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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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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日冷似一日,吴浚自得李迟引荐后,时常将文章送到城外庄园请崔小怜斧正。崔小怜自幼体弱尤其畏寒,好在去年李迟替她的房间装上了自己独创的“暖器”,这才略略好过些,但还是偶受寒气便咳嗽不止。吴浚知道后,常拿些李家配的药送给崔小怜,权作致谢之礼。
洛阳城外庄园冷冷清清,崔小怜卧在暖阁中看吴浚新近写的文章,吴浚恭谨的坐在外间相陪。良久,崔小怜才开口道:“季深兄四书算是读通了,可惜殿试讲的荐策论政到底还是差些火候。”
崔小怜轻轻勾手,示意侍女把自己手边几册文稿封在牛皮纸中送到吴浚面前,慢悠悠的说道:“这些是左相、右相、家兄的策论手稿,世兄用心研读即可。年关将至,我也要回家了!”
吴浚顺口问道:“姑娘要回家?”
他不知这“回家”二字正是崔小怜的痛处,平日里连提都不许提,只见她猛的坐起身,厉声道:“我只恨是女儿身,我若是男儿,还回家做甚!”
话终人颓,崔小怜无力的躺了下去,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让季深兄见笑了,温惠,送客——”
吴浚知崔小怜是极自傲之人,他自知无法排解,只好起身深深一揖,称谢道:“授业之恩,恩同再造,此恩永志不忘。他日倘有用浚之处,绝无二话。”
吴浚行至门口,帘内崔小怜突然悄声问道:“京里有信来么?”
吴浚略一停顿便知其意,但恐她为此神伤,只得模棱两可的答道:“小侯爷此时应当已在宫里任职,姑娘还要爱惜身体才好——”
“唉,他只怕是——”
……
浮晓,临华门前,李迟拄着佩刀连打了两个喷嚏,仰天长叹道:“这大冷天的杵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哎,唉!”
蜷缩在背风墙角的常乐没好气的白了李迟一眼,反问道:“这不是您老亲自挑的地嘛,这十几天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就是,里面几道门都有侍卫,何必在这废弃的西苑门前又安排人手。”
不独刘隐常乐不理解,赵淳也是极为不解,他来京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的,结果却天天守着个空门发呆,难道朝廷从八柱国挑选世家子弟就是来看后花园偏门的?正千头万绪之际,忽闻不远处的刘隐惊噫了一声,身旁常乐冲自己这边喊道:“淳哥,贼人在假山后宫墙边!”
赵淳凝神观瞧,果见假山上有一身形窈窕的黑衣人,身形壮硕的刘隐正在假山间艰难的钻来钻去,常乐瘦些勉强跟在了黑衣人的身后。眼见黑衣人掏出飞爪扣住飞檐,如飞燕般坠着绳索跃上高墙,急的刘隐是暴跳如雷又无计可施。宫墙一丈高,黑衣人有飞爪能上墙,他常乐刘隐二人又不能肋下生翅飞上去,此时包抄过去也已不及,因此也只能望墙兴叹。好在关键时刻,赵淳已拉满了弓弦瞄准了黑衣人,大喝道:“别动!”
黑衣人凛然不惧,咯咯娇笑道:“你说不动便不动,我偏——”
话音未落,一张绳网悄无声息间罩在了她的身上,李迟猛的一拉绳子,黑衣人顿时被捆作一团跌下墙来。刘隐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抱住黑衣人,随即猛然按倒在地,质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赵淳连忙提醒道:“留活口!”
李迟笑嘻嘻的走上前,一把将黑衣人的面罩扯下,问道:“说,你在红莲教当什么头目?”
常乐恍然大悟道:“哎呀,这个红莲教真是罪大恶极,连这样的小丫头都不放过!”
刘隐拔出配刀,抵在黑衣人的脖子上质问道:“说,你是什么人?”
对方抬手抹了抹眼泪,大声控诉道:“你们摔痛我了,快把这破网子收了。”
赵淳一把将她腰间的铜牌拽下,扫了一眼道:“是六公主那边的宫女,子缓,收起来罢,料她也跑不了。”
虽说只是宫女,但六公主的宫女却非比寻常。那六公主深得皇上、太后的喜爱,又是如今最得势的皇贵妃娘娘所出,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手下的宫女自然也不好得罪,不过职责所在,该拘押还是要拘押,该盘问还是要盘问。
不过这丫头生的粉雕玉琢娇憨可爱,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咬死了要出宫见重病的父亲,弄的赵淳等人都生出了恻隐之心,反而不愿把她拘押到值房太监处受刑罚。见众人已动了恻隐之心,她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你们知道在宫里暗无天日的有多苦么?你们放我出去,天黑前我一定回来!”
赵淳略一沉吟,对刘隐问道:“孝道乃天性,不可因法弃之。下一班岗的弟兄马上要过来了,咱们得速下决断啊!”
“咱们出个人护送她,天黑前带她回宫!”
刘隐一边说一边望向常乐,显然经此一役他觉得常乐身手最好,最适合监视这丫头。常乐人虽然没正形,但隐隐觉得这事情绝没那么简单,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可以孤身一人从西宫一路穿越重重关卡到他们这最后一关来,单纯的身手好恐怕是解释不了的。宫中明哨暗哨众多,又恰逢刚出了红莲教夜闯皇宫的事,各殿无不戒备森严,凭她带个钩索就闯过去了?
话又说回来了,传言那六公主极为刁蛮任性,把她的宫女扭送有司,到时候罪名说不定还要落到他们头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若放她出宫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又是擅离职守加徇私枉法两项重罪,他常乐一个人可担当不起。想明白此节,常乐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小弟这两下子可不成,淳哥还是你去的合适。再不成,让迟弟去吧,他有那个绳弩傍身,料无大碍。”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一人愿意送她出去,女孩拢了拢头发大声道:“你们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们干脆把我送——”
“慢,我们决定了,李迟送你去!”
“喂,凭什么?”
“你是统领,老大嘛!再说了,就一个十四五的丫头片子,你堂堂鲁国公之后,不会搞不定吧?”
“喂,大家再商量嘛,我总觉得这丫头有些面善,喂,喂,喂!”
趁着换岗的间隙,外加赵淳三人掩护,李迟成功的带着黑衣女孩逃离了宫城。出拱宸门的瞬间,李迟立即取出镣铐,把自己的左手和她的右手铐在了一起,然后没好气的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女孩恨恨甩了一下锁链,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迟理所当然的答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在下李迟,姑娘如何称呼啊?”
女孩讶然的反问道:“你真不认识我啦?”
李迟斜了她一眼,同样反问道:“我干嘛非要认识你啊?”
女孩微微蹙眉,哼了一声道:“好,叫我素素好了,出发!”
清晨街市上行人稀少,但李迟二人还是极引人注目。一个带刀侍卫与一个黑衣姑娘锁着镣铐走在大街上,的确很难不引人注目,而这位素素姑娘似乎对路人敌意极大,怒喝道:“谁敢看,我挖了他的眼睛!小猴啊,我饿了,咱们吃完饭再走!”
路边食肆恰好门前有空桌,她一屁股坐下便不打算走了,招手示意老板过来,笑嘻嘻的问道:“老头,咱们店里最贵的都是些什么?”
老板瞥了一眼李迟的飞熊袍服,胆战心惊的答道:“小店是小本生意,只卖炊饼、酱菜,最贵的就是腌肉。”
素素也不为难他,一本正经的念道:“炊饼先给我上八个,酱菜一样一盘,腌肉嘛,切他二斤!”
一旁李迟忍不住打断道:“姑娘,岭南的怪鳄都不如你能吃,我身上没带多少银两,你别太过分!”
那姑娘秀眉一挑,怒道:“你们摔我、打我、骂我,你还拿锁链锁我,我不过多吃一点,你又心疼银子!好,你干脆把我送到侯公公处,再交给皇上,让他打死我好了!”
李迟连忙捂住她的嘴,无奈的叹息道:“你能不能小声点,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粗野的丫头!宫里不教你礼仪规矩么,你就是这样伺候六公主的?”
眼见她又要叫嚷,李迟只得再往回找补道:“行啦,快说你家在哪,见过你父亲,咱们就回去。”
说到见病重的父亲,素素立马不言语了,拿起炊饼就往嘴里塞,吃了三四口便噎得她满眼含泪,更激起了心底的怨念,冲李迟控诉道:“我娘骂我,爹也不要我了,我天生就该被人欺凌,就该被你们欺负!”
李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连忙递给她一碗热汤,劝慰道:“饿了就多吃点,伤心事等回过家再说。”
素素抹了抹眼泪,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迟,破涕为笑道:“你穿这身皮倒是人模狗样,我家在城西破窑街,吃完走罢!”
破窑街是京城鱼龙混杂所在,前年山西大旱去年河南又闹蝗灾,许多灾民拖家带口来到京城讨口饭吃。天子脚下遍布流民岂不有损□□国威,于是朝廷便下令将流民全部驱赶到城西去安置,又让责令户部、工部拨救济银下去救济。可户部一分也不愿多出,工部又一门心思少出,最后流民就只得就地取材,在城西的沟渠中搭棚度日。
素素是宫女,年纪也仅十五六岁,应当送进宫不多时候,家在破窑街倒也是情理之中。因此李迟也不疑有他,放心的吃起了酱菜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