才说得不错,皇城军平日宿卫宫城,遇大事时才出城协防,否则皇室安危无人照管。去年城外的石头城告急,被荆州刺使王遵大将军率叛军几度欲攻破,还是无难营左右两部皆出动救援,才保下了国门。
青杭心惊,一州大吏居然谋反,这是什么样的乱世?
难怪流民源源不绝地涌来。
“今日只见右部,表示事况并不如当时石头城被攻严重。但这个县城的守备素来是铁桶一块,军力只差无难营那么一点,且我也没听到任何逆贼出没于此的风声,何以右部要来此处呢?真是令人费解。”
青杭看了周络陵一会,纳闷 : “娘子何以知晓乌城县的守备甚是精良?逆贼若有心起事,行踪飘渺,神出鬼没,守备军无所察觉也是可能的,也许右部在东观城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此处震摄他们?”
一旁的小婢女阿芙插嘴: “乌城县如果有动乱,大姑娘一定会比你们这些住在城外的百姓先知道,若她说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
扶子秀一脸困惑,忽有种碰到同行惜才之感。
“难道小娘子和我一样是个包打听?”
周络陵羞赧,轻笑: “络陵是乌城县县丞之女,县里大小事我阿父都是第一个知道的,遇有此等叛贼攻打的大事,也会在召集族里子弟齐在议事厅商议应变之道,所以若有盗匪逆贼,我是不可能不知悉的。”
扶子秀拱手一揖,恭恭敬敬: “原来是周县丞爱女,子秀失敬了。无难营为何来乌城县,子秀愿闻其详。”
原来,这个腼腆羞怯的少女不是包打听。
她无须费力打听。
因为,她根本就是情报中心好吗?
在江南生活过的青杭,早知吴兴周氏是扬州第一豪族,在江东声名赫赫,力压其它世家。
什么朱家,陆家,顾家,都没有周家来得有威势。
没想到今日不过是摆个摊,竟然有幸得以见到周家族女。
可奇的是,周络陵除了在言语上不落下风,其余之处皆看不出是出身豪族。
不仅一眼瞧上去弱不禁风,活似一日只吃一餐饭,不像衣食无忧的豪族儿女丰腴高大,衣装华丽。
她时而露出羞怯的微笑,时而眉间思虑不豫,好似心中装了一簸箕的愁事。
不过,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女儿多了去了。
要活下去,活得好,还得各凭本事。
周络陵笑道: ”公子客气了,家父近来从未提过县里有什么大事,且看且走,多留点心就是。所幸家父已将周府大部分的府兵都调至县丞防守,加上原本配置的地方军力,敌军想要攻破乌城县着实不易。”
青杭疑惑道,”周县丞为何要贡献出自己的家兵呢?”
周络陵平静道: “当今朝廷国库吃紧,能供养得起一只皇城军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地方正规军更不用说,盔甲不知被刺穿几个洞还得继续用,剑柄和剑身分离了綑上麻布照常持剑上阵杀敌。家父几次上书请朝廷重视地方守备,但皇上两手一摊苦笑说没钱,他也只能摸摸鼻子将自己的府兵给挪去县城了。”
扶子秀沉思: “曾听人说,如今的皇室积弱不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当时还想这话也说得过于夸张。今日听周娘子所言,没想到连一个豪族的私家兵力都比地方军还强,朝廷积弱真是所言不虚哪。刚刚周娘子说得县城守备如铁桶一块,没承想这铁桶竟是周县丞的心头血,周县丞真是心善的父母官,令人景仰佩服。”
扶子秀好话连连,可青杭隐约有些奇怪。
周络陵面色淡漠,听着扶子秀赞扬父亲时,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仿佛扶子秀口中所说的周县丞,和她无任何关联。
难道周家里,有什么隐事不足以对外人道?
这么想着时,港边第一艘靠岸的楼船已放下甲板。
浩浩皇城军,气势果然惊人
首先是两排步伐划一的骑兵,约莫有百人。一手握著缰绳,一手有力,悬空跩著马槊。
铁蹄踩踏,黄土地随之震动。
随后是肩背弓箭的步兵,气势虽没有骑兵雄壮,但个个目光犀利如鹰眸,从远处便能一眼盯住你。
青杭和其中几个对上眼,便觉得小心脏都不知道怎么跳动了。
好似被眼神射穿一般,直打哆嗦。
于是她双眼死瞪着地上的黄土,不敢再随便乱飘眼。
周络陵和阿芙,缓缓退后站在街边。
毕竟这队高大迫人的骑兵,硬是维持两排前进,挤入一条小市街。
不想被踩得稀巴烂,就识相点,让路给高头大马的兵士们。
此时,禹琳琳奉自家阿母之命出来寻青杭,顺便来街边坑点吃食,正巧碰上无难营右部下船巡街。
她茫茫然看着一队人马压境,怪声怪气道: “青杭,你看,这个男子……太……”
青杭呆了一下,忍不住抬头,问道,”哪个男的?”
禹琳琳比著在队伍最前头,骑一匹高大棠梨壮马,长相俊美的男子。
脸上大笔写着”迷恋”二字。
青杭顺着她抖的也很怪异的指头,一脸狐疑的望过去。
“太俊傥?”
禹琳琳一脸花痴,拼命摇头。
“不不不,是太精致。你瞧瞧他身下的那匹马,那雕金的金缕鞍,那金丝得缂的多细才能和柔软一样柔软,金缕鞍下面是金光闪闪的重铁具装铠甲,马镫旁的两片五彩飞翼应龙绣的栩栩如生,和我阿母的手艺有的比。”
几个少男少女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
“马嚼的细绳还系了檎丹流苏,马尾的寄生做工亦是巧夺天工,唉呀,我得去请教请教他,这套马具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
青杭先是呆愣愣地,听了她无比认真,夸到极致的的赞词。
发现她的重点是啥,她狂笑的不要不要。
眼泪都快喷出来。
让禹琳琳迷恋的,是眼花撩乱的马具,而不是骑在马上的男子。
也是,月烛庄先祖外貌优秀,后代子孙无一例外皆是俊男美女。
从小眼睛便对美貌麻痺的禹琳琳,什么美男子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当然了,也是因为她少女心尚未开窍。
青杭仰颈,目若新晴小日,细瞧了为首的青年将军。
这个气势凌厉,黑眸摄人的男人,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他的双目美丽深遂,如同明湖清晨灩潋闪耀的湖光。
肤白唇红,即使是当世最追求美貌的风流名士也望之叹息。
鼻梁高挺,乌发简单的在脑后束起,有如暗夜林中奔淌的长瀑。
慢步骑行在马上时,身姿显得英挺潇洒,又有种睥睨四方的冷漠。
与孤绝。
相较于马匹甲具的重装厚实,他身着轻骑装束。
一袭烟墨色的交领直踞深衣,外罩椒褐色长袍,精致奢豪。
袍上的金葱织锦凤虎独角兽纹,衬得他高贵雅重,又不失威严。
月烛庄的男子们,大都恣意豁朗,笑口常开。
可是这个男子,眼神淡漠,如白玉的脸庞清冷,有如罩着万年不化的冰霜。
浑身的肃杀之气。
这股迫人冰冷的气息,是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很神祕,也很危险。
她的视线似乎被黏住似的,解不开,胶着的凝眸。
不过很快,青杭有种被他发现,她正在欣赏他的错觉。
因为,他的视线迎上她时,幽深的瞳眸忽地炽闪,犹如火炬初燃。
似乎不太高兴。
也是,长成这样,像话吗? 一定一天到晚被盯着垂涎。
她便低头,不敢再乱看。
青杭道,“周娘子,你可知,领首的男子,究竟是谁?”
周络陵道: ”这个人,可是鼎鼎大名的殷叔夜,守卫京城的青年近臣,无难营右督统,出身北人首屈一指簪缨世家的陈郡殷氏。”
青杭微訝:"哦?"
"我听闻,他虽出身门阀,年纪也轻,可颇有才干,御下甚严。这几年南征北讨,攒下不少战功。是当今京城最出色的世家子弟。"
这行头一条又一条,青杭一时无语。
倒是禹琳琳全然在状况外。
她漫不经心随口应道: ”这马还有出身世家的,果真血统不凡喔?”
众人闻言,捧腹大笑,差点要把方才吞下肚的肉夹馍,笑的喷出来。
什么淑女教养的,都要被那什么血统不凡的马蹄给踏成烂泥了。
青杭笑道: 人人都看美男子,唯有你看骏马....我真福了你了!
禹琳琳理直气壮 : “我就是一心一意只看马了,哪像你们这几个登徒子,随便乱看年轻男子?”
一时之间,几个女孩一起笑成一团,天真烂漫,笑意绽开,有如东风山旁草地上柔软却强韧的花朵,迎著风朝着阳光,摇摆花茎。
大好青春,朝气蓬勃。
这时,阿芙小小声地凑近周络陵耳边说了几句话,周络陵倏地一脸失落。
她语气不舍地道: “两位小娘子,天色晚了,我该回家,不然家人找不到我,会……”
青杭疑惑道: “会怎样?”
周络陵欲言又止,在心里挣扎片刻,最后决定放下不提。
她诚恳道: “没事,我赶紧回去就没事了,我这次出来是要帮我阿母做几套常服,今日怕是没时间了,请两位娘子帮忙裁制新衣,样式不拘,这是订金,余金待我下回取衣时会再奉上。”
禹琳琳觉得不解,她刚刚可没自报家门,自我介绍呀。
“周娘子怎么知道我会缝制衣服?”
周络陵一脸促狭: “禹娘子适才和卖衣服的宁娘子谈笑嬉闹,看上去就是极相熟的熟人…”
她顿了一顿,忍笑道: “还有,禹娘子把马铠饰具瞧的仔仔细细,开口闭口都是刺绣做工,若你不是制衣匠,难不成还是东观城里负责养马的牧监?”
禹琳琳:....。
青杭又欲仰倒笑个痛快。
但思及人家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于是便应下制衣之请,请她抓紧时间尽速回家。
周络陵万分不舍,被婢女拽住衣角步上安车,叹着气挥手告别。难得遇到说话说的来的同龄女孩,她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青杭目送周络陵的身影离开,心中亦觉得,难得遇上一位既不骄矜又不欠揍的豪族小娘子。
兴许将来能与她结为好友。
没长心眼的禹琳琳,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只是呆站在原地,盯着渐行渐远的安车。
她喃喃道: “不对呀,周娘子的阿母身型是高是矮,是圆是扁,什么都没说,做个毛线常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