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帐东风》静湖

8、第 8 章

　　归宁军派出的兵惯用长矛，赤练军则惯用刀法。因为不能见血，所有的武器都用木头制成。即便如此，每个人像厮杀战场一样拼尽全力。

　　“好，好，好。”萧慎为自己的将士喝彩，看起来颇悠闲。

　　萧凤梧也淡然自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这和小五想得不一样，她还以为这里会剑拔弩张，没想到这么平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招式，归宁军应该集训过，有不少招式完全一样；赤练军也是如此，有很多招式是崔衡教过她的。

　　“下一个，你上。”崔衡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低语一句。

　　台上正是经常和小五摔跤的大刘，他已经打了第三轮，如今满头大汗，看起来也是强撑着，不出意外的话，对面那个更精壮的年轻人会将他打下。

　　果然，过了七八招后，大刘被踢到了比试台边缘，他起身，本想再战，又想起了什么，抱拳道：“多谢指教。”

　　此时，崔衡又低语一声：“不必硬抗，点到为止。”

　　小五点头，大步一迈，从人群中跃了出来，她不敢发声，上台拿起刀就起了势头。

　　对面的精壮小伙也不废话，提起长矛冲了过来。

　　方才小五在底下看得一清二楚，对面应该是归宁军中的精锐，不仅枪法了得，还惯用声东击西的伎俩。他矛头挑过来时，小五偏头同时又翻了个身，躲开了他对下盘的攻击。

　　这一动作十分轻巧，是比试台上第一次见到的，主位上的萧慎放下了茶杯，此刻终于提起了观看的兴趣。萧凤梧看了一会儿，认出那是那晚帮忙磨墨的小子。

　　台上打得不可开交，小五见招拆招，几乎只守不攻，却逼得对方动作开始着急起来。

　　眼见着对方的动作开始重复，力量加重，小五突然脚下一滑，被对方挑到了比试台边缘。

　　众人本来看得入迷，看到小五被打败，不少人遗憾地发出了叹气声，连萧凤梧也发现自己方才一直都秉着呼吸。

　　小五起身，想了想，也抱拳，“受教了。”

　　对方还懵着：他刚才没感觉自己的矛头碰到对方的衣服？在小五下去之前，他抓紧了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五头也不回，埋进了人群里。

　　萧慎“啧”了一声，对萧凤梧道：“没想到你王爷中还有此等深藏不露的人物？”

　　“小兵而已。”萧凤梧面不改色，“晋安侯才是，各个都是精锐强将。”

　　“镇南王过谦了。”萧慎拖长了音说道。

　　小五下了比试台后，去营帐里换了另一身完全不一样的衣服。她并没有回到比试场，而是又到处转了转，来到了晋安侯的驻扎地内。

　　大概今天大部分人都去看比试了，她如出入无人之境一样，竟没有任何人拦着。

　　她转着转着，来到了萧慎的营帐前，那还是有两个小兵的，小五很识趣地若无其事地走开，他们并没有在意这个人。

　　整个营地本来就不大，她又来到了比试场，不同的是，这次她来到了主位后，她听见了萧慎的声音，她沉住气，躲在了一棵大树的树干后。

　　比试场的吵闹超出了她的想象，萧慎和萧凤梧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被嘈杂声掩盖了大半。小五不耐烦地想要放弃时，有两个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是崔衡，另一个，是萧慎另一个姓姜的副将。这两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没等他们过来，小五转了个身，换了个方向躲藏。

　　崔衡说：“姜震，去都城后，有没有想去哪里玩一玩？”

　　姜震？姜副将叫姜震？小五想起了一个熟悉的人，并不确定。她将头稍微伸出来一点，想看清楚姜震的模样。

　　姜震长得很粗犷，五大三粗的，没什么特别。她注意到他头上有一小块疤痕，想再看清点，他又偏头和崔衡说话了。

　　“你我不都身负保护主子的责任，哪有精力玩？”姜震说话沉稳，又说，“我听赵传说你前阵子打听锁相思的事情，难不成你有想法？”

　　崔衡干笑两声，“也是从你们营里听说的，我还想去问赵传，究竟有没有那回事？”他压低声音笑道，“咱们毕竟血气方刚，又没成家，总有点想法的。”

　　姜震呵呵两声，“没有的事，我们归宁军军纪严明，不会有那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崔衡点头肯定，“是挺下三滥的。”

　　他们十分拙劣地讽刺着对方，接着又聊起了两方练武情况，互相恭维了一番，姜震借口要去看看比试情况，先走了。

　　等他走后，崔衡说：“我都看到你了。”

　　小五从树干后走了出来，还看着姜震的方向，疑惑写了一脸。

　　“怎么了？你认识人家？”

　　小五摇头，“崔副将，这个姜震是几时进入归宁军的？”

　　崔衡想了想，说：“他是萧慎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和赵传一样是他的亲信，大概都是在萧慎继承爵位后进的营，应该是八年前。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八年前？”小五心算了一下，感到十分神奇，“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六年前我偶遇一个姐姐，她当时要去寻自己的未婚夫，就叫姜震。”

　　崔衡不可置信，“姜震在西边从军，也不是寿康人士，只是同名同姓吧？”

　　小五说：“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平章县，我是在……”小五懒得解释，“总之，特征对得上。我只是感慨罢了。”

　　崔衡问：“就算真的，你想去攀关系吗？”

　　小五瞥了他一眼，“那个姐姐在途中去世了，我无凭无据的，攀哪门子的关系？”

　　“别说这个了。”崔衡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怎么就打了一次就下来了，这样你怎么积攒经验？”

　　“我打赢了。”小五摊手，“这些将士招式大同小异，我只要吃饱饭，一起打三个没问题。”她甚至有些愤慨，“都是保家卫国的人，怎么连我都不如！”

　　“谢小五！”崔衡咬着后槽牙唤了她一声，“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过目不忘。”

　　小五反问：“我要对付的是萧慎，你却还没有计划？”

　　崔衡叹气，“我正是要与你说这事。等寿诞过后，萧慎将会入驻都城的明月楼，到时候，你假扮舞姬进去，那里有我三个人，会和你一起行动，见机行事。”

　　“我们不先通气？”小五皱眉。

　　“通气容易暴露。”崔衡保证道，“他们和你一样，与萧慎有着深仇大恨，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小五冷笑一声，“那你呢？你找了几个死士，你自己呢？”

　　崔衡震惊地看着她，“你认为我故意抽身让你们送死吗？”

　　“我不想质疑你。”小五说，“崔副将，在你心里，你我从不对等。你让我见机行事，说白了，你也没有更稳妥的计划，这漏洞百出的刺杀，成功的机会也太少了些。”

　　所以她的眼睛不敢歇着，只要有机会就到处查看线索。

　　崔衡将她拉到僻静的安全处，叹气说：“我不能冒险，一旦我出事，牵扯的就是王爷，而王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是你一个平民百姓没办法理解的。”

　　小五又冷笑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萧慎？”

　　崔衡沉寂片刻，面露哀伤，“我与晋安侯府有血海深仇，你只是死了一个祖母，可我苍南崔氏五十七口，全部成了晋安侯的刀下魂。”他说着红了眼睛，“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

　　只是简单几句，小五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但她很快镇定了下来。

　　崔衡又说：“其实，不仅我，王爷，乃至当今圣上，都想杀之后快。”

　　“皇帝也是？”小五深感不可思议，“他都当皇帝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侯爵都动不得吗？”

　　“说来话长。”崔衡结束了话题，“你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好吧。”小五很快妥协，“那我最近要做什么？”

　　“当然是勤于练习。”崔衡无奈，“你虽聪明，却急于求成，还是趁这几天好好巩固功夫要紧。我们只有一部分人会进都城，你先留在这里，等我的人过来找你。”

　　“好。”小五答应得飞快。

　　崔衡惊讶地问：“这次这么听话了？”

　　小五抿嘴，“崔副将，你说你见过五十多口亲人死在眼前，可我见过数以千计的人死在我眼前。我的同乡，同族，都成了路边饿殍，我见过易子而食，见过煮着人肉的大锅……这些要向谁讨债呢？你起码知道仇人是谁。”

　　崔衡听得心里发堵，“你是长衡郡的人？”

　　十二年前，靖州长衡郡突发百年难遇的旱灾，农民颗粒无收，数万人流离失所，成为北迁的饥民。因为种种原因，救济粮迟迟不发，造成了可怕的景象。

　　没想到谢小五是经历过那场巨大惨剧的人，他早该想到的。

　　崔衡看着小五，心里开始愧疚。

　　小五说：“我不像你们大人物要考虑那么多事情，我会好好完成自己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