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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逼迫和亲意生寒(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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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山猎场在太宗朝时便已设立,是皇帝常去的冬围猎场。除北貘王子,一众官员、禁军、随侍等浩浩荡荡足有上千人出城向西而去。岑湜和北貊王子被围在前头,纾纾同卓怜袖、沈苹苹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极目远眺,群峰连绵,山尖皑皑,尽处天际白霄积卷,一时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云。纾纾挑帘看了许久,回头发现沈苹苹已倒在卓怜袖肩上睡着,两人相视一笑。
“真羡慕她这样的,能吃能睡。”
“哪里,她也有她的烦心事。”说完,车厢沉默一片。
卓怜袖低头摆弄指尖,那般沉思犹豫模样叫美人多添几分含蓄。良久,她沉稳道:“我倒是有一事。”那双狐狸眼促狭一眨,“这么久以来,一直看不明白你和陛下。”
纾纾隐约猜到她有疑问,挑眉问道:“哪里不懂?”
她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蠕了蠕最后还是摇头苦笑,“罢了。”
纾纾心想,当真问出来反叫人不好回答,但卓怜袖分明是知道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追问,“听说姐姐设计的水龙颇有成效?”
“还差得远,现下天气不好,早就叫停。”
“那也比我好不少,陛下勤勉,又有卓姐姐分忧解难,潜火营那儿不就帮上许多忙?”
卓怜袖知道她要套话,索性主动往上头引,“妹妹过谦,陛下看重你更多,谁不知道,前朝后宫,一个莫少将军,一个淑妃娘娘,都是陛下眼前红人儿。”
纾纾笑笑,“我可不敢同莫少将军相提并论。”
卓怜袖将沈苹苹要掉不掉的头推起放妥,又道:“上次听朵图说莫将军英雄年少,我有些好奇,妹妹你与将军颇为熟络,可当真如她所言?”
纾纾心头一跳,她在试探,“谈不上熟络,不过见过几回。”
卓怜袖也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此刻攻守之势异也,她目不转睛盯着纾纾,等她解释。两人都颇为镇定,一个在亮处明知故问,一个在暗处旁敲侧击。
纾纾仔细思索,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上回在温居堂,她便察觉卓怜袖可能知道到她与莫偃戈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系。难道是岑湜?
她探颈往外瞧了瞧,人群疏远,便回过头从容不迫道:“姐姐可还记得当日在流星阁,我与姐姐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
提到这上头,卓怜袖开始有些拘谨。她哪能不知岑湜邀她入宫到底为何,说到底,薛玢和她,都算作一种人质,背后牵扯的薛卓两家,都是他精挑细选要拉拢的朝臣。不论情愿与否,既已选择这条路,什么情爱、誓言,都不该奢望。可她还是失落,甚至对纾纾有些恼怒。
“就算如此,你和莫少将军也不该......”她不敢说得太直白。
纾纾垂头苦笑,“不该不清不楚的是么?”她顿了顿,“你到底如何知晓的?是官家?”
她连连摇头,“他怎会开口说这个,寻常男子还要脸面。不过前朝政事谈起来总也绕不开莫少将军,有一次我不经意说到你和他在檩儿生辰宴上的荔枝美谈,再怎么不露声色,也还是被我瞧出端倪。起初我也没想到这上头,直到有一日......”
那日她去勤政殿送点心,正巧撞见莫偃戈议事出来,他额角冒汗,便顺手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那手绢形制面料都为后宫所用,露出绣花叫卓怜袖瞥见,可不就是淑妃常用的杏花。
纾纾惊疑,忽想起岑檩生日那天,与莫偃戈在假山后密会时,她好像拿出过手绢替他擦拭伤口,莫非是那时被顺走的。
“你可能不知,当日光华殿走水,我进含颐宫时,你床边温热,喂过水却看不见杯子,当时我就知道,除了张克弱还有一人在场。既不用杯子喂水,那定是随身的水囊,通常在外行走多的人会携带,宫人使用不多。”
竟是如此。纾纾微微瞪大双眼,怪不得。话却镇定,“若是我清醒,定不会叫他露出如此破绽。”
看她毫无愧色,卓怜袖强压心中不满,诘道:“你真是不要命!怎么敢?”
听得此话,纾纾想她终是按捺不住,可自己竟觉好笑,令得对方疑惑不解。卓怜袖有些愠怒,脸蛋憋得通红。
“我感激你并未将此事点破。”她微微一笑,掸了掸衣袖,“我与你和沈姐姐都不同。我没有你和他一般幼时交心的竹马之情,也没有沈姐姐与他如同少年夫妻的相濡之义。从头开始,我便只是他的一步棋而已,重要的是家父的助力。如今能得他青眼,也不过是我正好有些能说会演的本事,还算聪明,能听懂他说的话。”
卓怜袖脸色一变,轻轻捂住嘴巴,“该不会......”
纾纾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甚至......”话头截住,那眼神笃定的锐光往前射来,如一道闪电轰向卓怜袖脑海。
她不想说出就是岑湜背后的授意,最可悲的是,他从未直接说出口过,一切只是她自己“领悟”的而已。
卓怜袖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泪从纾纾眼角滑过,瞬倾又消失不见,她温和地笑着,仿若事不关己。
“陛下于薛家有恩,我理当报答。”纾纾轻揩睫毛,“对他而言,我是妾,更是臣。于公,薛家是他整肃朝堂、推行改革的一大助力,于私,我是牵制莫少将军的一只提线木偶。”
她将声音里的无奈叹尽,“真是老天也要帮他,若不是莫少将军倾心于我,很多事情,原本不会这样顺利。”
听到这里,卓怜袖不禁喉中发涩,再想责怪谁也没法了,哀默良久,道:“难怪沈姐姐说你毫不在意。所以你,才吃那样的药?”她鼻尖发酸,眼眶储满泪花,“放心吧,我不会将那夜的事说出,原是想着报你几次三番解救我的恩情,现在想来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罢。”
那岑湜对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呢?卓怜袖猛然惊觉。沈苹苹和朵图又有什么利让他可图?突感后脊发凉。
肩上的人忽然梦呓,吓她一大跳。卓怜袖安抚心口,递了个眼色给纾纾,努嘴指指沈苹苹。
纾纾摇摇头,小声说道:“无妨,沈姐姐一直知道我的。”
卓怜袖想到沈苹苹为人正直,简单纯粹,也不是那喜告密之人,若是听到此间谈话,纾纾既然信她,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她转念一想,接着道:“朵图,你要谨慎。她和将军......定有瓜葛。”
纾纾颔首,“谢姐姐提醒。”
***
日落时分,队伍终于到达营地,舟车劳顿,几人吃过饭便各自回帐换衣休息。刚躺下不久,帐篷外头就喧嚣起一阵饮酒对唱的声音,又听得琴曲和伴,夹着男子粗犷的高歌。
“秋棠,你远些看看。”纾纾直揉脑筋。
半晌后秋棠回话,“是陛下、王子、大小官员们在那边升了篝火喝酒。”
“他们倒是精力极好。”纾纾呵欠连天,“我不行了,马车晃得很。”
秋棠称是,守着她睡到亥初便也退下。走出门时,篝火已歇,寒风烈烈,巡视的士兵刚好列队从眼前经过,她搓了搓手赶紧回到宫娥帐篷。
纾纾睡眠正酣,想翻个身寻一逸处,囫囵个儿撞进岑湜满怀。她轻哼一声将眼睁开。
帐子里的炭火还未熄灭,晕晕团团,全是熹微的红光,岑湜抱臂侧躺,只有右边脸颊映亮,模糊见得浓密睫毛。纾纾直觉伸手摸向他眉心——果然是皱的。
岑湜微动,倏而惊醒。
“你醒了?”纾纾笑道。
他转转肩胛,似有不适,“喝多了。”
此番围猎,自然不止为娱乐,北貊王庭近况,王子来意,都是要在这里摸清楚的。草原民族豁达豪放,犹爱喝酒,岑湜一陪到底,一来是显露亲近之意,二来是氛围松快下探探口风。
“我去给你煮碗汤。”说着就要起。
“不用了。”岑湜拉住她,“说会儿话罢。”
他已吹风醒过酒,又更了衣,不巧纾纾睡得正熟,只好和衣躺下。
“什么话?”她重新钻回被窝。
岑湜忖道:“依你看,宗室里可有适合远嫁的女儿?”
“什么意思?”纾纾纳罕,瞬倾又隐约猜出答案。
莫不是北貊王庭有意和亲?她心尖一颤,“今晚说的?”
“是。”岑湜翻身相对,“明日我再召大臣商议此事。”
可他如此一问,不就是已有主意?纾纾扯嘴笑了笑,心里暗暗思忖:北貊王未必熬得过今年冬天,他虽与大巍交好,但继任的王子是什么态度还未可知,新君新策也是常见的。另一方罕罗来势汹汹,西面临危,此时断不能激怒他们,以免腹背受敌。既然有意和亲,若能保得北境数十年安稳和平,对大巍来说,不失为一计良策。
“北貊王究竟意属哪位王子?”
“这就是不好说的地方。”岑湜沉吟一番,“三王子和四王子并不是同一条心,两人各自为营,话里行间也在问我的意思。”
纾纾蹙眉道:“何意?”
岑湜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不知道,我心有猜测,但还未证实,今夜只是私下聚会,皆不算数,待他俩正式觐见,一切水落石出。”
“好。”纾纾讷讷点头,心里愁丝尽起。
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本不在宗室阵营,父亲于前朝又肯定没少得罪人,说谁都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