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云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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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阳滋做梦了。梦里，项羽放纵手下将秦宫抢掠一空，便下令纵火烧了咸阳宫。
“这污秽的地方，还是烧了干净!”项羽年轻恣睢的脸上，一双眼闪烁着狂热的光。
一把火下去，火舌灼烧着宫墙，一千把火下去，咸阳宫已成了一片火海。宫人们四散奔逃，他们怎么也不会明白，沛公来时还赦免了秦王和其家眷，这会项羽却反倒要对手无寸铁的宫奴下手。
城里，和项羽进入咸阳的楚人们拍手叫好，欢呼雀跃:“万岁，万岁!”
一些人趁机抢劫财物，砍杀宫人，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敢阻止。血与火，尘与哭，交织在一起，染红了这偌大的宫城。
项羽看着这一幕，仰头大笑:“哈哈哈，嬴秦也有今天!”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手下:“把嬴婴带来，这么精彩，也该让他看看啊，哈哈哈哈。”
很快，有人押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披散着头发，神色憔悴，正是秦降王嬴婴。
自从斩杀赵高继位后，嬴婴夙兴夜寐，戡乱拨正，然面这六国复起，关外大乱的局面，又岂是一人可救?左右丞相已死，御史大夫自尽。长城军覆灭，尉陀据岭南为王。王氏蒙氏李氏三大将门，后人早已死的死，逃的逃。在二世长达三年的屠杀后，秦廷上下竟无一可用之人!
宫人的哀哭响彻天际，宫墙里的浓烟直冲云霄。晦暗的天空下，项羽欣赏着他的杰作，许久，他转过头，看着嬴婴已经血红的双眼，笑了。
嬴婴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项羽，但是楚军死死的拉着他，他嘶吼道:“项羽，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啧，这就急了?我还有好戏给你看呢。”
项羽拍了拍手，有人拖上来两具刚断气的尸体，滴滴答答的血洒了一路，正是嬴婴的两个孩子!
项羽咧着嘴笑了:“嬴婴，这场好戏，如何啊？”
“项羽，我杀了你——”嬴婴看见孩子被杀，心如刀绞，他想冲上去，但再一次被拉住了。
项羽才偏过头，对身后一个青年道:“留着他没用了。雍王，杀了他。”说完，就带着随从走了，只留下看押的人。
嬴婴这才看见项羽身后默不作声的雍王章邯，他无悲无喜的眼睛正望着章台宫的方向，似乎已经麻木了。
章邯在巨鹿之战败给项羽不久，就投降了项羽。后来项羽入主关中，章邯被封为雍王。
章邯的嘴唇动了动，但说不出话来。
“哈哈，雍王，雍王，多么可笑!”嬴婴看着他，神色更加癫狂，“你对不起先王，你对不起关中人!”
项羽走了几步，又看见章邯没有动手，他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君臣相离的戏码，喊到:“怎么还不动手，怎么，雍王，你是舍不得吗？”
章邯的手缓缓放到了剑柄上，颤抖着去拔剑，但剑没有拔出来。不远处，项羽的神色已经有些狐疑，眼睛微微眯起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嬴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了看押的军士，一把拔出他们的剑，章邯情急之下拔剑格挡，嬴婴却好像因为前面的动作，已经握不住重剑，身子一歪，撞在章邯的剑上。脖颈在铁剑上抹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活下去……”嬴婴在断气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手一松，重剑咣当一下掉在地上。整个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这是章邯听见嬴婴的最后一句话。他既不敢动——项羽就在那里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天上下起了微微的小雨，嬴婴的颈侧还在汩汩冒着血，很快渲染出一片血海来。
嬴阳滋看着这一幕，灵魂虽然无知无觉，心中却也悲痛不已。
空气中却传来一阵轻盈的歌声，语调轻缓，好像在哄睡孩子:“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眼前人间地狱的景象渐渐化作虚无。
“公主，公主?”耳畔传来宫女的喊声，嬴阳滋才从梦里醒过来。
天色仍是黑漆漆的，内室留着一只宫灯，发着暖莹莹的光，驱散了梦境的血气。
嬴阳滋看见了琉璃担忧的神色，知道她今晚守夜被自己惊醒了，安慰道:“无事，做了噩梦，去点支安神香，睡吧。”
琉璃依言去香炉里换上了安神香，拨了拨香灰，才睡下了。
嬴阳滋年纪小，自然觉多，不多时也睡过去了。
这一次，她梦见了一位故人。
秦宫被暗云笼罩着，一场雨似乎随时会到来。
殿外风声呼号，殿内二十八九岁的秦王政坐在地板上，怀里揽着一个身量纤细的美人。那美人尚不到花信年华，一双柳叶眼如同一汪春水，画着细眉，薄唇紧抿，楚楚动人。鬓发上没有任何妆饰，只有双耳佩着一对金坠子，却更胜宫里满头妆饰的佳丽。
“妾从来没有伤害过大王，也没有做于秦不利的事。大王不信吗？”美人仰着头，咬着唇，看着他。这时，她眼眶里有了点点泪光。
秦王政神情淡漠，并没有因为美人的话动容分毫，如深潭般的眼睛盯着她:“寡人，不敢信了。”
美人见状，掩面低泣。声音抽抽噎噎，虽然不大，却像羽毛一样撩拨着人的心。
秦王政揉了揉眉心，说:“别哭了。云姬，你装模作样是什么样子，寡人都领教过了。现在解你的禁足是不可能的，等到事情查清楚了，你自然就可以放出来了。”
“如果查不出来，大王要将妾关到死吗？”云姬声音凄然，“在这种地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后妃，哪一日死了，也没有人记得吧？”
“不要胡说八道，你还怀着寡人的孩子。”秦王政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
云姬低低地笑了一声:“大王已经有了十四位公子，五位公主，多这一个，少这一个，其实于您并无影响。何必自欺欺人呢?”
秦王政被这话噎了一下，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反驳她。
云姬此时也收起方才的悲切，正色道:“王室的孩子，也绝不能有一个认识反秦之人的母妃。妾已经没有活路了。”
“只要你没有做那些事，寡人会清理掉那些韩人。届时除了寡人和寡人的亲信，绝无旁人知晓。”秦王政替她整理好鬓发，保证道。
“大王既然这样说了，妾就放心了。”云姬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怀里，神色略显疲惫。
秦王政却回首看向殿外，窗外阴云如墨，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下。似乎昭示着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看，云姬已经睡着了。云姬一双柔荑般的手搭在小腹上，秦王政不由得握上去，她的手心依旧冰凉，只是已经被汗打湿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秦王政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给云姬承诺，半晌，又纳罕道，“你这样聪明的人，也有毫无办法的时候吗？”
他抱起云姬，轻轻将人放在榻上，替她解下外衫，摘掉耳坠，盖上锦被。然后拉上帘帐，吹熄了内室灯烛。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窗内唯有二人的呼吸声。秦王政就这样在黑暗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云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终，他只是替云姬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云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