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花树恋年光》步昏

43、石府风波2

　　两人笑了一阵之后，在一旁听瓜许久的扶子秀，闷闷的开口：＂究竟，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情意?你们女孩子家私下总喜欢讨论这类事情，我怎么从来都听不出有什么好玩的呢?＂

　　周络陵诡异的看了青杭一眼，道：＂那大概是你真的没碰到喜欢的人吧，哪一天你碰上了，就明白情意是什么了。＂

　　扶子秀回想那会白引雁刚认识青杭之时，整日想着带她去庄子里哪里绕一绕逛一逛，不然就是想着怎么逗她开心，他看着看着竟不知怎么的有些羡慕。

　　白引雁这个将死之人好像忽然有了人生目标似的。青杭的一颦一笑都可以让他思忖老半天。

　　然后，扶子秀又觉得喜欢一个人也是挺麻烦的。

　　青杭打趣道：＂你大概是念太多自然无为的老庄经书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很无为。＂

　　扶子秀反驳：＂谁说无为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呢?无为的真义是在顺应天性之下，所做出最好的努力。我既不急着娶亲，也不必靠姻亲拉抬家世，自然就没有特别想什么了。＂

　　周络陵不同意：＂我们说的可是情意，并不是婚配之事，难道在你眼哩，两情相悦都是为了要婚配吗?＂

　　扶子秀反问：＂不是吗?＂

　　青杭解释道：＂当然不是，你弄反了。是因为两情相悦才想在一起更久更久，而非为了婚配才去试看看能不能互相喜欢。＂

　　扶子秀想了一下，才道：＂难怪我对婚姻之事兴趣缺缺，为了家世门第缔结的婚配，怎么想都不太靠谱。可上阳国如今就兴这套，凡事皆看门第，就连陛下嫁女儿还谦称不敢高攀一流世家，更何况是我们这种一点背景都没有的低等县侯?＂

　　青杭道：＂也有不看家世背景，而是看重彼此心意相通的人，人海茫茫，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开窍才行。＂

　　＂开什么窍?＂

　　青杭相当同情的看着这个楞头青：＂你要先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扶子秀摸不著头绪，呆呆地问：＂是什么感觉?＂

　　他本来还差点脱口问，是否是像白引雁已离世两年还是难以忘怀的感觉吗?可他对白引雁一样也念念不忘阿，难不成他也喜欢白引雁?

　　但此话若一问出口，八成就会被踹下马车了，于是便硬是忍着没问。

　　青杭掀开车帘朝外头观望：＂等你遇到就知道了。＂

　　扶子秀嘴角抽蓄：＂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周络陵在一旁笑：＂这不能怪青杭，每个人对心上人感觉都不一样呀，有人是雾里看花，有人仿佛是暗室逢灯，也有人像是金风碰上玉露，更有人像是火烧火燎般惊天动地，谁知道子秀将来会遇上什么样的人呢?＂

　　扶子秀相当灰心：＂你说的我没有一样听的懂。什么花阿灯的，金风玉露，干柴烈火，我丝毫没有任何感受。＂

　　青杭无语。引用刚才周络陵的话，宽慰道：＂没事，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感受，感受不到就先放著。人呢，有时候就是得困惑迷茫一阵子，方才显得接下来的清醒珍贵。＂

　　扶子秀双肩垮下，长叹一口气。

　　这时，小虎和方戟停下马车，看来是金溪园已到。

　　已近昏时，天色微暗，金溪园中的十几幢楼房亭阁却是灯火通明，映照的满山满林都辉煌亮堂不已。

　　石府占地广大，光是宅门便有十处，每一处都有十来名护卫把守。他们下地之处是在涧中门，门口杵了一名打扮华贵，模样清朗的少年。青杭三人一下马车，他上前问道：＂敢问是扶家公子，宁娘子，和周娘子?＂

　　青杭福了一福：＂正是。请问，公子也是金溪园会的贵客吗?石府的门僮呢?＂

　　少年笑道：＂小人便是门僮，请随我来。＂

　　青杭三人闻言脚下皆是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人家宅门口。

　　这门僮身上的衣服是绫缎所制，腰间还配戴一枚乌红玉，穿戴的比他们三人还贵重，本以为他是何方世家少年，没想到竟然只是石府的门僮。门僮引入门后，四处都是穿着丝绸衣裳，戴着金玉耳饰的婢女在接引宾客。

　　从涧玉门到大厅足足还有半里长，通路宽五丈，地上用金丝弗紫棉缎铺就而成，有如一条紫金色的溪流直通到大厅。

　　三人面面相觑，站在紫缎前想着要不要脱履，一名娇美的婢女笑着请他们步入，他们才敢放下心来踩踏下去。

　　周络陵凑近青杭的耳朵，小声的道：＂这石敬还真是有钱！＂

　　青杭也咋舌不已：＂岂止有钱，这里简直比皇宫还富丽堂皇！你看，沿路上都是名贵的草木，还有这么大颗的红珊瑚树，起码有五六株，寻常富户连一株都不见得买的到，就这样摆在庭院中吹风淋雨当摆设。还有这些婢女，哪里像婢女阿?我们几个还比较像下人呢。＂

　　扶子秀走了几步路后，缓过神来，安慰他们俩：＂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来见见世面。＂

　　进到大厅之后，豪奢场面更加令人发指。

　　大厅上方用青黛色的琉璃瓦做屋顶，四周用几大片琉璃屏风做墙。在京城之中，随便一只小小的琉璃杯变要用三四匹丝帛才换的到，这里居然成片成片的摆。

　　青杭瞇眼细瞧：＂你看，琉璃屏风里面居然有小鱼和水草…..敢情这不是屏风，根本是琉璃鱼池?＂

　　一名随侍的婢女弯嘴轻笑：＂这是家主请西域工匠打造的水晶宫，用双层琉璃片隔出夹层，夹层里灌满水，放入鱼和水草，便能把「『水神录』中杜撰的海底龙洞宫仿的有几分相似了。＂

　　连石府的婢女都能引经据典，口条得体，怕是经过严格训练后才放出来接待客人的吧。

　　水晶宫的上方，悬垂了好几排层层叠叠的绛纱，纱帘之下亦系了好几排的宝石和珠玉，绛纱轻暖细软，工艺高超，寻常富贵人家顶多拿来制衣，在石府却是也一样是奢侈得整片整片吊挂在簷下。

　　厅中还有各式各样的珍贵摆饰，像是珊瑚狮子雕，南红玛瑙盘，黄玉佛手花插，大画家顾洐以金溪园为主题的长幅钜作，宝蓝缂丝金绣挂画屏风等等等等。

　　这下连扶子秀都无法既来之则安之了，心里有些揣揣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坏了碰坏了人家的宝贝，随便一个都价值千金呢。

　　他看了一下厅中的宾客，有两个熟人已经落座，在案几前浅酌，那便是稽广和皇甫兴。

　　稽广今日打扮得终于像个贵公子了。

　　他一改先前在县侯府之中的焦躁气盛，身着交领山矾葱玉绫长衫，腰间系了一条藕丝红藤玉。他身形高大，立在琉璃水晶宫之前，被烛光映照的有如苍烟落照之中的玉人。

　　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青杭，起身向前打个招呼。皇甫兴则是先瞧见了周络陵，高兴的和她挥挥手，然后才瞄到扶子秀，才尴尬地朝着他笑了笑。

　　一名婢女领着扶子秀入座到稽广的一旁，另外一名婢女则是请两位女宾到对面的女宾处入座。

　　男女两席相对而立，案几前已经上了酒菜。大厅座位为首之处，坐了一名穿着打扮极为华丽奢糜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应该是石氏的公子，他语气和云，言谈之间颇为有礼。

　　青杭和周络陵皆感到有些意外，京城首富的族中子弟竟是如此谦和。

　　青杭扫了一眼已入座的宾客，发现有几位曾经拜访过扶应文。像是大书法家王迈，豫州刺史郗一剑的二公子郗元，写得一手好赋说话却结结巴巴的文学郎左脇，还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谢氏么子谢愠。

　　至于女宾这边，拜她喜爱宅在县侯府所赐，一个都不认得。

　　不过，瞧了一眼也能瞧出来，大都也是衣着华美，举手投足皆散发著一股子骄气的世家女子。

　　等等，怎么有一张面孔看起来这么面熟?那可是曾经和她一同住在宁太公府上的从姐宁嬗。她怎么会在这里?
　　宁嬗看到她后，脸色一变，似乎也是认出她来了。

　　看到从姐，她在宁太公府里的回忆都回来了。

　　宁嬗当年才十五岁，便领着一群仆妇在宁太公府上整日斥骂她是不祥之人、凶厄、比荧惑守星还更可怕的扫把星。

　　青杭万万不想和这位从姐相认，于是便调开目光，假意没有认出她来。坐了一会儿，依旧觉得不自在，于是便和周络陵悄悄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走到大厅之外。

　　此时，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进了大厅，她穿着芸黄罗衫朱丹裙，举止活泼，表情生动，顾盼之间甚是灵妩娇美，婢女领她入座，而她的位子正巧就在扶子秀的正对面。

　　扶子秀一眼望见她，有如被雷劈到外加被巨石辗过，霎那间忽然明白宁青杭和周络陵在马车上所说是什么意思。

　　他痴楞楞的呆望着她，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俱拿来捕捉少女身影，其他都不知干什么去了。

　　长到十六岁，扶子秀第一次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感觉来的如此汹涌猝然，有如被十道雷劈到，令他整张脸红到脖子以及耳根处。

　　皇甫兴瞧了一眼扶子秀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心地凑过去送给他情报：＂她是殷怀叶，殷子季唯一的妹妹。＂

　　扶子秀张大嘴巴：＂啊?原来，她竟是县侯府原来的主人！！＂

　　＂他阿父在北境不知所踪，殷东山把她当自家女儿养著宠著，兄长殷叔夜权大势大，她可是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小娘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却迟迟未有求亲者，你可知是为何?＂

　　扶子秀喃喃道：＂这我听说过。她说想要找到一个能相看两不厌之人，才肯结亲。＂

　　皇甫兴的声音有如自远方传来：＂殷氏乃京中第一名流，连皇上都有自知之明，不敢帮皇子求取殷家女子。＂

　　＂嗯，我知道…啥，什么?！你…你说连皇子都不敢求娶！?＂

　　＂现在世家讲求门当户对，一流世家当配一流世家，二流世家想和一流世家结亲，门都没有。当今皇上是边缘支庶，家族势力单薄所以不敢求亲。不过殷怀叶曾经放话，说她不在乎门第背景，看得顺眼最重要。殷东山疼爱她，想必会由着她去。子秀仁弟，你长得好，口才和学养也极好，就是家世不如人了点，不要紧，人家殷娘子不在意，你还是有机会的。＂

　　＂…还真是谢谢你的鼓励。＂扶子秀抚著滚烫的脸颊，难道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皇甫兴都来和他分析求娶殷怀叶成功的可能性。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哪就能扯上结亲了?

　　这下他全都懂了。

　　什么暗室逢灯，金风玉露，干柴烈火，枯木逢春，还有久旱甘霖……他全部都懂了。是不是连老天爷都嫌弃他老是不开窍，便派了这么一个少女来砥砺他，刺激他?

　　本来今日他来金溪园会，只是抱着见见世面的心态来的，如今，他可得要卯足全力在辩论之上赢得头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