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凋尽朱颜泪》巴山秋水

10、天下第一恶人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心慕江南非为景，只愿与君成此行。李迟知江南山遥路远，凭他二人如何成行？况穿州过县皆需路引，又有大江阻隔，难道还能肋下生翅飞过去不成？
　　天色渐明，雨已渐歇。素素靠在茅草堆上昏昏睡去，李迟拄刀立在洞口望着山松薄雾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起簌簌风声，一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袍穿着草鞋的中年汉子出现在李迟身侧。李迟下意识的摸向火枪，来人却已先一步将弩箭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那人面容刚毅眼神古井无波，让人无法揣度其心绪。李迟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又回头望了一眼已睡熟的素素，低声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嘴角扬了一下，点头道：“是。那小侯爷不妨猜一猜，我是谁？”
　　李迟顺手把对方的斗笠摘下戴到自己头上，缓步走出山洞，望着薄雾微雨轻声道：“兄台是宫里人？”
　　那人面上笑容更盛，又问道：“小侯爷慧眼如炬，在下佩服。难道小侯爷就没有猜到洞中那位姑娘的身份？”
　　此话一出，李迟陷入了沉默，他难道当真猜不出么？在临华门初见之时，他和赵淳等人都看出了此女绝不简单。又经这一天一夜相处，李迟又怎会不疑，只是每每思及，他便刻意回避而已。宫女皆是清白人家选入宫的，红莲教护法之女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宫。况且这素素姑娘除了吃吃喝喝什么都不会，又怎么可能是六公主殿里的宫女。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眼前这位娇纵明媚的少女就是六公主本人！
　　那人见李迟沉默不语，继续问道：“事以至此，小侯爷以为当如何？”
　　李迟暼了他一眼，语气激扬的反问道：“什么小侯爷，我也在宫里当差，大家是同袍兄弟！我岂不知她是公主，但公主这个脾气你难道不知？”
　　那人叹息道：“江枫江大人已亲率羽林卫出城了，估计不出两个时辰就会过来！到时候公主必然激烈反抗，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这一点你我皆知，也是你、我、江大人、侯公公、皇上不愿见的。”
　　李迟低垂了眼睑，眼前不断的浮现素素笑靥如花的样子，以及那一刹那的哀婉之色。耳边雨点敲在斗笠上，似在诘问也似是在辩解着什么。她是公主，私自出宫已是授人话柄，若当真去了江南岂不是召来天下人耻笑？
　　李迟鬼使神差的接过了对方手中的腰牌以及迷香，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是外臣，不宜在此久留，宫中车驾几时到？”
　　“半个时辰。”
　　“好，那就请兄台即刻回宫复命吧。公主奔波了一夜，就让她多睡一会吧。”
　　两人相视一笑，那人拱手道：“小侯爷才入京便立此二功，在下佩服的紧呐！”
　　李迟看了看腰牌上的名号，回礼道：“魏兄，剿除红莲余孽，小弟可还要请兄长施以援手呐！”
　　那人颔首道：“小侯爷智珠在握，愚兄怎敢不效犬马之劳，请！”
　　“请！”
　　清澈的晨光照入洞中，李迟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半阴半阳，将已烘干的袍服披在了素素身上。他端详着手心的玉坠，良久不愿点燃手中的迷香，不知是为了素素愿做红娘牵红线，还是为了不愿出卖朋友的良心……
　　虽置身潮湿逼仄的山洞中，素素却睡的各外的香甜，她遥遥望到了万顷荷花开满塘，闻到了鸟语花香。一舟一蓑一卷烟雨画，一思一念一往情深处，素素坐在船尾，探出手去掬一捧清水扑在面上，欢呼雀跃道：“喂，小猴，你看那鱼儿，比西苑的还肥呢！”
　　李迟身穿蓑衣，撑篙分开荷叶，自嘲道：“我堂堂国公之后，却来给人家做艄公！”
　　素素也不理他，又遥指远处的莲蓬道：“咱们比比谁采的莲蓬大，如何？”
　　荷塘无边无际，莲叶荷花远接天际，似乎总有更大的莲蓬在前方等着二人。两人嘻嘻哈哈一路深入，素素两手各持四五个尺余宽的莲蓬，大乐道：“我赢了，我赢了！”
　　李迟抛下手中的莲蓬，嫌弃的说道：“幼稚鬼！有本事，咱们比钓鱼！”
　　素素不甘示弱，两人又各自持钓竿垂钓，明明眼见得水下游鱼触手可及，却无一尾鱼肯上钩。素素大急道：“臭鱼，坏鱼，怎么都不咬钩！”
　　气急败坏间，忽闻咏莲之歌，飘飘渺渺自荷叶间传来。
　　“晓色通明，露华千点香。最怜伊处，洁分双藕，愁栽何塘。裙荷一色，芙蓉向面，闻歌才晓有客赏。”
　　歌声渐近，却是一白衣女子弹琴作歌，见素素探头探脑摸鱼甚觉有趣，问道：“小妹妹，你在捉鱼么？”
　　那女子宛若花仙子一般，让素素心生自惭之意，反问道：“是又怎样？”
　　那女子尚未答应，素素身后的李迟已笑着走向前道：“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过的崔二小姐，这位是素素姑娘！”
　　说完，李迟再也不理会素素，扔下长篙跳上对面的小舟道：“崔小姐，咱们走罢，不和她玩！”
　　素素大急道：“你敢！”
　　崔二小姐望着李迟，奇道：“迟哥，你怎么会与她纠缠不清？”
　　对方小船渐行渐远，素素已几乎看不真切二人的面容，只能看到二人言笑晏晏一人抚琴一人唱歌，小船分开荷叶往莲花深处去了。素素心急如焚，却苦于不会划船，只能撕扯船上的莲蓬泄愤。
　　忽闻母妃呼唤之声，言辞中颇有责备之意：“素素，你又胡作非为，这次非要你父皇罚你不可！”
　　又见父皇目光阴沉的望着自己，冷漠的说道：“把她锁起来，再不许她出去！”
　　素素大喊道：“不要，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无人应答，荷塘景色渐渐朦胧，歌声琴音愈□□缈，素素真切的感觉到有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额头，提醒她梦已将醒。
　　素素猛的睁开眼，熟悉的梁柱让她的心瞬间揪紧，这里是她的寝宫，没有荷花、没有琴音、没有崔二小姐和李迟，不过一场荒唐梦而已。皇贵妃赵氏见素素醒转，立马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不住的温言劝慰。素素揉了揉眼睛，说道：“娘，我错了。”
　　“是娘的错，听了你父皇的让你搬出去住！好了，你再睡一会，咱们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贵妃娘娘语气温柔至极，但素素环视四周却觉得不寒而栗，颤声问道：“小多子他们呢？”
　　贵妃娘娘瞥了一眼门口跪着的那些宫女太监，冷冷的说道：“那帮奴婢仗着主子拿他们当个人看就忘了本分，你父皇已经下旨全部赐死了，这些是我从贤妃德妃那里临时调来的，你放心使唤就是！”
　　素素眼泪夺眶而出，大怒道：“你们，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素素挣扎着要起身，赵氏紧紧的搂住她劝道：“素素，你也大了，该明白些事理了，小多子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你知不知道！”
　　望着门内外陌生的宫女太监，素素颓然的问道：“娘，这是你，还是父皇的意思？”
　　皇贵妃一面抚摸着她的长发，一面柔声道：“都不是，是那个李迟的主意！他这次智勇双全护送你回宫，皇上对他是赞不绝口，称他有乃祖之风，要升他的官呢！”
　　似乎并未察觉女儿微微颤抖的身子，皇贵妃继续说道：“这个李迟真是不简单，居然能把你这小鬼头哄回宫来，免得咱们天家颜面受损。”
　　素素恨恨的说道：“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亏我还——”
　　皇贵妃宠溺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你啊，别耍小性子啦。待会皇上、太后礼佛回来，要与李迟共进晚餐，到时候你要好好谢人家，明白么？”
　　谢他，那是万万不能！这个李迟不单是个大骗子，还是个冷血、恶毒的刽子手，是害死小多子他们的凶手！素素恨声道：“我要杀——重重的责罚他，为小多子他们报仇！”
　　皇贵妃赵氏育有二子一女，外有兄长赵相扶持，内有女儿极得皇上太后欢心，她的地位可谓是稳若泰山。但自从孝景皇后过世后，皇上一直未曾册封皇后，赵氏身为皇贵妃岂能不多心？她力压众妃独得恩宠固然风光，但一日不得皇后的名分她便一日不得心安。皇上为人至孝，李太后的话皇上不敢不听，长公主救过皇上性命，在圣上心里那也是分量极重的。这个李迟不但是长公主之子，还是太后的娘家人，如今一进京又立大功，将来必是皇上的心腹之臣。这样的人她赵家一定要拉拢，说不定她赵燕改“妃”为“后”还要借这位小侯爷的势呢！
　　赵燕瞪了素素一眼，警告道：“什么话，他是你姑表哥哥，都是自家人！哎，素素，李迟可曾许亲？”
　　素素答道：“那倒没有，不过据他说有一个意中人！”
　　儿女婚姻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无“意中人”根本不在赵燕的考虑范围之内。赵燕眼波流转，又问道：“你看他人品如何？”
　　素素此时恨极了李迟，母亲不问她尚要倒苦水，赵燕一问登时打开了话匣子：“娘，此人人品极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恶毒，又不要脸，是天下第一大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