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花树恋年光》步昏

42、石府风波1

　　这日，门房小厮递了一张邀帖给扶应文。

　　自打扶子秀用五千言＂一生万物＂的理论，解了玻璃心皇上关于皇位能传几代的卜卦之后，还有扶应文藏书一千卷外加能默出五百篇文章的事蹟传出之后，扶氏父子便在文人名士圈小有名气。

　　来自各个士人的邀帖一张张递到县侯府，其中大多是寒门子弟圈和二流世家递来的，一流世家自有私家藏书和家学心法，尚且对他们还看不上眼。

　　不过，今日这张邀帖来的相当离奇，竟然是京城首富石敬的长女石楚楚递来，邀请他们明晚到＂金溪园宴＂。

　　首富不愧是首富，连邀帖都制作的精美异常！用的是蜀地特产印色缤美还带有祥凤图纹的团金凤锦笺，上面提的几个大字，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当代第一书法名家王道的字迹。

　　金溪园宴是京中出了名的宴会。

　　据说，石府占地广大，府外有青坡倚靠，府中有小溪潺流，于山水之中曲水流觞，吟诗辩论，气氛格外雅致。

　　不过，扶应文对参加士人聚会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何况是声名不太好的石氏邀约！据说这石家的财富都是不义之财，要不便是石敬早年趁渡江之际抢劫世家的财产而来，要不便是和东南沿岸的海盗走私象牙、珠玑而来。

　　京城的一流世家也不屑于和他们往来，于是，只消看了一眼，他便把邀帖丢给了自家儿子。

　　扶子秀拿起来认真一瞧：＂石楚楚，这名字好耳熟…..不正是小虎大人曾经提过的，想嫁给殷叔夜的女子中的其中一个吗?＂

　　禹琳琳古怪地瞅著扶子秀：这个石楚楚向来喜欢俊美男子，传闻她被殷叔夜一口拒绝之后，便心生怨忿，四处蒐罗美男子入幕石府，发泄….嗯，不是是对着他们思春。子秀阿子秀，你长的也还算可以，莫不是被他看上了?＂

　　扶子秀比了比笺上的一排小字：＂琳琳妹子，这上面可是写了"可带女眷"，若是看上我，还能允我带上女眷吗?＂

　　＂这可难说了，搞不好她就喜好当众拆散情人，以显得她有吸引力。子秀，你可得小心了！＂

　　扶子秀射过去一记白眼：＂人家是正正经经的要谈玄论事，上还写了辩论的主题呢！＂

　　甫进门的青杭，好奇心被勾起，问道：＂是什么题目?＂

　　＂论言尽意＂，扶子秀念著帖上的四个字：＂题目很简单，但辩论起来很有难度。这是取自易经上的一段系辞『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简单说，便是文字不尽能表达我们说出口的话，而我们说出口的话又不尽能表达我们心中所想。＂

　　禹琳琳纳闷：＂既然易经都说了不尽能，那何以还要辩论呢?＂

　　＂这就是当代的名士风骨，不服从圣人之言，和前朝迂儒对经典唯唯诺诺，奉圣人之言为至高唯一真理大相迳庭。但士人们又不想闷著头固执己见，于是便拿出来命题让大家辩上一辩。论言尽意，题目的主旨意思是，言真的不能尽意吗?＂

　　青杭眼里闪著喜悦：＂听起来真是有意思，子秀，你能带我去吗?＂

　　扶子秀一口应下：＂行，上面说了可以带女眷。＂

　　禹琳琳挑着眉头看着宁青杭：＂青杭，你莫不是要当京城第一个女名士，想要一战成名?＂

　　青杭摇摇头：＂怎么可能?我这么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巴不得能躲起来的人，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高谈阔论?顶多是好奇听听各家的说法罢了。＂

　　扶子秀大笑：＂既然如此，你何必跑一趟，我回来转述给你听便可，我说故事可好听了！＂

　　＂其实我想去还有一个更大的原由，我最近在研究如何用蜡烛蕊心的燃烬做眉笔，可是我们府里节省蜡烛用的不多，我攒了好久还是攒不了多少。＂

　　＂这和去石府辩论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想阿，石家是京城首富，那他们府里该有多大多豪奢。大户人家蜡烛跟柴火一样不当钱看，恐怕是日日夜夜都点着，蜡烬自然也是取之不尽，所以我才要跟去嘛！＂

　　禹琳琳和扶子秀两人一听，都忍俊不住。

　　自打他们搬来县侯府，青杭便成日研究著如何用最便宜的方式制造出好用的民生用品，碎布，断木，竹节，都被她拿来运用，这会连烛烬都不放过了。

　　其实他们还蛮佩服青杭的想法。她说寻常世家用的金贵物品，百姓是没机会用的的，外头贩卖便宜的货物品质又差的很远，若能用少少的成本做出品质不错的什物，也算是另一种造福人群的途径了。

　　有一次小虎无意中和她提了朝廷造船极缺铁铆钉住木片，她便提议用竹节来代替。后来造船的官员将竹节削尖，果真能嵌住木板。和铁铆比起来，竹节几乎算是免费，那官员事后送了一份薄礼给她，感激她帮他们解了套。

　　＂既然你这么有心，我当然愿意带着你去，只是你得小心，那个石楚楚据说任性跋扈，虽然她阿父有钱，但她小气吝啬的很，你去她家弄蜡烬会不会惹她生气?＂

　　青杭灿笑：＂放心吧，蜡烬本来就是要剪除丢弃之物，能出什么事?＂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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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溪园不在乌衣巷里。而是要越过乌衣巷旁的青溪，在到北边的燕巢湖附近，一趟路少说要两个时辰，路程不算近。隔日，当宁青杭、扶子秀和周络陵准备好出府时，小虎和方戟又带着二三十名护卫在宅门前，等着要护送他们到金溪园。

　　青杭先是不动声色的上了车，到了车上才质问扶子秀：＂是不是你跟殷叔夜串通好，不然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金溪园，派属下来护送?＂

　　扶子秀赶紧解释：＂欸，串通两字也太难听了，叔夜兄长不过就是好心提醒我罢了。那日妳在宫中喝醉酒他送妳回来后，我不是陪他走出府吗?他『建议』以后若有喝酒的聚会，提前告诉他，让他安排护卫护送妳回府，免得妳有危险。＂

　　青杭有点生气：＂我们府里不也有护卫吗?扶子秀，你口口声声叫殷叔夜兄长，你难道不知殷叔夜人忙事多，还给他添麻烦?＂

　　扶子秀口气忽然变的严肃：＂京城之外并不平静，几个私家部曲哪堪用?如若你怎么了，我如何对得起白引雁?＂

　　周络陵也认真分析道：＂青杭，金溪园地处山林之中，难保没有贼匪躲在官道旁等着要抢劫，去金溪园的人非富即贵，肯定是他们的目标，多一些护卫是好事呀！＂

　　青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今日特别扭捏。

　　大概是觉得殷叔夜既然已经得知她的心上人是白引雁后，还派人来保护她，心里不太舒坦。她已经和桂师母说对殷叔夜并无情意，也就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划清界线了，怎么还能利用人家的好意呢?

　　可殷叔夜既然已经知道白引雁和她的事，为什么还要如从前一般照顾她呢?

　　自从那日醉酒之后，殷叔夜又日日遣人送来她所需之物，虽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毕竟也是需要花时间蒐罗的。她忽然觉得有些亏欠他。还是，是扶子秀告诉他白引雁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才没放弃她?

　　＂子秀，我问你，殷叔夜除了吩咐你要跟他提前告知出远门的事情，你们还有说些什么吗?比方说白引雁的事情?＂

　　＂没有，他仿佛一出了房门便忘了这事，没有再提起过。＂

　　青杭泄气的往后面一靠，她的心乱成一团毛线。

　　周络陵并不知好友心中的弯弯绕绕，但她隐约感觉的出宁青杭心中的愧疚夹杂着困惑的思绪，低声问道：＂青杭，你是怎么了?不妨说来听听?我虽蠢笨，但局外人有时候还是能看的还是比局内人清楚的。＂

　　＂你才不蠢笨，这阵子你打理县侯府打理得有模有样，若不是你，侯府早就乱成一团了。还有，你人也越发有自信了，活似脱胎换骨呢。＂

　　周络陵掩唇轻笑：＂既然你把我说的这么好，那不妨把你心中的困惑说出来给我听听吧。＂

　　青杭安静了一会，才缓缓道：＂殷叔夜他…他人太好了。＂

　　＂他人好是件好事情，为何你会困惑?＂

　　＂他长得好看，品格又好，家世也好，几乎挑不出半个缺点，这样的人，我如何配得上他?＂

　　＂若你真的觉得配不上他，和他别来往便可。还有，殷叔夜并没有要你配得上她，兴许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你。他若真的想要一个高门淑女为妻，大可去别处寻找。所以，配不配的上只是一个推托之词，你心中真正的症结点恐怕不在于此。＂

　　青杭呆呆看着周络陵：＂你真是一针见血。果然，还是局外人看的清楚。＂

　　＂就如同当初我被阿母綑绑住一样，其实我大可不用理会她，找个人嫁了重新开始人生，可她是我阿母，我偏偏执著于她的认可，然后就这么被她绑住了。我总算是想清楚了，许多困扰是自找的，看清了便拨云见日了。＂

　　青杭低下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依旧看不清。＂

　　周络陵笑了笑：＂没事，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想不通就先放著。人有时候就是得困惑迷茫一阵子，方才显得接下来的清醒珍贵。殷叔夜若真对你有心，他会等你想清楚的。其实，你若仔细想想，便知道殷叔夜是用了心思的，他连情意二字都不曾说出口，便是在体贴你，想给你时间去适应他，理解他，总比一上来便逼着你做选择好。＂

　　青杭感谢的看着周络陵，顽皮道：＂络陵，你真的变了，变好多，不枉我当日拼了命把你从周府带出来，你没看你阿母想吃掉我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周络陵失笑：＂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明明是我自己大义断亲，主动求离的！＂

　　青杭拾起金溪园宴的邀帖，往脸上啪地贴上去，笑闹道：＂好好好，是我自己往脸上贴金，那你看我贴的美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