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35、第 35 章

　　“赵只？”
　　好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有点急促，听起来很着急。
　　“赵只？你是不是醒了？”
　　我感觉到我的眼睛睁开了，视野还是很模糊。
　　我的手被人握住，热气瞬间就从我的手心蔓延，我的全身都感觉暖烘烘的。
　　我看到了，我看到何礼航。真奇怪，怎么会有何礼航呢？
　　何礼航这个人，是我的学弟，我在上高三的时候，他在上高一，我回来复读的时候，他转去别的学校了。这个人我一直都没见过，没有印象，不认识，他现在却握着我的手，在我的眼前。
　　“喂……你是何礼航？”我的手回握他的手，现在我有点使不上劲。
　　何礼航朝我的脸靠近了很多，这下子我满眼睛都是这个人。我没有看错，没有认错，也不是梦，现在是现在，我已经，我已经认识何礼航了，我还和他在一起了，莫名其妙在一起了。
　　“你怎么样？”他问我，眼底里都是关心，我很久没看过有人对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我在医院吗？”
　　何礼航说：“嗯，你发烧了，烧得厉害。”
　　他又把手探到我的脸上，说：“现在退了，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何礼航却有些踌躇：“昨天。我回来了，发信息给你，你却一直没有回复。我到你宿舍找你，发现你烧得不成样子，一直迷迷糊糊的。”
　　叫不醒……我多希望我已经没有记忆了。
　　但我什么都记得，我好像又切身经历了一遍往事。从蒋季然给我发送的那五个字开始，回忆的大门就打开了。我在梦里感到无比疼痛，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回忆带给我的伤害，我的身体也在给我添麻烦。
　　我看着何礼航的脸，真真假假。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蒋季然，那个要死掉的人。但是一直在我眼前的是何礼航。
　　“我想抱抱你。”我对何礼航说。
　　我总觉得我应该说什么，关于这段过往。我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和我说，说吧，告诉何礼航，如果你喜欢他的话。
　　说吧。
　　何礼航毫不犹豫地给我一个拥抱，也没有问我为什么。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熟悉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心。
　　不能说。
　　我又想。我不能说。
　　我不想再当被伤害的人了。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何礼航……他就有了一把刺向我的利刃。
　　蒋季然也对我露出过这么喜欢的表情。他也有过眼里都是我的时候。
　　我松开何礼航的怀抱，何礼航从旁边的水果袋里拿了个苹果开始削。我这才好好地看这个病房。住院一晚上，花了不少钱吧。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病房，宽敞、洁净，设施齐全，如果没有这些医疗器材和提示，我会误以为是酒店。
　　何礼航就坐在我旁边的U型沙发上，这个沙发本来应该靠窗的，一定是他挪到我的旁边。
　　他把苹果削皮以后，又把它们切成小块，放在小碗里递给我。何礼航削苹果意外得很流畅熟练，但我反而不会做这个。在家里，我妈妈在每天的饭后都会给我们全家人削水果，而我从来都没自己动手削过。吃水果，我喜欢不用刀子就能直接吃的，比如香蕉、草莓、橘子。就算是苹果和梨，我也只是洗洗后就着果皮一起吃。
　　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会削苹果？”
　　他朝我笑，一边抽了两张湿纸巾在手上抹：“熟练了就会了。小时候我老是给我妈妈削苹果。”
　　我很少听过何礼航提到他的爸爸妈妈。上一次，还是何礼航在江边的时候，说他妈妈让他一定要比他的表哥好。所以我总觉得何礼航的妈妈应该是一个比较争强好胜的人。
　　我说：“你好像也没怎么和我说过你的爸妈。”
　　何礼航怔愣了两秒，又看着我笑：“还是不说了吧，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很……正常。他们很忙。”
　　我看到何礼航说着说着就把眸子垂到地上，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我们无论再亲密，说过很多话，对彼此总是会留有缝隙。
　　可是我的缝隙不可逾越，也许他的并不是。这样的我，对何礼航一点也不公平，但我还是选择捍卫那概率为0.01%的危险。
　　何礼航等我吃完苹果，又喂我喝了两口水，说一会儿就该吃饭了。我说我可以出院，只是发烧，没什么大事。主要是在这个地方让我太疲惫了。这里不是我应该会来的地方。
　　我又看了看这间病房，最后把散乱的目光放在何礼航身上。这么大一个病房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得可怕。
　　何礼航也不玩手机，他就在我旁边看着我。
　　“何礼航。”我叫他，我的声音明明很小，但在这么安静的世界里却显得有点吵，我不喜欢我的声音，此刻我听自己的声音又很清楚，一瞬间我又不想说话了。
　　“嗯？”可他的声音那么好听。
　　“如果，你发现身边的人，像朋友什么的，没有你最开始想得那么好，或者他一直在骗你，很严重的事情，怎么办？”
　　何礼航神色里流露出不解：“骗？”
　　我想了半天才说：“就是在你们之间很重要的，理应坦诚的事情，欺骗了。”
　　他幽暗的瞳孔里没有太大起伏，不解的神色在我解释之后一扫而散。何礼航思考了一会儿，才戳穿我：“是你有什么想说的但在犹豫吗？你担心我知道了什么事之后就和你分手？”
　　随后他又笑了一下，那笑声很短，有点像只是从鼻腔里出了个气。他说：“不会的，赵只，我不会的。”
　　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的回答让我更加，更加有害怕的感觉。这样没有由来的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我打着哈哈，进行着欺骗：“那也不是我。是……我的朋友，施阳，你知道的，他问我这个问题，我很好奇你的回答。可能就是，他和我另一个朋友面临这样的问题吧？不知道。”
　　何礼航倒是像来了兴趣：“你呢，你当时怎么回答？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考虑？”
　　我说：“那就逃跑吧。”
　　关于我和蒋季然的回忆在现在无比清晰。
　　我确实选择了逃跑。那个暑假，我把一切社交软件都删掉，也不出门。踌躇了很久，哭泣了很久，以死相逼，终于让家里同意我退学。我连高考超常发挥这样一个唯一的优点也没有了。我又变成高中生。被妈妈不停数落，也没有那么痛，最痛的事情还持续折磨着我。当时的我，逃跑了。
　　我好像学着何礼航那样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很不好的话，当然是要离得越来越远更好啊，勇敢面对有什么用，面对不一定会解决问题，但可能会加剧伤害啊。”
　　我抬眼看何礼航，幸好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太多颤抖，他应该感觉不到什么。我又赶紧说：“不过，生活中也没有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情不是吗？谈论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义。真正遇到了就再说嘛。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坏。”
　　何礼航的神情微动，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点点头。
　　我半是威胁，半是试探：“所以，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不喜欢我却说喜欢我，不要不爱我却说爱我。我不像你那么心胸宽广，骗我了还会原谅。”
　　我朝他那个方向靠近，又打算干脆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我现在很想靠在何礼航身上和他说话，和他说很多，把那些让我万分痛苦又犹豫不决的东西压下去。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喜欢过施阳，但你也知道，施阳不喜欢我。我还……反正，我好像没有怎么被人认真喜欢过。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的了，我看电视剧，不自觉地就把眼睛放到那些帅气的男角色身上，我也会和女主角那样期待和男主角在一起。我也有喜欢的男明星，我幻想过和他在一起。那个叫什么来着，梦男？是这么说吧。反正反正，我可能就是天生的同性恋吧。我妈妈一直说我像个女孩，如果按照刻板印象来评价，我也觉得我像。但我知道我是个男的，我不想成为女生。可是我也很苦恼啊，因为一直，一直都有点……孤独吧。”
　　何礼航把头蹭过来，他的头发就触碰到我的头发。
　　我很容易哭，有点泪失禁，但现在我的眼睛反而有点干涩，眼泪没有出现，反而让我能够继续说：“但是连感觉孤独都不被允许。伤春悲秋换个说法就是浪费时间。我不敢浪费时间，好好学习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到现在也是，但是可能因为离我家里远了一点，我就敢任性了吧。我一直都没什么期待，对于……恋爱，什么的。我看到身边的人早恋，我也有点羡慕，他们之间的感觉很不一样，很甜蜜，至少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很幸福吧？”
　　点滴打完了，我看到床头的灯亮起红色，何礼航起身按了一下，护士先进来给我拔针。
　　针口从血管里拔出来的一瞬间，残留的药水喷射到我的手背，凉凉的，随后血从那个看不见的小口溢出，把胶布染成红色，何礼航说：“我给你按一会。”
　　我们俩又坐回沙发上，和刚刚那个姿势很像，我靠着他，他握着我的左手，给我摁着伤口。
　　我还有要说的，但我们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我才继续说：“可能也是因为我是一个天生的胆小鬼，我很害怕，怕别人知道。有女孩给我表白，我还装作说自己有喜欢的女孩了，然后把她们拒绝了。我一直，一直期待有个男孩和我说他喜欢我。我，我很想有人喜欢我，有人爱我，很不切实际吧，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期望有人勇敢，然后来拯救我。”
　　可是这么不切实际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两次。蒋季然是，所以我最后得到的教训是天上不会掉馅饼。
　　何礼航也是。
　　但是我现在好多了，莫名其妙充满勇气：“可是何礼航，你很像我说的那样，一个很帅气的，男的，从天而降，说喜欢我，说爱我，来拯救我。真的很好，从你最开始吻我那一刻，或者更早，我在自习室注意到你的时候，幸福好像就一直萦绕在我身边，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幸福，可能在生物上纯粹是一种激素的名称，让我一直心痒痒的，想到你就想笑，还有很多期待，每一天都期待见到你。你知道吗，发烧真的很痛，我一直睡着，但迷迷糊糊的时候也觉得好痛，平常的时候，我也总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而痛，可是我今天睁眼看到你，我就不痛了。”
　　这个表白动情吗？
　　我没有哭，因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骗了何礼航。但是一字一句都是从我心里挖出来的，关于我对于何礼航的感受，都真实得让我感到万分可怕。
　　我在看何礼航，他神色如水，很平静。何礼航总是很平静，即使我猜测他心中动容，但他很少在面上流露出来什么。他喜欢用肢体动作表达自己，比如把我抱得更紧，或者直接亲我。
　　像现在，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摁在我伤口上的手开始轻轻地在我的手背上摩挲。何礼航很温柔。
　　但我要开始说最残酷的话。
　　我似乎已经把我和他的关系看作是一场博弈，只要有让我粉身碎骨的可能，我都要通通抹杀。我想把那把能刺伤人的利刃，牢牢抓在自己手上。
　　“你……所以，你听好了。其实……”心里想说的话明明那么清楚了，但是在真正发起进攻的时候，还是会因为这份残忍而难以开口。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所以，我不相信你。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喜欢，对我的爱，我都搞不明白是为什么。你能感受到我老是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吗？因为我一直都怀疑，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个从天而降，不切实际的爱。”我说到这，去看何礼航的反应，他把眼睛闭上了。在我说话的间隙，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手还是放在我的手上。
　　“我没有要怪你，也没有要你给我证明什么。我只是想说，我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多疑，胆小，没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可能我的感情观念也有点奇怪，如果，如果我们相处了十年，二十年，你还是这样喜欢我的话，我可能不会怀疑你了吧？”
　　何礼航轻微皱起眉头，放在我手上的力道变重了。
　　他问我：“你还想说什么吗？”
　　其实有，但也可以没有。
　　不想说的话还是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不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