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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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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垣一看见陈故就想问程涣的事情,收拾了手底下鸡零狗碎的事,叫诸位大士子各自散了就连忙赶过来。
顾吏挂起自己温和的笑脸,冲魏垣点点头打招呼。
陈故正讲故事讲得起劲,看到小皇子换了表情,正要笑他变脸技艺颇为精熟,魏垣整个人就骤然杵在他面前,“士惇,是不是即刻带为师去见那书生?”
小皇子盯了盯陈故。
讲故事被打断,陈故自己也接不起来,这才放弃揭小皇子的短,扯起笑脸安抚魏垣:“师傅,程公子今日很是劳顿,且让他休养几日,师傅也好试得出他的真才。”
魏垣觉得有些道理。
“我今日听沈师弟说,师傅前几日去过傅国公府上?”
魏垣似乎忽然想起来,一拍脑袋,“险些忘了,之前便要同你说的,我看傅国公家长孙女很是不错,先把这亲事定下,你明年冠礼过了就成婚。”
顾吏在一旁开始竖起耳朵听热闹了。
陈故满口回绝,“一年恐生变故,还是莫要耽误了傅姑娘。”
魏垣摇头,似疑惑又欣慰,“傅国公对你这行为倦怠之人竟颇为欣赏,一定要将孙女嫁与你,一两年的不在意。”
“那可真是多谢傅国公了……”陈故讪讪应着,眼珠一转回道,“实则是徒儿心中已有倾慕之人,实在不好误了傅姑娘。”
眼见魏垣眼中一亮,陈故忙又开口,“眼下八字不见撇,不好随意张扬,师傅便是问,我也不好开口的。”
魏垣闻言不知想起些什么,愣了半晌,眼里有些动容,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魏垣答应的有些容易,对陈故来说着实有些意外,所幸能安稳糊弄过去便是最好,旁的便不大重要。
去了一桩麻烦事,陈故一时有些得意,同魏垣约好两日后带他去见程涣,又趁着兴致执意要将顾吏送到宫门外,顾吏倒也没有多说,冷着脸同意了。
实则陈故只是方才将顾吏的故事不尽兴,妄图路上继续说书。
可惜一路上顾吏都沉着脸,陈故没能找到恰当的时机开口,一时开始缺心眼,冲着小皇子冷淡的表情笑了出来:“小皇子,我历来有些疑惑,至今不得解,往日旁人都说你乖巧才高,我却从不曾见,甚而不多时你比我还要缺德,莫不是我这人长得太好,连带着你的心性也活起来了?”
顾吏被这半吊子不知真假的缺心眼气的肝疼,却莫名其妙地有几分领受到了曾经被自己闹得头疼时陈故的感受,微妙的共鸣一点点撤出了他胸中的闷气,拉平了小皇子快要垂到下巴的嘴角。
真是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但皇家之人,面子还是要的,小皇子觉着短暂的生气会显得自己反复无常,只好仍旧挂着一副冷漠的模样,偏着头不看陈故,低声说:“该说是你自己成日不正经,可不是什么长得好这种歪理。”
正巧与之前陈故关于沈怀言的猜想不谋而合,抛去自己招人折腾这个结果,陈故暗自赞了自己一声敏锐。
欣赏归欣赏,陈故自己并不认可自己不正经这种回答,不肯放过地追问顾吏。
顾吏被他问的有些窘迫,一咬牙讨伐陈故今天揭他短,不知是否给魏垣听去了,本该藏起来的事被这么兜出来,任谁也不大可能愿意笑。
陈故倒是忘了魏垣有可能听去,这才有些觉着自己有些亏心,半天才想到话,“你今日不也听了我的热闹,你那些事是小时候的,不过一句还小便可打发了,我这相中人家姑娘的事是现成的大秘密,说出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就算是赔给你了可好?”
不成想顾吏听完,脸色却是更难看了,冷哼一声,脚步越发快的走了。
陈故在原地愣了愣,觉着自己这么多年,依旧未曾看懂过小皇子。
两人一路上净是些鸡零狗碎的话,没注意就到了宫门口,陈故看了看顾吏依旧冷漠的脸,琢磨着要是今天不把顾吏说顺了,只怕以后更难说。
给人回话这种事,真是比担国文院春试的担子也轻不了几分。
一晃眼,宫门里蹿出来个人,脚底下飞似的就杵在了顾吏面前,瞥见几步外的陈故敷衍的行礼打了个招呼,欲言又止。
陈故停了停脚,又默默地朝后退了几步,低头揪着自己腰带上的璎珞坠。
那人是老皇帝身边的总管,陈故时常见他随侍皇帝左右,眼下如此着急地来找顾吏,不知是要出什么事情。
两人倒也没有多说几句,顾吏过来和陈故道别,说要走却也没走,不说话就盯着陈故看。
陈故一想,这小祖宗怕不是还闷着气等交代呢,可要回的话没想好,顺手把自己薅了半天的璎珞坠连同玉玦扯下来,拍到顾吏手里,正色道:“拿这个算我欠你一件事,抵了今天可还行?”
顾吏愣了愣,低声嘀咕了几句,才给了陈故一个笑脸,步子轻快地跟上老总管。
眼见着顾吏越走越远,最后影子也不见了,陈故立在城门处,才觉出这青砖砌出的宫墙犹如一只磨牙吮血的巨兽,压得他心口发闷。
原先来皇宫时未曾觉得,他便以为自己心胸豁达,只是单纯的不大待见老皇帝,不至于进个宫都要矫情,此时才品出一点问题来——原先总有小皇子送他离开。
并非陈故自己心宽,只是有顾吏在,皇宫于他便是个可以落脚的安憩之地,顾吏不在,刀山火海也不能比皇城更凶险。
陈故未曾想到,小皇子在自己这里,也抵得上半个魏垣了,脑子空了空,忘了自己要去汝玉楼同程涣交底的事,愣了半晌,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回头去了锦绣堂。
锦绣堂是盛京一等的说书楼,名曰口吐锦绣。
但凡有些一时想不开,陈故便来锦绣堂听几场书,听入迷了别人的故事,自己的抛过去也就想透了。
陈故到时,锦绣堂午后第三场的书已说了一半多,大约是听不出个正经故事的,但陈故倒也不是专听书不可,想着接不上了便在角落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吃茶,时不时跟着喊两嗓子好,看着也很是那么回事。
陈故像模像样地窝在角落里听热闹,很快就到了第四场书,但因“四”与人不大吉利,锦绣堂叫是第五场,锦绣堂的掌柜难得出来露了脸,说是因谢诸位常客捧场,特意寻了新故事,今日最后一场便开个头,明日续着讲。
一听是新故事,陈故刚走两步,又转头坐了回去。
却不曾想,这掌柜所言新故事如此大胆,开口便是北境旧事。
十四年前,新帝初登,正是所有野心之徒眼中的绝佳时机,北荒八族合力进犯,重兵压境,朝中武将无人堪用,入朝没多久的一位年轻文官毛遂自荐,甚而要立军令状以表决心,但毕竟文官之职又资历不深,新帝遂指了前骠骑将军的次孙作将抗敌。
未料这位公子哥儿平日看着功夫尚可,也颇有胆识,却始终是未曾见过沙场行兵,往日从祖父处学到的兵法也全做了纸上之策,一路挫败,连退四城。
到此时便有人想起小文官来,实说起来便是败势如此,不如叫他一试。
小文官出乎意料地精研此道,甚至越境强入北荒之地,掳了八族合军的首领,但骠骑将军家的次孙却在北荒之战中送了命,古稀之年的前骠骑将军混了脑子,直说是小文官贪功入北荒,这才送了自家孙子的命,一意要小文官抵命。
就在新帝令小文官收兵归京的圣旨传到当夜,小文官以首领为饵,屠了北荒八族,只余了些老幼妇孺,残兵破甲不成阵,北荒八族自此灭族。
此事一出,前骠骑将军牵头,朝堂上对小文官口诛笔伐,说他为文者不惜人命,为武者不顾将德,过大于功,其心可诛。
新帝有意护他,但根基不稳备受掣肘,又有坊间流言止而不绝,最终断了小文官的命。
这故事颇有些血肉模糊,又容易勾起皇帝被人制约的不甘之心,是以不大有人敢提起来,时日久了便好似旧时秘辛不可对人言。
陈故幼时不知从何处听了些此事的琐碎,有些好奇去问过父亲,却不料父亲厉声喝止,斥责他听些三长四短的无用之事,罚他多默了一个时辰的书。
转头他去问过魏垣,向来对他知无不言的魏垣也没有回他,只特意告诉他此事不要向他父亲提起。
到后来,陈故便不大会因好奇去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旧事便破破烂烂地在他心里搁下了,今日偶然在此处听完,他完全没有半分欢喜,反倒是想起魏垣当年的交代觉得蹊跷。
他年幼只当魏垣知道父亲的性情,怕他吃罚才叮嘱他,眼下想来,魏垣一向纵容他,时常拦着父亲护他,却偏偏对这件事如此谨慎着实奇怪。
这分明是一件听起来与他们并无关系的事。
顺着这事被勾起来的,是陈故关于父亲的记忆,伴着若隐若现的皇权压迫汹涌而来,沉甸甸地悬在头上,堂中说书先生的字一个也灌不进脑子里,陈故扶着桌子逃出了锦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