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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云乍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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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张氏夫妇意外的是,崇庆帝当天批复了汪氏的上表,准允她离宫归府,且未做任何挽留。
收到消息,反应过来的张守存在宰相府邸勃然大怒,“此贱妇朽木也!竟愚钝至此!止增笑耳!”
暴怒间,一封密折送到了相父手中,言辞同样恳切异常,谈及理由直言道,汪氏原为母后宫中婢妾,母后崩逝,宫中女官婢子按例理应出宫养老,朕身边有人服侍,且此时为舅母主动提出,万望不敢擅用母婢,还请相父将舅母接回,颐养天年为要。
张守存读罢,扬手将汪氏白净的脸颊挣出一到鲜红的印记,汪氏和侍从见状跪成一片,再不敢向喜怒无常的主君多言一句。
最得力的助手被赶出了宫,张守存只觉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惊惧。
狰狞的脸上爬上了惊慌与无助。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厮莫非是披着羊皮的狼!”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势必要弄个清楚,这小子是怎么个意思!
张守存计上心头,慌张胡乱地踹倒一大片人,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
他害怕自己已经被推入了深渊。
不晚,现在一定不晚!还有反击的机会!现下必须先证实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当日,司礼监王诚泰便直言身体多病,意欲辞官。
听罢消息的崇庆重新皱起了娟丽的眉毛,稍后清癯英俊却稍显单薄的脸上浮上了不满与愤怒。
舅舅急不可耐了,想来也是病急乱投医。崇庆帝只觉可笑,他也不过如此,本以为是一只沾满了血的狼,却不想是一块蛀空了的木头。
果不其然,司礼监的请求再次被驳回。
好精妙的陷阱,当真为一次好算计。
汪氏离开情有可原,她一旦主动提出,崇庆没有任何理由挽留。而王诚泰一旦离开的请求被批准,那宫外的张守存会在当晚毫不犹豫地发起行动。
王诚泰是张守存的门生,崇庆知道,可张守存似乎并未意识到。
王诚泰看着勃然大怒的崇庆,恭敬无匹地跪下请罪。
新帝自幼性情温和,甚少如此动怒,此种怒意,不知是逢场作戏还是情真意切。
“为何尔等忠臣竟在数天之内同时请辞?眼下多事之秋,朕当真看错你们!若你还有忠君报国之意,速速收回此等胡话!”崇庆声色俱厉下,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的语气到底是嘲讽还是愠怒。
司礼监识趣地告退,接受了崇庆帝直言打算重用他的旨意,给宫外的宰相送去了一通看似安全的消息。
这天起的三个月后,幽州安城县张家村,张守存一人在茅草屋盖成的驿站,伴着深夜寒风中的送葬声,回忆自己的人生时,想到了今日的此情此景。
就是这个判断,让他错过了他能为自己争到的最好机会。
棋局一招走错,满盘落索。
权力顶峰的人也是,一个决定,直接让以后的人生走向不同的结局,崇庆帝是,张守存也是。
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真正拥有权力,另一个是权力的傀儡,最终也被真正的权力清算。
只是当下的张守存一边惊喜于门生故吏的安全可用,一边疑惑于帝王的不可捉摸,全然没有顾及,隐忍多年的新帝早就蓄势待发。
多年搅弄风云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绝对没有姐姐告诉他的那么简单,若是不尽快有所作为,恐怕日后遗患无穷。
可还未等张守存计上心头,便收到了镇国将军燕鸿薨逝的消息。
崇庆和张守存都有些心力交瘁。
夜幕开始落下,崇庆帝思索后,最终还是去往了重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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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鸢昭记事起,便从未见过父亲慈爱的身影,记忆中只有暴怒的男人和挨打的女人,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做这个宰相嫡女。
母亲尸陈陋室之夜,是父亲洞房花烛之时,她的心年幼时还会痛一痛,还会期待身为太子的表哥偶尔给自己送来的温饱与快乐。
可是她已经长大了,从不谙世事的幼童变成了老谋深算的女子,与父亲的姬妾和庶妹争斗间,她早就练就了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剑戟森森。
听闻父亲言语间提到的所谓悍妇,燕门长女——燕夷安,以女子之身震慑朝堂与边疆,把父亲多次逼到几近绝望,父亲把自己送入宫之时直言道,此女不日必定也会入宫,汝须牵制住她,必要时斩草除根,方不负为父教导之恩。
可镇国将军今日身故,燕氏长女便被封为贞宁侯,接过了父亲手上的数十万兵权,湘妃听闻此消息只暗自庆幸,非是所有父亲都如同自己生父一样浅薄张狂。
她也曾无比羡慕这个未曾谋面的姐姐。
为什么自己成为不了此等女子。如果自己也和她一样,是不是早就替母亲报了仇,早就离开了张家。
宫女禀报的声音扰乱了湘妃的思绪,湘妃流转的眼波从云边天际重又转向了华丽奢侈的宫殿中。
今夜帝王来访,身为仅次于皇后的高位妃嫔,她不敢不做好表率。
她的身上也有太多人注目,只是外人看来,她是丞相嫡女;聪明人眼中,她是刺探情报,平衡势力的棋子;帝王眼中,她是看上去依旧天真单纯,却别有用心的无辜表妹。
可从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仿佛本就该如是,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
“平身,朕与你有年少时的情谊,只是眼下身份已骤然变化,朕有时无法兼顾你,你自幼心性单纯,须记谨言慎行。”崇庆声音素来温和,缺少一个成熟帝王应有的严厉,本该是提点的语气说出来反成了劝慰。
湘妃颔首,言语温存间,与新帝褪去衣裙,共眠榻上。
水乳交融间,猜疑与防备交织、假意和真心交杂,伴着烛火摇曳触动。
次日清晨,湘妃主动向帝王要了一碗避子汤。
莫要奢求帝王真心,表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文弱可爱的少年,自己又何必留恋于过去。
更何况此时有孕,此子难保不会成为父亲的新棋子,与自己一样困于深宫禁院终是无趣。
崇庆帝听罢,掩饰住自己一瞬间的惊讶,审视的目光扫过门前等待不多时的太医院判,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院判跪地直呼冤屈。
湘妃见状,早已了然于心,却终是没有抵挡得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朕和你之间,暂且不需要孩子,听话,喝了它,朕才能没有顾虑得保护你。”新帝拂过湘妃钗环林立的额间,最终还是替少年时的玩伴抹去了泪水。
“未免此药用药多次伤身,朕不能经常来寻你,昭儿,你远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得多,切记不要多事牵扯,否则朕也护不住你。”
湘妃未曾和年幼时一样,依依不舍得牵着哥哥的手一路送到门外。
只望了望他匆匆摆动的裙袂,便折返回殿内,眼下前廷波云诡谲,后宫亦是暗潮涌动,还是先设法摸清局势,护住自身为上。
“本宫要避子要的事情若是有谁敢说出去,本宫便灭了他满门。”湘妃端坐于梳妆台前,将首饰盒中最为华贵的一只累丝嵌翡翠金鸾钗在鬓发间试探,伴随森严的话语从丹唇中轻启。
眼角睨向躬身应诺的宫女,贴身女官钗头凤接过眼神,将传毕早膳的宫女逐了出去,只留布菜的大宫女念奴娇。
“皇后前几日身子不适,卧床不起,未曾要众妃请安,昨晚还召了数位太医看诊,怎么今日又突然好了。”钗头凤见主人眼神深邃莫测,便主动开口接过话茬。
“这贱妇想是到头了,本宫必报她幼时之仇,不夺了她的性命,本宫誓不为人。”湘妃朱唇轻启,将制作精巧的吃食轻轻送入口中。
言语间,一个曼妙倾国的女子正为她日后的人生铺设传奇而争议的权谋之路。
而眼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年轻女子一开始的梦想也只是报少年之仇,成为艳冠群芳的宠妃。
表哥,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杀了我的生父一家,否则我只有用你之名,染指朝堂。
太阳升起来了,总有公鸡觉得是自己叫出来的。
“娘娘这几年性格变动的多,奴才们看着却生欢喜,这一路走来,娘娘总算是从鱼肉变成刀俎,再不用受尽欺凌。”念奴娇推心置腹的话语深得湘妃受用。
“你们两个与我一同长大,我自小把你们当成姐姐看,在你们面前我不用掩饰任何恶念与狠毒,你们也聪敏,从来都是陪我一起应付外人。”湘妃听罢,嘴角难得勾起一抹真挚的微笑。
“奴才能有今日,全部仰仗娘娘的功劳,不管娘娘做什么,奴婢们必定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两位容颜清秀的仆从旋即行礼言谢。
两人皆出生于破落农户家中,入府后方知吃饱的滋味,因此对于提拔二人的张鸢昭皆是忠心耿耿。
湘妃放下碗箸,径自从柜中取出一叠银票,将银票一半塞入其袖中,一半借着压低声音的嘱托,意味深长的交给二人。
“本宫初来宫中,线下还不熟悉,你们身份虽低微,活动却自由,遇到各宫命苦的人,要多贴补贴补,本宫就当积德。”
湘妃洗漱完毕,嫣红的凤仙花指甲覆住侍从的手,第一次走出馥郁琳琅的重华宫。
抬眼飞过一群琵鹭,一眨间便消失不见,只有凄厉的叫声蔓延在内宫的雕梁画栋中。
这个季节,也只有身处南方的国都有鸟儿愿意光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