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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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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条线索,岳邈心里的大石可算是落下了半块。他把李进还有个儿子的事情告知左远道,又借着查案的借口匆匆忙忙请从长公主那借来的太医去将军府给曹念融看上一眼。
虽是年关将至,但将军府内可是一丝过年的氛围都没有。
守着将军府的士兵换成了京畿卫的人,府内也按着大理寺的要求派人守好,各院除了固定一仆能够出入小院,其余主仆均不得出院,不得见面。
曹念融虽然年纪小但也有自己独立的一方小院,与他相伴的除了几个小仆人就是他的奶娘倩娘和大丫头丰禾。
许是大主子入狱小主子病重,才十四岁的丰禾显得非常警惕,她死守着小主子的卧房不肯放他二人进来,岳邈觉着这态度还有些蹊跷,但给曹念融看病是第一位的,尤其是身边这位太医可还急着回宫里点卯。因而他只得耐下性子来同这位小丫头解释。
丰禾正被他说得有些犹豫,那头倩娘小跑过来:“小主子醒了……说快请岳大人进去呢。”
还有神志。岳邈心下松快一些,朝终于打开门的少女笑了笑,向曹念融的床边走去。
小孩的精神头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撑着向二人问了好,岳邈扶了他一把,发现他除了脸色潮红,眼睛也有些发红,浑身还在冒着虚汗。
年轻的太医院判官搭着曹念融的手腕切了脉,又掀起他的眼皮瞥了瞥,很快在丰禾拿过来候着的纸上写了药方。
岳邈瞧着这太医的模样并不着急,怎么的也不像是在给撑不过冬天的孩子看病,又疑惑地看了眼曹念融。
“没什么大毛病,冬天饮凉水吃凉食吹凉风引起的连续不断的发热。”太医把单子递给丰禾,又看向岳邈,“要说撑不过这个冬天也没有完全说错,他要是继续闹下去,不是烧死也得烧傻。”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曹念融在故意把自己折腾生病了。
岳邈好声好气地把太医送出府,又投其所好地掏出一封大红袍给他。太医收下:“放心,有人问起我只说情况,不说原因。”
岳邈维持着和善的面目又回到卧房,才变脸似的板起脸来:“曹念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有你们,”岳邈又看向他旁边的倩娘和丰禾,“小少爷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岳邈平日里笑模样多,严肃起来却是冷得瘆人。
丰禾一骨碌跪倒在地上,倒是倩娘伸手给想要替她们分辩的曹念融拉了拉被子止住他说话,又跟着并排跪下:“大人,奴婢们知道错了。”
岳邈皱起眉头。
“倩娘,你和丰禾姐姐先出去。”曹念融哑着嗓子说道。
“公子……”
“岳大人是信得过的人。”
这话说得老气横秋。岳邈瞟了一眼病怏怏的曹念融,但这语气又莫名让他想起牢里面的曹庭柏。
两个下人退下,曹念融才又不安分地坐起来,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严肃神情:“岳大人,念融的外公是不是……也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说?”
“最开始我发热时,外公让芳姨去请的大夫来看过几次,喝了药总不见好,有几天我觉得想吐怎么都不肯喝药,又怕外公和倩娘他们担心就偷偷把药倒了,反而舒服多了。但是那大夫三天两头地来,又开了很多药,一喝就难受……这几日府外头的士兵又进来不准外公院里的人见我……却不怎么禁止丰禾或者倩娘在府里走动……”曹念融捂着嘴咳了几声,“我想大概是外公又出了事。”
岳邈听李进居然对九岁小童下手,恨不得将他拔骨抽筋。对曹念融却的确划过一丝赞赏,但表面上仍不置可否,只问:“这与你把自己弄病有什么关系?”
“我们曹家只剩下我父亲与我两个男丁,如果有人要害我曹家,父亲落狱,接下来肯定是要对付我。我年纪尚小安不得什么罪名,直接逼我夭折最为方便。”
岳邈仍是不说话。
“我知道外公要大夫开药使我生病,是为了保护我。但是药三分毒,不如我直接将自己弄病,也让外公不用做这揪心的事。”
岳邈心里叹了口气。
到底是年纪小,猜到一却猜不到二,难为他小小年纪思来想去还觉得李进是为了保护他。
想到这,岳邈终于道:“与你外公有关的事还没有查清,但是我会派人保护你的,今日大夫开的药必须认真喝。”
曹念融乖巧点头,又有些犹豫地问:“岳大人,我父亲还好吗?”
岳邈想起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伤口,违心道:“都好。”
曹念融眼圈红了:“我好想他。”
“他也想你。”
虽然曹庭柏从来没说过这话。但为了重病的儿子情愿受如此杖刑也要求提早重新审案,这份思念不说也让人知道。
“我会找机会再去看曹将军,你有什么话带给他吗?”
曹念融眼睛一亮,仔细想了很久:“大人帮我告诉父亲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外公也好,让父亲也保重身体……我很想他。”
“好。”
“还是不说最后的话了。”曹念融又急匆匆道:“不让父亲担心我。”
岳邈难得耐心地等他纠结完,才问到此行的第二个重点:“曹将军先前给你写的家书,你还留着吗?”
“都在外公那儿收着。”曹念融答道:“大人要是想看,我让倩娘去找芳姨拿过来……”
“不用了。”岳邈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心里有了底,不欲再打草惊蛇,“这些家书关乎你父亲的案子,我问你这话不许向任何人提起,对你外公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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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岳邈跟着朝臣在殿前与大启帝吃过年夜饭,又得了恩宠往长公主所住的长华殿里去给长公主与长姐拜年。
长华殿里灯火通明,两位大小姐正在雪地里吃酒对诗,不亦乐乎。
岳邈向来插不进长公主与岳遥玩乐的场合,规规矩矩请了安拜了年,又从长华殿里顺手打包了不少吃食,往天牢去了。
大过年的,天牢却是加派了不少人手,岳邈将外头买的酒肉分给牢头,才抱着食盒去找曹庭柏。
穿过因年夜饭特给的一杯酒而骚动喧闹不堪的囚犯们,岳邈走到了曹庭柏的牢房门前。
这间安静得格格不入的牢房里,曹庭柏穿一身灰色粗布囚服,头发也用粗布随意扎起,正靠在冰凉的砖墙上就着摇曳的烛火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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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牢门的动静,曹庭柏放下书回过头来,看见已走到面前的年轻大理寺卿穿了一件不常见的红色官服,把昏暗的天牢都映得亮堂了一些。
曹庭柏有些意外:“除夕夜,岳大人怎么到这种污秽之地来了?”
“污秽之地多了去了,将军这里怎么也称不上污秽。”岳邈想起方才看到曹庭柏这里冷冷清清的状况,毫不在意地盘腿坐在地上,把带来的吃食在矮桌上排开,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御酿:“前些天我请了大夫去府上看过小公子,应是没什么大碍了,还托我转告将军府上都很好。今日就当我是替小公子来陪将军吃年夜饭的,将军别和我客气。”
曹庭柏也不是矫情的人,听到曹念融的消息已经放心了大半,又被面前人张罗的气氛感染,笑了笑:“那曹某多谢岳大人。”
岳邈正在给两人倒酒,见到曹庭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竟愣了半晌,好在很快便回过神来把险些溢出的酒杯推到曹庭柏跟前:“将军今日心情不错。”
曹庭柏与他轻轻一碰杯,饮尽杯中酒:“托大人的福。”
“我没做什么。”岳邈道,“关心将军的人很多——”
“曹某愧疚。”曹庭柏叹了口气,“将这么多人卷进这场案子。”
圣上开了金口重查曹案,朝堂上那些暗涌便按捺不住地翻动起来,而曹庭柏的那些好友也终于能够在明面上使上力来,只是他的案究竟能不能翻成谁都不知,不少人可盯着替他帮忙的人。
岳邈心下感叹:“将军总是替他人着想。”
曹庭柏摇摇头:“我也有私心。”
“与小公子有关?”
“是。”曹庭柏坦然承认,但也不再多说,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
关于案件的事二人已谈得差不多,补充讨论了些细节,话题自然而然地扯远了些。
等二人把酒菜吃光,岳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少话。他自当到大理寺任职后便下意识少与人谈天,只是这里环境虽然简陋却没有政敌,外面虽然人声嘈杂却让他觉得安心,一时间克制不住地多说了些。
好在他也清楚自己只是与曹庭柏说了些往日的闲话,与朝堂政事并不相干。
相反,曹庭柏的话一直不多,偶尔被他问着说几句曹念融和边疆的事情,其余多是带着笑意听他说话。
岳邈想起这些,再看对面曹庭柏的笑意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热,曹庭柏看起来并未留意,替他收拾了碗碟放进食盒里,准备起身送他。
岳邈也跟着起身,忽的看到曹庭柏放在一旁的书面上有几处字显得突兀,便往那多看了几眼,曹庭柏干脆回身拿起书来递给岳邈:“大人在看这个?是一位朋友托人捎进来给我解闷的。”
只是一本普通的游记,上面显得突兀的字是因为有了油污被重新蒙了纸张修改过,纸张颜色不同留下的痕迹。
一个念头飞快地划过岳邈的脑袋,他来不及抓住,一时间只能盯着手中这本书发呆。
“岳大人,这本书有什么不妥?”
岳邈皱着眉头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曹庭柏,这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字。”
“什么字?”曹庭柏重新从他手里拿回书,拎起这页书看了看,突然一震:“拼字!”
“对!对!”岳邈险些跳起来,夺过这本书:“将军这书借我用用!回头我再来看将军!”
说完也不管曹庭柏的回应,将书本踹进怀里,提起食盒匆匆忙忙离开天牢。
留下曹庭柏静静地看着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