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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逼迫和亲意生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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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纾纾几人妆发齐整坐在主帐等两位王子会面。岑湜一早就与近臣合议过,此刻当有了打算。
他神色从容看着几本奏章,为以示尊重,换昨日行服为常服。
片刻,帐门撩开,不等抬头,地上便覆上两行高大的黑影。纾纾瞅见两位魁梧的草原汉子大踏步行至跟前。
她头一回见北貘人,在书中读过,北貘人身材健硕,阔面、细眼,不分男女皆编长辫,喜戴帽,衣着多用皮料、毛毡,擅骑射,性格多直爽、粗犷,也不乏狡猾者。
“挈提斡、格托参见陛下。”两人施礼后依次道。
卓怜袖和沈苹苹一样好奇地打量,看他们落座、敬酒。举止间颇为豪迈,声音洪亮,一说话仿佛桌上的酒杯都在震动。
“昨晚听陛下说认识我大哥,顾着喝酒没来得及问清,如果是之前就有交情,那这事儿就好办了!”挈提斡排行第三,他说话直奔主题。
格托却不着急开口,眼光直愣愣盯起卓怜袖来,如同长了钩子,上下梭巡,恨不得把人剥开了瞧。
卓怜袖在他进帐之时就已感觉到这股恶心的视线,面色极其难堪。哪里晓得这样尊贵的邻国王子竟是个卑劣的好色之徒,她不安地握着双手看向岑湜,眼中尽是求救。
岑湜了然,但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稍加安抚,转头微笑道:“是啊,几年前在淇州和大王子有过几面之缘。不知三王子说的是什么事?”
挈提斡立即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双手递给余有庆。
待岑湜读完,他缓声道:“父王与贵国太宗帝当年有两国之约,只要双方有一人在世,北貘和大巍绝不交战,和平共处。最近父王身体不好,他有意将王位传给大哥,我这次来就是替大哥传信,如果大巍愿意奉上一位公主与他成亲,我们就延续这份国契。”
“奉?”岑湜冷冷一笑,“这么说,是我大巍求着与你北貊联姻?”
挈提斡脸色突变,讪讪改口,“哦,不是,陛下。请陛下赐予一位美丽的公主。”
他话音刚落,格托像是才欣赏完什么,咂咂嘴接道:“啰嗦什么?父王什么时候说要把王位传给大哥了?”
“怎么不是?大哥最受草原子民爱戴,他又是长子,传给大哥理所应当!”挈提斡拧住他两条浓黑的眉毛,指着格托喝道:“你不要以为有父王平时宠爱就胡说八道,看在你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他摆摆手莽吞一杯酒。
格托其实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只是胡子生得茂盛,让人误会。
他们没什么多余的计谋,直来直去,当着大家的面争吵。几来几回,纾纾听懂意思。
北貘王先后有几位正妻,挈提斡与大王子同出一母,格托虽与二王子异母,但关系匪浅,此时北貘王庭大王子、二王子正在上演夺位之争,两方势均力敌,北貘王卧床不起,根本没法儿调停。草原民族长期自由散漫,没有中原王朝那样健全复杂的法律,在继承制上更是混乱不堪,因此谁也不服谁。后有一大臣建议,既然相持不下,不如就各派一位使臣到大巍来,谁“抢”到新娘,谁就坐稳王位。
纾纾心道,主意倒不错。大巍建国时为求安稳,无意与周边民族起冲突,因此才有太宗皇帝和北貘王的两国之约,可双方心知肚明,大巍国力远胜北貘,如果两位王子内斗,他们也怕岑湜趁人之危,所以不敢真的打起来。但一直干耗着也不是办法,遂纳此议。
娶到公主的王子相当于得到大巍背后的支持,于岑湜来看,百利而无一害,公主嫁给谁都差不多,现下就看两位王子怎么左右他的想法了。
纾纾抬眼看向卓怜袖,她眼圈微红,撇着脸不敢抬头,显然是委屈之极。岑湜却正襟危坐,并未关注那方。她眼泪摇摇欲坠,只能咬着唇忍耐。
纾纾心头涌上一层恼意,她此前从未对岑湜有过这样的情绪,尽管他算计过自己,利用过自己,她都不曾。
她记得岑湜总是“怜袖怜袖”温柔地唤她,夸她聪慧伶俐,温顺体贴。他分明是知道卓怜袖爱他的,哪怕是怜悯,他都不该任由一个贪婪的男人这样觊觎自己的枕边人。
胃里翻出一阵呕意,不想让人看出,纾纾便拼命塞了一口羊肉,膻味猛袭来,呛得她头晕眼花。
她欲哭,哭的并不是岑湜的反应,哭的是自己其实无比明白岑湜为什么只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他无法料到格托会有今日之举,也不能当场翻脸,对他发作。
他可以因为挈提斡说的一个字不妥而发怒,那触及到两国上下位的秩序,不容颠倒;但他却不能因为有人多看几眼他的后妃而发怒,这不是一个大国皇帝该有的“风范”。
纾纾不禁想起当日莫偃戈也几乎做过同样的事,但她不像卓怜袖,不会有丝毫难堪。
“王庭都知道陛下还年轻,并没有适龄的公主。”格托生硬调转话头,眼睛又盯上卓怜袖,“我们草原不像大巍一样规矩多,草原上的汉子如果看中喜欢的姑娘,不论她是谁,娶来便是。”
他弯腰抱拳,“如果大巍陛下不介意的话,请赐予北貘这位娘子。”伸手,指向的自然是卓怜袖。
众人皆惊。犹当事人满目惊恐,几乎窒住。
岑湜微笑的面庞终于一变 ,他也不曾想格托竟会这样毫不委婉。嘴角一拉,却还是平稳,“王子说笑,这位是我的德妃,怎能再嫁?岂不荒唐?”
格托哈哈大笑,“女人而已,我父王有好几个姬妾都是从别的男人手里抢过来的,这有什么大不了?”他双手一摊,“陛下不会连个女人都舍不得吧?我听说大巍后宫佳丽三千,怎么会少一个美人?”
岑湜到底面露愠色,冷眉一凝。格托见状,只好稍稍收敛狂意,抱礼道:“如果陛下肯割爱,等我三哥继位,除去续订两国盟约,我们北貘每年多上供骏马万匹,皮货矿石也可多送,如何?”
其余倒还好,大巍军队缺好马,而北貘人擅驯马,每个士兵均有军马两三匹,较之甚为落后。
岑湜皱了皱眉头,一时没有接话。
卓怜袖忍不住探出脑袋观他神色,她慌得很,听格托这么一说,险些要晕过去。
纾纾攥紧拳头,目光牢牢盯着岑湜。她不信他如此狠心。
半晌,岑湜抿了一口酒,笑道:“大王子又有什么想法?”
挈提斡比弟弟尊敬许多,他起身回道:“陛下,大哥想说的皆在羊皮卷上,你们认识,想必陛下对大哥的品性有所了解。”他睐一眼格托,语有讥讽,“必定不是那等见色忘义之徒,只要陛下赐予我们宗室公主,马匹何止万数,再有几万都未尝不可。”
岑湜轻轻点头,举杯敬道:“两位王子所愿,我已知晓,这几天请两位在猎场随意玩耍,有禁军随护。我与众卿商议过后,定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
帐外北风啸啸,篝火冉冉。
早知卓怜袖会来,纾纾早早备了茶水果子在帐中等她。来时果然急色匆匆,连着山柰的眼睛都是哭红的。
她略见礼,一屁股坐下,“你果真想得不错,若是有利可图,他怕是会舍弃我!”卓怜袖说完,眼中又有湿意。
“莫慌。”纾纾牵住她的手,“这才哪儿到哪儿,格托不过是一时上脑才信口胡说。他此番是替他二哥来的,王位也轮不到他来继承,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哪儿有那么重要?再者,陛下向来不喜是非不分、卑鄙龌龊之人,定不会青睐格托,你将心放进肚里罢。”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左右就是两个选择,若有旁的理由,不得不选二王子,这顺水推舟的人情,陛下当真不做?”经昨日与纾纾详谈,今日又有岑湜这番粉饰太平的举动,卓怜袖疑心四起,顿觉心寒。
纾纾也琢磨许久,奈何她对北貊知之甚少,实是说不出什么更好的对策,可心底隐隐对岑湜还是有期望的,她实是不信平日里他对后宫的宠爱都是假的,利用归利用,但和亲一事,大巍有主导权,实在没有理由答应他们这种荒唐之请。
堂堂大巍德妃,四妃之一,怎会改嫁别国?传出去岂不可耻?
“你敢去问陛下吗?”纾纾冷静望向她。
卓怜袖远不如自己果敢,比方她猜到莫偃戈与自己的关系,犹豫到昨日才来问,开口也支支吾吾,还是纾纾主动引导。若是今天在席上是纾纾遭此一难,她定如当初在生辰宴一般,立时反击,怎么也不会全失了反应。
卓怜袖咬紧嘴唇,蹙眉摇摇头。
她空长一副妙心思,偏性情柔弱,虽擅察言观色,但缺少谋略,除了工巧之事,其余皆是畏缩多,进取少。
而岑湜未知的答案,才更令人胆怯。
纾纾了然,心自一横,“你且宽怀,我这几日寻得机会替你问问他。”
闻她此言,卓怜袖又有些悔,“也许你说得不错,是我太慌乱,他还不至于......”
“不,一定要问,不问你尚且如此惴惴不安,这事儿断不能侥幸,合该万无一失才是。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也能早做打算。”
卓怜袖听话地点点头,心上大石慢慢落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