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凋尽朱颜泪》巴山秋水

9、违心

　　洞外雨落不休，洞内烟雾缭绕。素素一边吃烤熏肉一边嫌弃肉太咸，李迟则挽着袖子站在洞口举着头盔接雨水，顺便痛快痛快嘴：“明天我还要轮值呢，天明雨小后，我就送你回宫！”
　　听他要送自己回宫，素素连连摆手道：“不好，不好，你不是还要见我爹的么？”
　　李迟气的手哆嗦了一下，头盔中的雨水又洒了大半。李迟也没心情站洞口吹风了，虎着脸回到素素身边，把头盔塞到她手中，恨恨的说道：“不见了，为了见你爹，我给自己认了个祖宗！就你这派头，你说你是天王老子我都信了！”
　　素素得意洋洋的喝了一口水，笑盈盈的说道：“小猴，你总算没傻到家！不过呢，老天爷出来一趟可不容易，回去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
　　自出宫以来，她一直是大小姐的做派，而刚才那一瞬间，李迟竟从素素的笑颜中看出了一丝哀愁，这神情让他短暂的失神了片刻，想到了远在东都的崔小怜。她们虽性格大相径庭，但命运何其相似，一位体弱多病久居深闺，一位活泼灵动却要幽禁在宫墙之内，实在是可悲可叹！
　　素素感伤也只是一瞬而已，见李迟面带戚容，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迟回过神，答道：“没什么，想到一位故人。”
　　虽言少年不知愁滋味，但年少亦有感伤时。素素不过十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难得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好奇是难免的。如今李迟收起玩世不恭的恶人嘴脸后，素素心中的敌意也减却大半，娇声娇气的问道：“是男是女？”
　　李迟两世为人举目无亲，待人接物往往外热内冷，鲜少人前吐露心迹，以浪荡姿态掩饰深藏在心底的无所适从。不过素素与他身份差异巨大，多半不会再有交集，李迟这次竟难得吐露了心迹。
　　“是一位可敬又可怜的女孩——”
　　可敬二字用的恰当，可怜二字却大有歧义，李迟以现代人的口吻说出自然是哀其不幸，但此二字古意却有怜爱之意。素素登时会意，一拍大腿豪气的说道：“哎呀，你陪我玩过瘾了，本姑娘给你做主，把那姑娘许配给你就是了！”
　　李迟哑然失笑，抢过头盔灌了口水，继续说道：“人家姑娘才学相貌天下第一，我哪里配的得上人家，你就别瞎操心啦。”
　　素素一向热心肠，最爱的就是管闲事，愤愤不平的反驳道：“呸，呸，以你的身份天下女子哪个不配娶，不过人家姑娘喜不喜欢你啊，强扭的瓜可不甜哦！”
　　崔小怜是极内敛的女孩，能为自己写琴谱通书信已足可说明心迹。二人关系介于朋友与知音之间，李迟也模模糊糊觉得能娶崔小怜这样的女子实为三生有幸，自己又有什么可疑虑不定的呢？
　　李迟望着素素道：“她是河东崔氏的二小姐，但不知你要如何帮我？”
　　素素噗嗤笑道：“那还不简单，你们郎有情妾有意就好啦，我再让爹给你们做主，婚事不就成了？”
　　本来以为素素真有什么好办法呢，到头来就是让她爹做主！她爹不过一反贼头目，难道要把崔小怜绑了来与自己成亲？
　　见李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素素将脖子上的玉坠扯下，抛给李迟道：“这玉坠送你了，你拿它去崔家求亲，对方自然答允！”
　　玉坠乃白玉雕琢而成，上刻一“素”字，显然是素素的父亲为她特制的。李迟不明所以正要询问，素素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你不必多问，陪我去江南玩一趟，本姑娘就做一回红娘！”
　　素素说的言之凿凿，李迟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身份去揣度，恍然大悟道：“哎呀，我真是傻！姑娘是六公主的人，我大可以持此玉坠去求六公主。六公主极得陛下欢心，又有左相这么个舅舅。哎呀，她若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娶亲之事李迟本不太上心，毕竟前世这个年龄还在上高中呢。可入乡随俗，他同辈的兄弟大多冠礼之前便已订下婚约，姐妹则在十六七岁就已许了人家。李迟如今已十七岁，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
　　李迟从包裹中取出素素的飞爪，又拿起地下的绳网弩，端详了一会，三下五除二将绳网拆了下来，又将飞爪扣在了上面。李迟举着改装后的飞爪弩四下瞄了瞄，满意的说道：“送你了，有了这个，你可以翻越宫城城墙出去，不必再走随时有哨岗的院墙啦！”
　　素素端起飞爪弩摆弄了半天，喜笑颜开道：“哎呀，小猴，你真够朋友！”
　　又耍了一会，素素眼神黯淡的将弩还给了李迟，摇头道：“没用的，我永远也逃不脱的！”
　　李迟搂着素素的肩膀安慰道：“哎，你现在不已经在宫外了嘛！再说了，你跟着六公主，将来嫁入豪门也未可知啊！”
　　素素不愿纠结于此，转眼望向洞外，憧憬的说道：“不说这个，你送我去江南玩好不好！”
　　李迟本欲拒绝，但一想到她回宫之后必受重责，恐怕再难有机会出游。再者人家刚要做红娘，他李迟岂能不知恩图报。李迟沉思片刻，说道：“赵淳有家人在京，我让他们送你去，如何？”
　　素素摇头道：“不，我不见外人！”
　　李迟失笑道：“喂，难道我不算外人么，你不是照见不误了？”
　　素素哼了一声道：“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但我偏要和你去！”
　　这丫头疯疯癫癫的，若交给旁人确也不妥。我本无心仕途，陪她去便去了，古有陶公不为五斗米折腰，我李迟又何苦为了个八品的官衔踌躇不前！
　　李迟沉声道：“好，我李迟舍命陪君子！明日典当了我身上这两锭金子，咱们就上路！”
　　李迟这厢要弃官而去，却不知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正恨不能弃官而去！堂堂九卿正三品的卫尉江枫正跪在西苑听雨轩的阶下，此刻他的心不住的下沉，仿佛已被打入了死囚笼中。
　　公主丢了，就在戒备无比森严的大内，就在他掌管的数千内卫羽林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如果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江枫恐怕不是丢乌纱帽那么简单了。
　　少时，轩内走出一位身着三品官服的苍首老人，面容清隽笑容可掬，一开口仿佛春风拂面。
　　“江大人，请进去吧，陛下有话要问你。”
　　这老人正是大内总管太监侯三宝，伺候了元凤皇帝三十年，深得欢心，是本朝最得势的大太监。江枫官阶在侯公公之上，但权柄却是天差地别，见这位大太监对自己语气依然和蔼可亲，登时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匍匐着跪到侯公公脚下，叩首道：“公公，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但求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放过我手下那班弟兄，他们——”
　　侯公公搀起这位涕泗横流的三品大员，低声说道：“没人要治你的罪，皇上还在等您呢。”
　　江枫这才略略安心，小心的起身跟在侯公公身后踏入了听雨轩。轩内门窗紧闭，仅屏风后有烛影绰绰，似在翻阅竹简。
　　江枫不敢近前，遥跪叩首道：“罪臣江枫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屏风后传来一声咳嗽，随后一道清雅而不失威严的中年男声传出，吓的江枫连连叩首告罪。
　　“万岁，万岁，古来谁人能活万岁。不过是想着朝野和睦、百姓安定，儿女们膝下承欢罢了。江枫，你说是也不是？”
　　话中责备之意让江枫诚惶诚恐，摘下官帽请罪道：“臣之罪过虽百死莫赎，然臣斗胆请陛下恩准臣亲率羽林寻回公主，而后领死！”
　　“素素人在哪儿？”
　　江枫赶紧一五一十的答道：“公主是今晨出的寝宫，路上宫人皆不敢阻拦，在临华门前被赵淳等拦下，并由执戟郎李迟护从出宫。一个时辰前羽林卫回报，公主曾在破窑街现身，应该——”
　　侯公公打断了江枫的话，问道：“那还不快派人去迎回公主？”
　　江枫战战兢兢的答道：“忽降大雨，天黑之后，羽林卫跟丢了。”
　　听雨轩雨声愈加真切，屏风后的帝王叹息道：“江枫，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明天晌午朕要陪太后礼佛，太后一刻也离不了公主，明天见不到人，你也就不必再来见朕啦。”
　　江枫感激涕零，叩首道：“臣谢圣上隆恩，臣告退！”
　　出了听雨轩，江枫抹去头上冷汗，一面命羽林卫封锁西街追查，一面马不停蹄奔兵马司调兵遣将全城搜查，势必要找到公主！
　　侯公公目送江枫离去，摇头道：“这个江枫越来越糊涂了！”
　　“朕用他，就用在一个忠字！老侯，你的人有消息么？”
　　侯公公躬身道：“主子，隐阁呈报，今晨公主与李迟在宫城北用过早膳后，在破窑街与红莲教余孽冲突，被李迟用一种威力极大的暗器摆平。傍晚红莲教内讧，公主乘机逃走，那个李迟随即追出。主子放心，咱们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只是在雨中穿行，恐怕——”
　　“该给她点教训了，都是被你们惯的！不过这个李迟有点意思，从小痴傻，十多岁又得了疯病，这两年竟然还颇有长进，也算是难得了。”
　　侯公公补充道：“是，据说他无师自通，擅长木工、炼铁，改造的弓弩等物皆威力不俗。”
　　“好啊，好啊，等小柔进了京，朕得好好审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