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灞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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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嬴阳滋起身梳洗时，打发鹿鸣去和扶苏讨那只蝉翼纱灯笼。
琉璃给公主扎小辫子时，嬴阳滋语调轻快地说:“可不能饶了他的灯笼，等我要了来，要日日挂在高处看!”
“一只灯笼而已，公主何必较真，和大王一张嘴，一百只灯笼也只消几日的功夫糊起来了。”琉璃替她佩上一条玉璎珞，笑道。
“这纱好，和旁的不一样。做衣裳糊窗都极漂亮。兄长的这只又是印了青山白鹤的，比旁的更稀罕。”嬴阳滋拈起一朵春樱簪在发间。
镜中人是垂髫之年的孩子，肌肤自然更是娇嫩，正如初开的春樱。
这样纯洁美好的事物，本不应该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嬴阳滋念起前世华阳公主养的那个伶人，生命垂危之际不忘那枝花，如今仍觉可悲可叹。
嬴阳媛养的伶人，明知公主是睹物思人，假戏真做，仍不惜性命讨她欢心；赵高深受皇恩，甚至被免除死罪，却不思感恩，篡改诏书。人与人的品性呵，未免差的太多。
用早膳时，嬴阳滋不由得想起那个梦来，从前云姬能逃出秦宫，本就疑点重重，但是她旁敲侧击地和秦王政打听时，秦王政只是说不知道。他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不想说!
前世她曾花重金买了此案的消息，得知云姬的案子是蒙恬、蒙毅共同审理时，觉得已经没有查的必要了。以二人与始皇的关系，只要一句吩咐，他们决计不会透露半个字出去。
这个梦却再次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云姬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母国的?
……
灞上。
关内的春月繁花似锦，碧草如织，无数鸟雀和鸣，万里晴空犹如一泓清澈湖水。
秦王一早就起驾前往此地，上卿蒙毅、符节令卫羽等人随行伴驾。王贲、王离昨日皆告假来送别王翦，三人正站在道边告别。
“好小子，做你的事去吧，别怠懒了才是。”王翦笑呵呵地拍了拍孙子王离的肩膀。
“荆地湿热，多蛇鼠虫蚁，父亲此去千万仔细身体。”王贲担忧道。
“六十万士卒都能去，我身为主将有什么怕的?”王翦捋着花白的胡须，气定神闲。
“好!好啊!”秦王从车上下来，听见这番话，抚掌大笑。
三人见到秦王，抱拳行礼:“臣等参见大王。”
绵延的官道上，两列士卒手执矛戟，并肩前行，哗啦哗啦的脚步声，杂着战车辘辘的轮子声和战马哒哒的马蹄声。
秦王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对王翦道:“此战意义重大，秦一统天下的大业，全系于此战。老师如有什么需要，无须顾虑，尽可提出。”
王离悄悄瞟着大父，没想到王翦语出惊人:“臣年事已高，已经没有什么可忧虑的。只是为子孙后代着想，趁着大王此时器重，还请大王多多赐予臣田宅苑囿。”
此言一出，饶是卫羽也没忍住嘴角一抽。
这是什么话，身为常胜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家里还缺土地?
“这倒不算什么。”秦王哈哈一笑，示意卫羽拟旨。
诏书写毕，秦王又讲明了此战安排:“寡人这次安排蒙武做副将，将军以为如何?”
“蒙武是老将了，经验丰富。大王安排他，自然是极好的。”王翦点点头，对此并无异议。
“驾!驾!驾!”一名骑兵驰马而来，在几人身边停下，下马行礼，“禀大王，将军明日就要到戏水，十日后就要出武关，事不宜迟，还请将军尽早动身。”
骑兵急行军一日不过七十里，而灞上到武关要二百三十多里地。王翦乘坐战车，自然远不及骑兵快。
秦王命人将早就备好的水晶酒杯捧上来，为王翦斟了一杯，自斟了一杯。
“既如此，寡人敬将军一杯酒，愿将军大胜而归。”秦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愿大王得偿所愿。”王翦亦饮下酒。
老将军整束衣袂，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王，目光又扫过王贲、王离，转过身，上了战车。
秦王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了王翦壮年时率军出征阏与的背影。
那时他亲政不过两年，正是春风得意时，不明白人间生老病死的残酷。如今他也快到了王翦那时的年纪，虽然自恃身体康健，可岁月的风霜对人的磨蚀，究竟是平等的。
看看自己已活过半生，再瞧瞧身边卫羽这样的年轻人，到底是有区别的。
离合皆有缘，老病岂饶人。
“大王何须多愁善感?王将军虽然年过花甲，仍是千里马，得遇伯乐，自然舍身相报。”蒙毅微微一笑，望向远方，“能征战沙场，是军人的荣耀。先大父若还在世，想来亦是如此。”
秦王望向碧蓝无际的苍天，问道:“珩璀，这世上的人，难道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吗？”
蒙毅仍是笑着对秦王说:“虽然长生只是传说，但大王在一日，臣绝不敢弃大王而长眠。”
这番话说的实在感天动地，任谁来都不能不动容。
谁料秦王收回远望的目光，转而看向蒙毅，冷哼一声:“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蒙毅笑而不语。
卫羽默默低头，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常。上卿大人性格开朗，又与秦王自小交好，说话自然随心所欲。秦王也从来没有半分怪罪。
譬如秦王有时处理公务顾不上用膳，蒙毅也陪着他，最后秦王实在不忍心，主动提出用膳。或者秦王忙忘了，蒙毅也总是大胆耐心地劝谏他吃饭，甚至恨不得拿着碗筷喂他。
真是羡慕这种情谊啊。
“今日本应该让珩俶来一同送送王将军的。只是恐他触景伤情，将军此前说过的话，寡人一直在考虑。”
“什么话?”蒙毅并未随秦王去频阳拜访王翦，因而好奇道。
“当日王将军看着寡人的剑穗，说:‘再好的物件，也经不起时间长了。旧了，还是换新的好。’”
蒙毅明知秦王的意思是要起用蒙恬为将，故意说:“那大王觉得兄长和臣也旧了，要换新人上来?”
卫羽:!
这里就我一个新人，你们聊就聊，和我一个小小的符节令有什么关系?我不要命了，敢和你们兄弟俩抢大王宠臣的位置啊!
“寡人是这种薄情无义之人吗？”秦王见蒙毅有意曲解他的话，差点被逗笑。
“臣绝无此意，望大王明鉴。”蒙毅拱手道。
……
事后，卫羽私下冒昧向上卿问:“您这样做，真的好吗?”
蒙毅的回答是:“大王平日没人说说话，闷习惯了。大臣们每日不过汇报公务而已，能谈心者寥寥。我不过有旧日一点情分，脸皮厚些，才能多说几句罢了。”
卫羽惊奇之余，追问:“大王也喜欢和人谈心吗？”
蒙毅轻叹一声:“大王再怎么厉害，也是人，不是泥塑木雕。卫符节令，天下哪有终日忙碌又无欲无求的人啊？”
卫羽肃然起敬:“在下受教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灞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