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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少之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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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庭院中原本种满杜鹃,只不过镇北军回来的太晚。杜鹃是春天的花,此时错过三四个月,只剩绿色的灌丛了。至于其他的花卉,何小姐不爱,故此开放得参差寥落。
谢府车马整顿后,院里的宾客也都走光了。谢府再次回到从前多年的生活状态。
谢知礼换回家中常服,随意坐在怀德堂正厅,看着何卿云欢喜得眼纹都皱起来,抚掌大笑道:“诶呀!一眨眼都快一年了,谧儿都长这么高,是个大姑娘了!”
何卿云扬着脸装乖,“既然舅舅回来了,那我要的东西呢?”
“去你哥哥那里要吧。”谢知礼也不废话,“知道这东西在阙都价格贵不好买,所以特地多带了一些回来。”
“那我走了,舅舅再见!”何卿云毫不客气,一溜烟跑出去了。
“唉——外面还下着雨呢!”谢知婉没拦住,柳眉微皱,“真想不明白,区区几块石头怎么每次就高兴成这样。”
谢知礼接过热姜汤,轻轻吹气,“这样挺好的,知足。你也说了,这只是几块石头,我就是想给她金银珠宝人家也不要啊。”
“你这个样子,以后她嫁人了,岂不是半个谢府都要赔进去。”谢知婉笑道。
“别半个谢府,整个谢府我都给她也无妨。”
谢知婉挑眉。
“到时候她嫁人了,我们一家就搬到她夫家对门,天天在她眼跟前晃悠。”谢知礼大笑。
“你倒是比我还舍不得她。”
“没有人比你更舍不得她。”
谢知婉沉默,这场玩笑般的寒暄终于步入正题。
“如今谧儿长成,我也算是不辜负他何昼了。”谢知礼长叹。
开国时期,王家本就与皇室平分天下,百年间更是代代荣耀非常。面对一个连皇室都退让三分的大族,此次的求娶恐怕推拒不得,可王祝那样的人又实在不是良人难以托付。
谢家在阙都本就属四族之末,就只有一个谢知礼在朝堂苦苦支撑,谢家后人一代不如一代,这一代除了谢一璇居然一个都扶不起。
而何家更是在何卿云的父亲何昼战死后就彻底没落。
其实何家在立国初期也是辉煌过一阵的。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身边的谋士何演后来官拜丞相,也是盛极一时。
据传,何演是当时都城洛安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面若敷粉,白净漂亮,眼角眉梢俱是风流。太祖皇帝初见他还以为是扮男装的女郎。只遥遥一见,便是戎马作伴一生。
如今旧事如流水,何演与太祖皇帝都化作枯骨供入宗庙,曾经的都城洛安也已经失落多年。
阙都里的所有人尽是他乡之客。
“哥!”晚娘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冲到刘武灵身边忙问道,“哥哥可好?这一战可有受伤?娘一直担心你。”
“我……”
“你哥哥当然好,现在荣升镇北军右参军,以后跟着我混,前途不可限量!”还不等刘武灵开口,谢一璇便替他回答道。
刘武灵佯装给他一拳,被谢一璇躲过。
“我一切都好,你们呢?在家怎么样?萧姨身体还好吧。”刘武灵问道。
刘家在刘武灵九岁的时候自谷阳搬到阙都,父母相继过世,只有刘父后娶的萧氏将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属实不易,只是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我们都好,我跟在小姐身边什么也不缺,武烈这小子在医馆当学徒,也方便照顾娘。”晚娘笑道,看看哥哥又有几分委屈。
“哥,其实……”刘晚还欲开口,便看见刘武灵身后,何卿云找来。
“小姐……”刘晚眨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
刘武灵身体猛然一振,缓缓回头。
雨势见小,此时只余丝丝细雨,何卿云潇洒地顶着雨来,头顶发丝挂着细碎的雨珠,像某种刚从草丛中钻出来的小动物。
黄色纸伞撑在她的头顶,刘武灵看着何卿云。
刘武灵和刘晚算是谢府家奴,就连当学徒的刘武烈所在的医馆也是在谢府名下。兄妹三人都在谢府做事,刘家生死存亡全维系于谢府。而这样例子在士族高门里并不多见。
曾几何时,刘武灵有多痛恨这样靠他人施舍才得以存活的人生,想着何卿云,就有多感谢谢府和镇北军给予他得以建功机会,
谢一璇忍不住盯着那俩人看,又极快地反应过来,“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我这里干嘛?”
语气像是不耐烦,可嘴角又是实打实的上扬。
“我要的东西呢?舅舅说在你这里。”何卿云冒着雨来,一开口娇纵得不得了。
“有你这样当妹妹的吗?”谢一璇拖着尾音,“等着吧,我去给你拿。”
何卿云和刘武灵不一样,对谢一璇丝毫不客气,大呼小叫,呼来喝去。
“诶,晚娘,跟我一起去取吧,正好帮你小姐拿回去。”谢一璇道,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抬头看看天,“这雨啊,是越来越大了。”
雨都要停了……
刘晚心中吐槽。
这个院里打伞的人只有两个,谢一璇说话意有所指,伞下的人双双面露窘色。
“还是我跟你去吧。”刘武灵道。
“别,有人还等着你给她打伞呢。”
“谢一璇!”何卿云震声怒喝。
刘晚知道自己不该留下来,跟着谢一璇走了。
院里只剩何卿云与刘武灵两个人。
“呃……去廊下吧,别在雨里站着了。”刘武灵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卿云在她表哥眼前向来嚣张,现下却沉默地走去廊庭。
杜鹃花凋零后留下了绿色的灌丛,如今雨停后叶子上缀满雨珠,雨后空气清新怡人,晚风拂来淡淡的气味混合着花叶与大地的清香。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和刘家根本不会有今天。”刘武灵低声道。
何卿云轻轻摇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不!”刘武灵扶着她的肩膀,坐在何卿云的身边,“如果没有你,就凭武烈,根本不可能争过其他人当上谢氏医馆的学徒。这件事根本轮不到他。”
同样的……
刘武灵手指摩挲着自己身上官制袍服,这是他升任镇北军右参军后发给他的官服,出行随军,执事任职皆着此服。
这些事原本也是轮不到我的。
何卿云皱起眉,道:“刘武烈于医道方面有天赋,这点医馆里的老大夫也是称赞过的。他小小年纪却行事可靠,我看等到学成便可堪大任。”
“刘旷。”何卿云直呼名,而非像其他人一样称呼刘武灵的字,“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任人唯亲,心有偏私的人?”
“……不敢”刘武灵摇着头要和她道歉,“我从未如此想过。你是最好的。”
何卿云不恼,反而漏出狡黠的笑容,“我知,我知。毕竟你除了力气大还不识字,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喂……”
翌日,镇北军城中军营。
刘武灵原本要和谢一璇一起来,临走前谢一璇却被谢将军叫走,无奈之下,刘武灵只得带上何卿云出来。
何卿云在刘武灵安排下坐在军帐内的首席,而他自己坐在首席下的副手位。
“这样好吗?”何卿云问道。
“有什么不好的,谢将军又不会因为这个说你。”刘武灵边整理档案边道。
本来坐在这个位置后刘武灵还给何卿云准备吃食,何卿云心中难安,实在吃不下,“你看哪家小姐坐在将军的位置上,坐就算了,还吃东西?”
刘武灵眨眨眼,“这也就是你,要是谢一璇来了我俩还不敢在这坐着呢。”
“……哦。”
何卿云还是受不了,坐在首位像坐在刺上。刘武灵无法,只得收拾收拾,两个人伏在一张案上。
今天的事主要就是将回来的将士记录在册。至于死伤残疾等无法再上战场的士兵朝廷也批下抚恤银通知各家来领。
刘武灵大字不识,负责将这些记录在册的少司今天不在,所以只能让何卿云来记录这些东西,如果谢一璇来,这活就是他的。
写至晌午,何卿云抬眼望去,还排着延伸着账外不见尽头的队,眼前忍不住发花,她捏着酸痛的脖子问道:“当少司原来这么累的么?”
“当然不是。”刘武灵平静道。
“哼哼,何小姐这话可就差了。那位高少司一年做的事估计不如小姐今天一天做得多。”队伍中有人冷笑。
那人衣服还半敞着,隐约看见可怖的刀疤,只差一点便刺进心脏,手臂还裹着渗血的纱布,应该是换药之后伤口又不小心裂开。
刘武灵不满,啧了一声,“小姐面前也不把衣服好好穿着。”
那人比刘武灵年纪大,却对刘武灵十分服气,把衣服理好后,又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刘参军,你也和咱们一样,是穷苦出身,要不是最后一战你拼命立了大功,这参军之位就要被那些世家子抢走。”
“还有那个高少司,他根本就又是哪个世家觉得这个活计轻松,硬塞进来的。”说着,那将士转过身对何卿云道,“小姐你在府里不知道,那个高少司不仅爱偷懒还贪污军饷,有一次被谢公子和刘参军抓个正着。从那以后那人就在没来过了。这些琐事,也就都变成他们两位参军在管了。”
“将军难道不管吗?”何卿云问他,头却转向刘武灵。
“好了,领完钱就走吧。”刘武灵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把何卿云拉回来。
恰逢正午时分休息,刘武灵把何卿云拉走,留下话让诸人未时再来。
“去我家吧,今天晚娘他们都在。”刘武灵跟在她身后道。
“你为什么不让我问?”何卿云看着他,“为什么这种事舅舅都不管?”
刘武灵欲言又止,最终无奈一笑,习惯性地承接她的怒火:“我的祖宗,你生气拿我撒气就罢了,可千万别把这些事闹到你舅舅面前。”
何卿云扭过脸。
“你也听见了,那是世家塞进来的。别人不知道咱可知道,那个高少司就是王家塞进来,王家又是谢将军的顶头上司,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刘武灵扯着她的衣袖把人也扯到眼跟前,他对何卿云一向有着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耐心。
大街市集,早秋正午,两个人脑袋凑在一块,看起来像寻常人家的一起胡闹长大的少男少女。何卿云也不知道是哪里感觉不对,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刘武灵推开。
刘武灵虽然也觉得这样好像不对但还在看着何卿云红彤彤的脸憋笑:到底有没有人告诉何大小姐,她脸皮薄,一脸红很容易看出来。
正巧行至一家衣铺,何卿云想着刘武灵常年不在家,他萧姨娘又患了眼疾,做不得衣裳。眼瞅着天凉了,便预备买几件厚衣服带去。至于炭火炉子,之后再预备也不迟。
二人还打算买几两红糖,面饼等等准备着过冬。
正打算去粮米铺子时,一群人围住二人。
“何小姐,别来无恙啊。”来人穿得跟五颜六色的公鸡一样,昂着他那骄傲的脖子。
何卿云暗暗咬牙,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碰见王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