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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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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凝光阁,穿过长廊,院子里一阵风卷过,卷起裴琅月烟青色的裙角。
“朱寺丞,鸿胪寺的人可说是为了何事而来?”
两人并排走着,裴琅月突然出声问道。旁边的朱胜连忙开口,“未曾,只是着人抬了具蒙着面的尸体来,另有鸿胪寺的主事跟着来。”
“尸体?”
听得朱胜这么说,裴琅月心中甚是奇怪。
这鸿胪寺主掌外族、朝会仪节之事,鸿胪寺里的那群老顽固日日念叨着什么礼教纲常威福四夷言言,未曾想今日却扯了这样一桩凶案。
二人匆匆至前厅,果见厅堂正中用白布盖着一具尸体,旁边站着的乃是鸿胪寺的主事。
这主事姓赵,原是去岁通过明经科入仕的,因着不善官场里那一套,虽登了科,最后却被草草扔去了鸿胪寺任主事。
日日跟着那群礼官还有礼部的那群,研究什么典制礼法云云,好容易交待了他一个差事,居然是这死了人的事儿。
赵主事正惴惴不安揪着袖口之际,就见那厅两旁的穿堂有人走来,连忙见了一礼。
“下官鸿胪寺主事赵正,见过各位上官。”
赵主事自见了一礼,虽勾着腰,眼珠子却上瞟了两眼,瞧着那绿衣官人身后竟然跟了个女子,且生的仪容不俗眉眼清明,心中正觉纳闷惊奇,忽听朱胜问他。
“你带这尸体前来,所谓何事?”
朱胜开口问,那赵主事听了连忙的又是弓着身子作揖,“各位上官明察,近日新罗国差使臣送了一批珠宝运至长安,由安西都护府的都护白幸德护送进京。”
自贞观年间设立安西都护府管辖西域诸国以来,历经七十余年臻亦完善,且为促进长安与西域各国联系,这安西都护一职多由西域各国使臣担任。
如今的安西都护白幸德,便是新罗人。
“如此说来,这尸体竟然与白大人有关联?”
裴琅月偏头细细打量了一番那尸体,虽然蒙着布,却依稀辨认出身形轮廓应当是一具女尸。
“回这位上官,正是,这尸体正是白都护孙女白小姐的贴身婢女芷芙,被发现时芷芙惨死在白小姐的床榻之上,恰巧当时鸿胪寺于少卿在白府做客,便命下官负责此事。”
赵正仔细回话道。
听赵正这么说,裴琅月心中大致明白了,这于少卿本是去接待远道而来的白都护,岂料接风宴上白府竟然死了人,且如今还是在长安的地界儿。
虽然死的只是个婢女,可如若处理不当,定然会让鸿胪寺与都护府结下仇怨,如此这去岁刚入仕的赵正,便是最好的替罪羊了。
成了,功劳是鸿胪寺的,没成,拉着这赵正去顶罪便罢。
“赵主事,你是何州人氏?”裴琅月冷不丁问了一句,正弓着身子的赵正一颤,虽不知裴琅月问这话是为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回道。
“回上官,下官原籍岭南道邕州封陵县人士,去岁考取明经科。”
裴琅月轻轻点头。
原来是岭南那边的举子,自古而来岭南地处偏远湿寒之地,瘴气环绕以至于下辖县村之百姓多患头风之症。
从那地方考来的举子,实属不易,由此裴琅月对着这赵正不免多了几分同理之心。
“这便是那芷芙的尸体?可先验过尸?”
杜文光出声问道,赵正连忙摇头,见此他转头望着裴琅月。
“如此,裴小姐,还要烦请你先验尸了”
早已有衙役去取了裴琅月的验尸器具过来,另有人将尸体抬到一边架子上,裴琅月则穿戴好衣服戴好手套走到那尸体边。
随着白布揭开,裴琅月的眉头却蹙起。
“裴小姐可是被难住了?”身后朱胜出声询问,裴琅月却没理,只是挪开身子,将那架子上的尸体呈现在其他人眼中。
厅中衙役见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朱胜原本双手抱怀准备问赵正几点细节,见到芷芙的尸体后却放下手疾步走过去,杜文光也紧跟其后。
“怎会是如此…赵正!”
“上官,下官在。”
赵正慌不迭路跑过来,见到芷芙的尸体,也是大吃一惊。
“看你的反应,你也不知道这芷芙的尸体,为何会这样?”
裴琅月将芷芙的手轻轻抬起来,捏了捏问道。
“这,下官确实不知啊,下官得于少卿急令赶到白府时,这尸体已经盖上布了,未曾见过是如此啊。”
只见那架子上芷芙的尸体,明明是十七八岁的女儿身,却穿着一身异域老者的服饰,脸上则更是怪异,少女的身体,却有着一张极苍老的脸。
最最诡异之处,那少女下颌,竟然长了半张脸的络腮胡。
一位女子,怎会长出男子才有的络腮胡?
“杜主簿,劳烦帮我记录。”
“是。”
杜文光连忙取了笔墨纸张在桌上铺展开,蘸取墨水。
“死者手掌舒展,观其唇口颜色,死亡时间当在昨日丑时三刻,身上无其他外伤,推测死因是——”
裴琅月的话戛然而止,她的手落在芷芙的后脖颈处,仔细剥开发丝,裴琅月眼神渐渐凝重。
“可是有何发现?”站于另一侧的朱胜见她神色突变,也弯腰看过来。
“把她翻过来。”
立刻有几名衙役上来,合力将芷芙的尸体翻过来,就见她后背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一瓣牡丹花瓣曳出,花瓣色泽鲜艳。
“这是牡丹花的花瓣。”朱胜道,“只是这牡丹,却不似长安的牡丹。”
“这是东都洛阳的姚黄牡丹,只产于洛阳,其他地方因着各种原因,养育不出这般好的姚黄牡丹。”
裴琅月仔细端详了那牡丹,花瓣色泽鲜艳,看起来像是近几日画上去的。
长安女子多有在身上画上各色花朵图案者,半露出来观之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芷芙不过是个婢女,又从西域来,怎会随这长安女子的习俗?”
朱胜问起,旁边探着头想看又不敢过来的赵正连忙答,“上官,这芷芙并不是新罗人,而是白小姐随白都护回京后,在西市口马行买的一个小婢女。”
自天后时期的那场政变以来,历经五年,这长安虽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然阶级的分化亦日趋严重。
如今这世道,贫者为衣食所累,富者怀不足之心。
孤苦者为着一口米粮,只能卖出子女于他人为奴为婢,因而近些年来,这口马行的营生是做的越来越大了。
裴琅月本不知晓这些,只是因着多次往返长安县与万年县之间,才多少了解了这些坊间之事。
“裴小姐可还有其他发现?”朱胜瞧着裴琅月似乎盯着那牡丹出了神,在她眼前晃晃,裴琅月才回了神思。
“芷芙身上没其他致命伤,所以我怀疑她是被下毒毒死的。”
此时在一旁记录的杜文光停了笔抬头,“毒死的?可昨日是白府宴请怎会出下毒之事,况,芷芙只是一个婢女,什么愁怨要毒死一个婢女。”
的确,芷芙虽然只是个婢女,可毕竟是白小姐的婢女,再者是白小姐才买来的,何至于与人生怨遭此毒手。
“如此,便要请白都护与白小姐来了。”
裴琅月将布重新盖在芷芙身上,对着那赵正,“赵主事,芷芙的尸体我未验完需留在大理寺,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回去吧。”
得了这话,赵正如蒙大赦,连连行礼后匆匆离去,看着赵正急迫的背影,朱胜站到裴琅月身边。
“裴小姐,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裴琅月摘了手套,没理会他言语里的针对,将口中含着的姜片丢到焚烧着皂角苍术的小炉里。
“朱大人,还请换了常服与我出门一趟。”
“作何?”
“去西市,查案。”
一刻钟后,两人换了常服在大理寺门口,霞光穿破云层,落在朱红的大理寺牌匾之上,平添了一丝神圣的光泽。
“裴小姐,你这便是出去查案子,选的时间也太晚了,这个时辰正是西市最繁华的时候。”
朱胜微微皱了眉,眼下西市定然是人群接壤热闹非凡,而他向来是最不喜这种场合的。
不过裴琅月没回他的话,只是对着杜文光高声一句,“我鲜少出宫,承蒙朱寺丞照拂肯带我出去逛逛,还杜主簿与越少卿告知一声。”
闻言杜文光有些纳闷,怎的刚才不是裴琅月说着要朱胜随她出去的吗?
“裴小姐哪里的话,若是想吃点什么,延春坊八仙酒馆的老板与我是旧识,我这就派人去安排。”
朱胜猴儿似的精明,知道裴琅月说这话定是另有意思,当即应承下来。
“如此,多谢了。”
说罢,两人便朝着长街走去,远处,人影绰绰。
转过街角,察觉到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裴琅月才舒了一口气。
“方才要多谢朱寺丞了。”
“裴小姐何出此言,既到大理寺,便是大理寺的人,我等自然是要多加关照才是。”
裴琅月余光瞥了朱胜一眼,此人生的魁梧,脑瓜子却是聪明。
她对朱胜这人有印象,他是长安二年的举子,文章写的次了些,但为人处世却是精明圆滑。
因着这个,朱胜虽然家底子不硬,却也在大理寺混到了寺丞一职。
虽说官位不高,可在这贵人如云的长安,上头的人碾死下头的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能安稳度过这么些年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方才跟着小姐的人,不会是…”
朱胜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旁的裴琅月也未曾出声,似是默认。
没想到出了宫,到了这大理寺,长公主都在暗中派人跟着她。
裴琅月眼底暗流涌动,她感觉自己有如一颗棋子,被放在了棋盘之上。
棋盘上的棋局越来越复杂,她置身其中,看不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