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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眸深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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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里的渴望几乎灼伤了三七。
他在证明自己。
持炼顺着三七的眼看过去,风轻云淡道:“这个人不用看,他出不了鬼域司。”
然而证明自己从不是向任何人。
三七敛了眸子,抬手一指,“就他吧。”
殷奉笑得辛辣讥讽,恶意满满地盯着李近雪,“原来如此。”
“怪不得今天不装了,原来是想离宫试练。只可惜……”殷奉目光微动,那方一名正想趁李近雪力竭时出手的鬼面被教头唤了上来。
鬼面诚惶诚恐地拜倒,“谢司主、谢教头。属下定会随三七竭尽全力!”
李近雪慢慢闭上殷红的眼,无力感重新爬上心头,剧痛染上四肢。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拘魂坑里我都听说了,”缇光坐过来撞他的肩膀,“大哥,你是不是背着我练了什么绝世武功,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李近雪两臂搁在膝上,头垂在他为自己架起的黑暗里,额发眼睫覆在瞳仁上,让人看不清内容,整个人的气息阴郁低沉,笼罩着让人胆寒的深沉。
没中厌离怎会轻易让他离宫,一旦离宫岂不是天高任鸟飞,就算三七有心选他,教头也不会答应,只可惜这一番拘魂苦斗,不仅没得到好处,反而还将原先藏起来的自己全数暴露,往后他只会更难。
缇光暗自叹气,知道李近雪的沮丧,他锤了锤自己畸形的跛脚,“这几天可忙死我了,跑上跑下地摘草药,还得提防鬼面,老来找我麻烦,真是苦煞我也!”
“为什么?”李近雪一直喃喃着,缇光这才听清。
“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
“离宫试练也不是所有鬼面都有的机会,就算是甲等都还要再擢选一番,而你……”缇光眨眨眼。
而我?
——“试探我大可不必,一个乙等有何资格自命不凡。”
我只是一个乙等?
他声音有点轻,“可我明明赢了。”
缇光粗粝的嗓音响在夜里,又添几分苍凉,“在这个地方除了三七没人会一直赢,可只要输一次就会没命——能活着就不错了。”
李近雪不以为意,幽暗的眼瞳划过邪气的暗光。
——
玉真教近年来在江湖中颇具盛名,其教教主更是在近几年的英雄会中风头正盛,再加上教主乐善好施,遇到贫苦困疾的百姓都会伸出援手,每过之处必会在当地留下美谈佳话,人情练达真诚与人,各门派间也对他交口称赞,在山间田野随处找一个农夫乡妇也能将玉真教的事迹说个一二。
这日日光正毒,田埂上呼哧喘气的农人抹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想到了什么,“听说了吗?几天前的英雄会上玉真教教主被人……”
一老妇勾着背,咧着皱巴巴的嘴囫囵道:“闭嘴,闭嘴,傻小子净张着臭嘴胡说……”
“婶子,我没胡说,昨儿我爹的茶摊来了几个年轻武人,我听他们说的,说是离……”
老妇拿玉米棒子砸他的背,一下手没拿住,又用手掌打他,“我叫你闭嘴!”
田埂里的人只顾着埋下身子农忙,似乎没听见这闲天。
农人说的正是最近发生的江湖大事,就在前几日的英雄会上玉真教教主徐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害!
杀人的正是离魂宫杀手。
英雄会是江湖人一年一度的盛会,云集各方英雄,在这一天,江湖上所有叫的上名字的名门正派都会出席,接受各路英雄好汉的挑战,也包括门派之间的切磋,对于学武之人而言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徐麟徐徐还剑入鞘,唇边一抹似有还无的浅笑,“承让。”
挑战者拍了拍身上的灰,鼻子里哼着气下台。
“嘿,这人。”
“真目中无人!”
“无礼至极。”
看台周围密密麻麻全是看众,此时嘘声大了起来,都在为这位高洁傲岸的玉真教教主抱不平。
徐麟并未将对方的无理放在心上,在众人的仰视中缓缓转身。
“留步。”
四周陡然静了下来,徐麟看见了前面众人惊愕的目光。
黑影如一道浮光一般掠上了高台,好似在空中滞了几道虚无的影子,等看众一眨眼他已稳稳立在了演武台正中。
黑袍翻滚,鬼面狰狞。
乾坤派掌门一拍太师椅起身斥道:“离魂妖孽!也敢上这昆仑之巅!”
议论斥责声瞬间爆发。
三七立在狂风中,巨浪般的声音几乎要湮灭他。
徐麟抬手示意,待声音渐渐平息,“英雄会本就是试武斗法的地方,我徐某人平生以武会友,玉真教也尚武重武,若这位兄弟今日前来是挑战徐某人,徐某人定不负此等美意。”
鬼面人不为所动,日光下一柄刻着繁复花纹的刀缓缓拔出,冷光在刃上闪烁,刀锋划过碧空在他身侧稳稳停住。
不知为何,刀刃处的银亮光圈让徐麟遍体生寒。
那是一场令人浑身震颤,心神巨震的比试。
不同于以往名门正派的点到即止,离魂宫显然是为夺命而来。
结果便是,徐麟血溅三尺,陈尸于昆仑。
看众激愤的斥声震的三七耳朵生疼。
一脚踩在殷红的血泊中,血红微皱,三七平复胸中乱窜的气息,一刀挑了徐麟的人头。
人头飞起,犹带着鲜血洒落,直直落在正前方演武台下的各派掌门人脚下。滚落的人头激得当中几个掌门人起身躲避,一片哗然。
众目睽睽之下,鬼面人就这样直直朝千仞崖壁下投身而去不见踪影,诡异喑哑的声音响彻昆仑——
“徐麟此人,谗舌狡言,大言不惭妄断离魂宫,特奉宫主之命将其正法。”
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偌大江湖竟被一邪典魔教震呵立法,无一人敢上前阻拦,然玉真一教属青年一辈中佼佼者,被邪教当众杀害实属无颜也无能1
昆山教掌门气急,口中鲜血喷溅,一蓬花白胡子挂满血珠。
——
雨幕绵绵,视野里看什么都有些模糊,行人大都匆匆,没人注意到屋檐上疾走的黑影。
木门开了一条缝,不等里面人开口,三七推开门进去,而后将门细细掩上。
“伤得不重吧?”
三七欠身道:“多谢护法关心,受了点小伤,不足挂齿。”
葬魂殿护法是个瘦长老头子,只听他痴痴笑了两声,将茶碗不轻不重放下,嘴里自顾自念道:“鬼域司,很难不令人侧目呐。”
三七低头,“宫主的命令,三七莫敢不从。”
曲长老:“这次鬼域司众鬼面出宫,原本我想着就不用我葬魂殿再多此一举。”
好好的差事让人横插一脚,曲长老原本颇有微词,将三七独自派出去也不过是想杀杀鬼域司风头——没想到他仅重伤便顺利完成刺杀,敢选在英雄会的时机独自上昆仑的这份胆量倒是让人心惊,思及此,曲长老淡淡道:“果真没让我失望,区区玉真教徐麟也不敌三七啊。”
只是他行事从来低调,为何会选昭告天下的方式杀人?
三七木着脸,身形丝毫未动,“多亏教头倾囊相授,三七才有命回来。”
“按理说,我本不该将杀徐麟的任务交由你,但我就是想看看,”曲护法立身步来,伸出一根枯白的手指敲了敲三七的面具,“你到底还有什么能耐。”
你想看便给你看,三七垂着眼不动声色。
“在天下人面前杀人,你干得不错。”让他的刁难显得很滑稽。
曲长老探究开口,老眼直直锁着三七平淡的眸子,“深陷鬼域司,不该是你的结局,不若……”
此言一出,没想到三七立时撩袍跪地,他平静道:“离魂宫之大,没有哪里是三七不该去的,在鬼域司也同样可以为宫主效劳。”
房内霎时静了,曲护法阴沉地看着他——果然滴水不漏。
良久,他笑了笑,伸手拍在三七的肩,“济州徐家,尽快了结。”
待房里没了人,三七眼眸微动,仿若无事般往外走,肩头被拍过的地方早已被血液濡湿。
——
刘钰到底在胜唐关玩野了,此时正赤着上身打马狂奔,一边大笑一边追前头的苍鹰。
“刘少爷!刘公子!刘钰!!别跑了,快回去,玉兰姑娘被人拖走了,玉兰有麻烦!”
刘钰隐隐听见风中的呼喊,吁停了烈马,日光灼在他布满汗珠的肩胛,他整个人透着蓬勃的生气,小旗朝他跌撞跑来,刘钰一抬下巴示意,“怎么了?”
小旗气喘吁吁扶正跑歪了的帽子,心想找错人了,该去找将军,刘少爷这小纨绔怕是救不了玉兰姑娘,“玉,玉兰姑娘她,被几个刺头找上了,您不是看重她吗……”
蜜色肩胛隆起,缰绳被扯直,小旗在刘钰打马奔走的背影里吃了满嘴黄沙。
“哟,小少爷来了,这女人真够过瘾的。”
“还是刘公子眼光好,我要是碰过一次她也日日离不了……”
只见赤灵靠坐在营帐脚旁边,衣衫已被她仔细穿好,只有一地凌乱痕迹昭示着发生过什么。
刘钰裤脚掖在马靴里,身形纤长挺拔,腰腹还凝着汗珠,他迟疑地递过缰绳,长眸凝着眼眶微红的少女,“知道是我的人,你们也敢碰?”
小旗目瞪口呆,他没有战马能骑,已经跑的够快了……
刘钰长身掠上,一脚飞踢!这一刻,在这里所有的憋屈与苦闷都爆发出来!
从前李近雪逼着自己陪他练武,逼自己一起参加竞武大会,还逼自己一同拜师,弓马骑射……那时候,他心不甘情不愿,只当舍身为知己,后来才渐渐从中尝到乐趣。
他还是会嘴硬,说自己讨厌习武。
而到了这儿又如何呢?
黄沙,烈日,冷铁,烽烟,第一次有人叫他纨绔。
他失了挚爱好友,如今连一个少女都护不住。
看热闹起哄喝倒彩的士兵们慢慢都哑了火,没想到整日里狎妓逗鹰的刘钰只不过是藏锋罢了,也是,将军的儿子怎么会是顽劣之辈。
赤灵靠在一角,风沙袭面,凌乱的发丝掩去了她眼里的木然,红肿撕裂的嘴角萦着若有似无的笑。
还有人给自己出头呢?
“你们是我刘家的兵,这是我刘家的地盘,不按我刘家的规矩来……”刘钰胸中刺痛,冷眸盯着地上打滚的士兵。
“什么规矩?!老子玩女人坏了营里哪条规矩?哪条规矩说老子不能碰红帐子里的营妓!”
刘钰额角一跳,丢开刀转身走了,一旁极有眼色的小旗让偷看的女人将赤灵扶回了刘钰帐子里。
刘牧野年近四十,常年征战沙场,他体格魁梧,有一身浓重的杀气,也有着不动声色的精明,“钰儿。”
围观的士兵立马作鸟兽散。
“你长大了,”父与子的体型有着明显的差距,刘钰面对父亲有些丧气,刘牧野看了眼后面被揍得狼狈的刘家军,“看起来,这些年把你丢在天京,你娘没有把你养废。”
我娘?刘钰倔强道:“娘把我照顾得很好!倒是您,年年在外征战,我看其实过得很不错嘛。”
知道儿子在气什么,刘牧野煞血多年,替朝廷出了不少力,除了好色还真没有其他可以指摘的,他不在意一笑,“来了胜唐关这么久,被人瞧不起你都忍了,整日浑浑噩噩,今日却为了女人大打出手。”
“你争气得很。”
听到父亲淡淡的斥责,刘钰破罐子破摔,“是啊,跟您学的!老子什么样儿儿子就什么样儿!”
刘钰连日来的委屈和苦恼兜头给了自己父亲,“刘将军!刘都督!胜唐关的头儿!您还记得自己在天京还有个家吗?您还记得我娘吗?!”
“我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你娘,不用你小子时刻提醒。”
刘钰肩膀一耸还想继续——
刘牧野突兀地伸手拢住儿子汗湿的脑袋,按在盔甲上,刘钰一开始还负气挣扎,后面也偃旗息鼓,少年憋气地抽噎,压抑数月,热泪淌在父亲的胸甲上,“近雪……近雪不见了,爹,孩儿,孩儿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