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怜香惜玉救美人(二) ...
-
窗外风光霁月,暖阳初晴。缨缨提着小木桶推开门,“懒鬼,起来采雪!”
她穿一身劲装,头束一根红色缎带,推门而入那一刻,裙摆旋落,好似一朵冷蕊薄瓣的花。
“来啦!”纾纾捡起桌边木瓢。
晴后采雪,最妙的是要那花叶上的无根之水,多带药效,清风解毒。收集好后来年煮茶,甜味生香,别有风趣。
“开春后弟弟就得去学堂,到时亲自烹茶替他敬谢师恩,可好?”
“好呀。”纾纾将两眼笑得微弯。
枝头寒梅绽放,树影映掩,少女青葱,韶华正好。
纾纾突觉肩上一沉,脖子也疼得很,忍不住耸眉。
岑湜本是一脸肃色,见她悠悠转醒,换上一席笑容,“不舒服吧?去我帐里睡如何?”
她幻梦方醒,脑中还记着薛琮的模样,只呆呆望着他,直到肩头斗篷滑落,才后知后觉。
床上崔萸琴睡得正熟,卓怜袖自抱着被子猫在一旁。
纾纾扭了扭脖颈,似是落枕。
“来。”他蹲身伸出双手。
细细一看,眼白发红,鬓角散乱,下巴上青色胡茬一层。
“是没睡还是没梳洗?不是去沈姐姐那儿了?”她说着把双臂架在他肩上。
岑湜抱起她,比平时迟钝,跛腿高低之感更甚,“看奏疏一时忘记时辰,苹苹还......”
语未说完,话里人挑帘而入。沈苹苹声比影先,还没看着,劈头盖脸一顿诘问:“你不是说他自有评断,这气就莫名其妙咽下......”
岑湜正抱着纾纾面向而对。
沈苹苹收住话尾,急停步伐,眼睛瞪如葡萄,“陛下,你不是去忙公务?”
纾纾果断拍他背脊,“下来。”
岑湜松开手清清嗓子,“是要去,不放心先来看看。”说着就要遁走。
沈苹苹哪里肯放,拖住他的手回头朝纾纾求救,“你别让他走,说好的作证呢?”
见这架势纾纾心下了然,早晨定是吵过一架,岑湜拧不过她借口逃跑,正巧在这儿撞上。
“怎么这样吵?”卓怜袖被沈苹苹一嗓子喊醒,张眼就是三人头尾拉成一串的场景。
“哎呀!”沈苹苹急一甩袖,三两步赶到卓怜袖跟前“告状”。
耐心听她详述一番,卓怜袖宠笑着将头一摇,“知道了,淑妃已同我解释过。”
“什么意思?你也觉得我错了?”她惊讶万分,“真真难以理解,陛下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们就都轻轻揭过?现下罪犯就在此地,人证也有,竟毫不追究?”
她百思不得其解,天子犯法仍与庶民同罪,一劫匪伤了亲王性命,就算他如今是使臣,难道还怕他不成?
“那你待如何?”卓怜袖点点她额心,抬头问岑湜,“陛下可认出察博?”
岑湜此刻倒也不想走了,负手站在中央。他好像是头一次看到三人私下相处,饶是一起向他发难都罢,他想留下来听听。
“是。”
心有定数,卓怜袖放软声调轻声细语哄她,“此事过去多年,陛下伤病已成定局,不论察博过去做了什么,现在是什么身份,都已无法更改。如今他身为外国使臣,我们又要与北貊交好,不能伤了和气,察博早已不是大巍律法能裁断的人。”
她又瞥一眼岑湜,“陛下既一早就认出,却未曾戳破,就是打定不追究的意思。罕罗进犯,外朝还有贼子未除,此时切不可再树敌。若真拿他出气,杖责?砍断一腿?还是处死?又能挽回什么?”
沈苹苹只是爱之深,并不是不通情理,边听边掉眼泪,抽抽噎噎扑进岑湜怀里哭。他揉着她的脑袋轻抚,不忍苛责。
纾纾补上几句,“昨日你差点与他们撕破脸皮,届时见面尴尬,那边怕陛下追究,陛下这边装作不知也有些失面。我调和一番不过是拖延时间,还得看陛下最后决定。”
“什么意思?”
岑湜听到这里微微一笑,“还是你们劝得动。”他挑起沈苹苹的脸将涕泪一抹,“你呀,我说的话你总觉得是官腔,是公事,不徇私情,姐姐妹妹劝你就听得进去?”
沈苹苹破涕为笑,红着一张脸道:“那如今怎么办?”
岑湜把她收进怀里安抚,“寻个席面上的机会,我就说不记得,认不出,你也别去败脸面了,道是一场误会罢。”
沈苹苹又撅起嘴巴,她心中还是别扭得很,“那是,我不可能去道歉,饶过他一次。”
此事算在沈苹苹这里过去,几人话毕,帐内忽然沉寂,只听炉上茶水翻滚,壶盖一掀一合。
她忽而想起什么,直身道:“陛下,既然察博欠我们一次人情,不若就选大王子罢,也好谈判。”说完悄悄瞥了瞥卓怜袖。
岑湜纳罕,居然学会以退为进了?
卓怜袖知道她是忌惮格托,怕岑湜真将自己送出去,心里暖意上涌,眼眶不禁微湿。
自那日散席后,她就不曾再单独与岑湜说过话,方望了几眼,没瞧出什么神色。
纾纾看出两人不自在,便起身拉上岑湜,一边笑语盈盈,“适才不是送我去你帐里休息?走吧。”遂对卓怜袖略略点头,让她放心。
帐篷外又飘起细细碎碎的雪花,营地不远处围着几圈人比试箭术,不时欢声雀跃。岑湜牵着她,调皮地往掌心里捏。
“怎么样,我和卓姐姐的默契可好?”
“好极。”岑湜满口应答,面露悦色。
几句不到便已至主帐,映入眼帘的正是案上层层摞摞的卷牍,茶水已凉,砚台里的墨却还是湿的。
纾纾唤来余有庆,吩咐要用清水、剃刀和干净帕子。
“我替你修面吧。”她领着岑湜按在凳上。
原以为他自幼因容貌受辱,更喜蓄髭,没想到习惯剃须。纾纾捏着他白净的脸颊,眯起眼左右一扫,“确实不该留着。”
“嘟囔什么呢?”岑湜搂住她身子,顺势就让人坐在膝上。
“没什么。”她拿起剃刀,犹豫着如何下手。
岑湜笑道:“你可别刮破相,大罪。”
“啧。”她嗔道,手不自觉放下去。还真是有点怕。
“莫慌,我教你。”岑湜抓起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落,“手要稳,另一只手摁住了,最好将肌理撑开,紧一点更好剃。刀片斜放。”
“这样?”
“对,慢一点,多沾清水。”
“你再抬高些。”
......
纾纾将这张白玉面皮理清的时候,身上早起一层薄汗,这活儿她委实不想再做第二遍,黛眉平日受累。
她把剃刀一扔,抓起刚送来的热饼张嘴一咬,满口油香,酱肉肥而不腻,软烂鲜甜。
“这是昨日的鹿肉?”
“是。”
她困得很,拿着饼就往床上蹭,边吃边问:“陛下想好没?”
岑湜慢条斯理擦净手上油污,嘴角似笑非笑,“还在商议。”
那抹看不透的忧思忽又爬上纾纾心头,她不过是岑湜的指尖棋,只占盘上一格。
若是他下,这棋子便能在局中多看一格景色,若是他不动,纾纾便永远停在原地,听不见外头风雨,尝不到世间冷暖。
她始终不与他在同一高度上,哪怕此刻多知道一则消息,都能让她多猜准一分他的心思。
纾纾不动声色吃完酱饼,摊开手撒娇,“陛下替我擦擦。”
岑湜刚脱完衣裳,瞧她歪头讨好的模样,活像只狸猫,便依了她。
两人依偎躺下,纾纾瓮声瓮气,“不到天黑别叫我醒来。”她累极,可双眼一闭,诸事密密麻麻如浮木般飘在脑中,沉不下、冲不掉。
许久,岑湜听身侧翻来覆去。
终是忍不住,“你说,察博真忘了?”
纾纾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总觉嫁给岑湜之后,性格也多疑起来,凡事想一层不够,还要两层三层细忖,唯恐落下什么。
“你有何怀疑?”
她伸出手指在他背上划开,“我听说北貊民族世代游牧,野蛮已久,始终是化外之人,受教明理也是这百来年的事。掌权者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军营中本就兵匪不分。草原冬长夏短,物资匮乏,若是有人私养一些匪寇劫财自用,可算说得通?”
岑湜闻言转过身,纾纾仍是闭着眼,呼吸绵长。
“你是说,我当年遭难本就是大王子指使?”
“有没有这种可能?”纾纾忽然张开眼睛,有些酸涩,使劲又眨了眨。
岑湜搓热手掌敷在她眼皮上,边说道:“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故有此举动。”
“奇怪罢了。明知有风险,塔彻苏此刻送他过来,难道不奇怪?”
“别多想。”
纾纾蹙起眉心。他少见替人开脱。
脑中绕了半晌,想不出原因,忽又听他道:“塔彻苏信中谈及木荷、坎泽两城,若是结盟,皆可归矣。”
“当真?”纾纾果然被牵走思绪,欣喜道:“木荷、坎泽两城前朝时便已失守,太宗皇帝坐稳江山后也一直未找到机会夺回,此事若成乃大功一件,陛下英明。”她转念一想,“那格托又承诺什么?”
“此事颇为两难。”岑湜抱紧她蹭了蹭,“木荷、坎泽过去虽是中原边城,但人口不多,也并非军事要塞,格托却以每年生铁百万斤为诺。你知道中原铁矿多在黎、定二王封地内,他们每年瞒报数额,为己私用。其他官矿产量较少,我若要养兵,此不可或缺。”
纾纾明了,仔细思量之下,她试探开口:“陛下何不放开私矿制度?拿别人手里的东西总是难,自己的用起来才得心应手。少府监掌管矿物开采,卓姐姐父亲手下肯定有可用之人,正好让卓大人主理此事,将功补过,可好?”
岑湜眼眸突然一亮,“纾纾果真大才!当局者迷,我只道在两者中为难,却不曾还有另辟蹊径的办法,愚极愚极!”
她粲然一笑,将脑袋埋进他怀中,“这下卓姐姐总算安心。”
没有铁矿之事牵绊,不必非选格托,卓怜袖自然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