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神山》搬砖的西西弗

8、第 8 章

　　自那之后，我虽仍独来独往，却不再排斥跟族人相处。有了岐宣明里暗里的帮忙，加上长者们的关照，那几个常欺负我的人也就此作罢，我但凡得闲就去找木苍，有时夜间也不回去，就宿在崖洞里。
　　转眼春秋已过，又是一年上月佳节，阿爹阿姐照例没能回，我已经能够习惯他们的失信。
　　每年上元节，长者们会带着族人焚香祭祖，再一同享用上元族宴。就书里所讲，山下的上元节与我们不尽相同，除了祈福敬神、赏灯猜谜外，青年男女可在这一日幽会赴约，说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话本里多少痴儿呆女在这一天言尽缠绵悱恻之语，定下终身之约。
　　以往我最期待月挂梢头后，街头巷尾张灯结彩的烁色，连我也能短暂地融入山下的星河里，摆脱神山，忘却所有。
　　不过现在我有了新的期盼，希望阿爹阿姐平安归来，希望和木苍过一个不寻常的上元节。
　　上元节那日，我早早地穿戴好前夜就找出的衣裙和钗环，还破天荒地抹了胭脂。在铜镜前侧身左右端视了半晌，这才趁着天微明出门了。
　　不知为何金吟也在那里，它一见着我就惊异地叫喊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做这种打扮？”
　　我揣在怀里热乎的心就这么凉了半截。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袂，装出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今天是上元节，我从来都是这么穿的。”
　　同时不忘刺金吟一句：“再者说，跟木苍有约，我总得准备一番。”
　　金吟嗤笑了声，却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再次尖叫起来：“你怎么能听懂我说话的？”
　　金吟扑棱起翅膀，飞到木苍身边：“您不该再跟她接触了。您……”
　　还未说完，就被木苍打断，木苍对我说：“你今日很漂亮。”
　　说完他又对金吟道：“今日你就先回去吧，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
　　金吟扭捏着不愿意离开，但又有些畏惧木苍的样子，最终还是嘟嚷着：“那明日我再来找您……山神大人小心这些人族，他们都是不安好心的，”见木苍没什么反应，也就飞走了。
　　我感到奇怪：“他怎么叫你山神大人？”尽管我们岐兰族以山神为守护神，却很少人真的相信山神的存在，如果山神真的存在，山中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妖呢。
　　木苍说：“以前帮过他。”
　　见我一副求知到底的模样，木苍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说：“他妹妹受伤，不知他在哪里打听到我的所在，在我跟前恳求，愿倾尽所有换他妹妹的性命，我只得试了试，幸好是救回来了。”
　　“他妹妹怎么会受伤的？”我下意识问道。
　　木苍欲言又止，似乎不愿多提。
　　我立刻明白金吟对我的厌恶从何而来了，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转而说起上元节的安排：“今日上元节，我们虽不能如山下一般热闹，但该有的总不能少。”
　　我从布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扎灯的器物，邀功似的朝木苍举着：“我来做花灯，阿姐去年送我的，一直没舍得点，今天你可有眼福啦。”
　　我自如地坐到木苍的枝干上，木苍一如既往的安静，偶有拂面的风，让我知道他正陪着我。
　　我将一切计划得很好，晚上借着灯光和月色，我取猜谜的书来，让木苍猜字，然后我便将我俩的愿望写在花灯上，送到山腰的溪流处放了。
　　然而我忽略了扎花灯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手艺。当我汗流浃背地撕破又一张灯纸时，忍不住暗自埋怨我远在山下的阿姐，她买东西时大概没有问过摊主，对她的妹妹也缺乏了解。
　　终于在我戳伤自己的手指以后，一直未曾作声的木苍劝说：“今晚山下的灯已足够了。”
　　我不依，既是自己决定要做的，没道理中途放弃掉。
　　于是我头也没抬，承诺说：“今晚一定做好，你放心！”
　　木苍伸出枝条，试探地想取走我手中的花灯框架，我转过身躲开了。
　　“若你真想看，我捉来流萤与你看。”
　　我还是摇着头不肯，木苍不再劝阻我。
　　过了会儿，不知他想了什么法子，将他薄薄一片叶子轻轻裹住我整个手掌，从叶子里渗出汁液覆在我的伤口上。
　　“我不用这个，”我说着把手往外拉扯，“你这样不疼吗？”
　　木苍的叶子贴得紧紧的：“无碍，树妖哪来的痛觉呢。你不用这汁液也收不回来的，你别动了，扯着伤口真该疼了。”
　　如此我也不再推脱了：“那说好，下次不许这样了。”
　　手上的伤口凉飕飕的，果真不再锥着疼了，反而甜滋滋的，也不知这滋味哪里来的。
　　天色转暗，我总算手忙脚乱地糊上灯纸，却没想到遗忘了最重要的东西——蜡烛，没有它，花灯就是无蕊之花，没半分馥郁芬芳。
　　但蜡烛实在难寻，每每都是阿爹一行人从山下带回，但这次阿爹他们耽搁的时间长，家中的蜡烛早就用尽了。我气得将好容易做成的花灯扔在一边，忍不住锤敲自己的脑袋：“早点想到就好了！”
　　木苍半分也不急，拿过我的花灯，端详半晌，才郑重地说：“挺好看的花灯，多谢你。”
　　说完便将那灯挂在自己的树梢上，脆弱的纸灯高悬着，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木苍的反应让我更加羞愧，想做些让他开心的事，还是一塌糊涂。
　　可我向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一定要让木苍看到我的花灯，家里没有，那我就去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