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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去岁梅雨时节,连日的阴雨悉悉索索笼罩着长安,总下也下不完,落也落不尽。

      长安县的叶县丞托人送了封急信递到裴琅月手中,说是县里的仵作急事返乡,停在公廨的尸体因着连日的雨受了潮,家里人来闹了两三回,说是再不验尸就要着人烧了整个署衙,还要闹到京兆府去。

      事急从权,又想着还未到入太医署当值的时候,裴琅月便觉去一道也无妨,不料扯着其他事误了时辰。

      当时从公廨出来已近二更时分,整条朱雀街只她一人冒雨急行。

      原想着再过一刻入不了宫,心中急迫竟没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直到一支箭矢猝然落在她脚边,裴琅月才惊觉回神站于原地。

      夜里当值的士兵很快将她围住,那策马之人收弓到了她眼前,自马上问,“何人触犯宵禁?”

      当日已入夜,且细雨如针密密落下,只扎的身上疼,裴琅月并未看清其容貌,只依稀记得是位风姿卓越的少年将军。

      直到被人按压在地上,裴琅月才急急出声道,“这位将军,我是太医署的人,因公事误了时辰,并非是有意犯宵禁。”

      她年纪轻轻便任了太医署的少正一职,旁人眼红的本就多,若是让人知晓了她竟夜犯宵禁,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再闹到长公主跟前,惹出许多风波来,麻烦便大了。

      因此,裴琅月便只说了自己是太医署的人,却未曾说是何职。

      再回神,马上之人已经翻身下了马,那人绯色官袍之上的金甲覆了一层水雾,手中银枪寒芒乍现。

      “既是太医署的人,更该知道宫中治律森严,长安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岂能因你是宫中之人便随意为之?”

      裴琅月诧异,未等她再开口,那人又是一句。

      “不论何人何职,带走。”

      裴琅月在京兆府狱待了几日,没等到抓她来的那位将军,沈嵘就风风火火来提了人,到她离开之时,也没再见到那人一面。

      在京兆府狱虽没受什么刑,但沈嵘来提人这事儿却是传了出去。

      现在细细想来,这位越少卿,便是当时抓她那人了。

      “裴小姐,我与杜主簿已差人在延春坊略备薄酒,为裴小姐接风洗尘。”

      “不必了。”

      裴琅月收回神思,“我既被任命到此,该尽心竭力为大理寺做事,朱寺丞,还是先引我去拜见越少卿吧。”

      当时不过一面之缘,越长逍也未必记得她,虽说她心底里并不喜这人,但到底是往后要一起共事的,况且初见时的一桩事,裴琅月是记到了今日。

      “这…”朱胜和杜文光互看一眼,似有犹豫。

      “可是有何不妥?还是说越少卿此时也不在大理寺中?”

      “在是在,只是…”

      看这两人说话吞吐之意,裴琅月已拿起地上的箱箧,眸光清明。

      “还请朱寺丞引路。”

      朱胜见裴琅月执意要见,终于长叹一口气,道出实情,“并非不愿为小姐引见,实在是那,那越少卿自右栩卫中郎将调任至大理寺后,日日翻看陈年卷宗且脾性古怪,其他寺丞去向他禀事时皆被赶了出来。”

      闻言,杜文光也道,“实在不是我们不愿引见,而是这越少卿着实是脾气大得很…恐惊扰了小姐。”

      见这两人的神态,裴琅月心中猜出了一二。

      想来定是越长逍从右栩卫中郎将调任至此,心中忿忿不平,又无处宣泄,因而日日将自己关起来阅读卷宗。

      这右栩卫中郎将虽说官阶要比大理寺少卿低,但手里握着的权力却不同,任右栩卫中郎将时越长逍手握京畿兵权,而到了这大理寺则必须日日与案子相伴。

      让一个拿惯长枪的将军,来做这审事断案之事,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看似明升,实则暗贬。

      “无妨,大人引我去见便可。”

      裴琅月淡淡道,朱胜见此也不再坚持,只做了个请的动作。

      三人穿过前厅长廊,转过一处拐角,朱胜停下步子。

      “裴小姐,前面的凝光阁便是越少卿的地儿,我与杜主簿便不去了,日后裴小姐在大理寺若是有需要的,尽管知会便是。”

      裴琅月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才转身朝着凝光阁的大门走去。

      身后二人目送裴琅月离开,好一会,杜文光才开口,“这裴小姐果真是有胆识的,那日我进去寻越少卿,连官帽都被越少卿的刀给刺穿了,现在想来还是阵阵后怕,这裴小姐却不怕。”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确实不同。”

      朱胜说完却又摇摇头,“只是堂堂四品女官被贬到这大理寺来当仵作,细想来定是得罪了上面的贵人,如此,你我日后与之结交还得是留一份心眼的好,莫要引火上身。”

      “朱寺丞说的是。”

      …

      裴琅月提着木箱走到凝光阁门前,这门是黄梨木雕花的,门上雕花直棂与横棂独立的纵横,错综蜿蜒步步而上,内里有一阵阵淡淡的青烟逸出来。

      叩了门,内里没什么动静,裴琅月暗自垂眸思衬一番,直接推开了门。

      入目便是紫檀雕螭的案几,案几之上设有镂空莲纹的古铜鼎,刚刚门外的青烟便是这铜鼎之中焚烧鹅梨香逸出的。

      那案几上有一幅画作,自案几上垂了下来,裴琅月只看见半截,依稀辨认出是一只伏鹰,画上墨迹未干,刚想上前一步细看,突然一只细白的瓷瓶被丢了出来,恰好落到裴琅月脚边。

      那瓷瓶内插着的几支海棠花被砸碎在地,雪白的花瓣炸开在裴琅月脚边。

      “滚出去!”

      裴琅月旁边的紫檀嵌石鹦鹉屏风后,那人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戾气。

      若是换了旁人早退了出去,裴琅月却自顾自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瓶,细细端详了一番。

      “邢窑白瓷的插花瓶,越少卿倒也不失为风雅之人。”

      裴琅月话落,屏风里边传来起身的声音,随后是深绯色的衣角转出,眼前之人一如当日初见时姿态出尘,生的剑眉星目模样里挑不出瑕疵。

      只是比之当时,如今裴琅月眼前的越长逍眉眼里,多了一份内敛,少了当时的意气风发与锐气。

      “我当是谁擅自进来,原来是你。”越长逍手里还拿着卷宗,这时候话里没了刚才的狠戾,却隐隐带了一丝其他意味。

      这话惹得裴琅月心头一动,她目光平静,盯着越长逍官袍上压金的云纹,“大人此话何意,在下不懂。”

      听得她这么说,越长逍敛了眸中暗色,道,“裴少正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岁这般时候,裴少正犯了宵禁可在京兆府狱待过几日,如今便不认人了?”

      越长逍的话明明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裴琅月却察觉到了一丝嘲弄。

      “如此看来,你就是大理寺新来的仵作?被贬来的?”

      见裴琅月不说话,越长逍看着手里的卷宗,又出声问道。

      “自然是与少卿大人一样,被贬来的。”裴琅月摩挲着手中瓷瓶上细腻的纹路,淡声。

      她说完,忽听头顶一声嗤笑,抬头便见越长逍脸上神色戏谑,眼里却寒光乍现,“谁与你说本官是被贬来的?”

      见他如此问,裴琅月不语,只径直穿过越长逍的身侧,走到那堂上的紫檀雕螭的案几旁,手轻轻抬起那画作的一端。

      “越少卿将自己比作鹰,当是想翱翔长空,可这画上的鹰却伏在这扶桑树上,被这树上的藤蔓缠绕着蛰伏于此不可动弹,岂不言这作画之人一腔报国之志却被桎梏在此。”

      且这落笔虽苍劲有力,细看却能看出作画者心思里的不耐烦与怨恨。

      “想来中郎将被调任到此处,心中并不欢喜吧。”

      从裴琅月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名号,越长逍眉眼未动,指尖只轻轻划过那画上未干的墨水,未开口。

      旁边裴琅月瞧着越长逍的动作,将手中瓷瓶缓缓放在案几上,“方才在门外,我请朱寺丞引我来见大人,那朱寺丞惶惶不语我便猜到了一二,原先我还在想为何越少卿入了这大理寺便日日闭门不见人,适才却想明白了。”

      越长逍侧身,问道,“那你说说为何?”

      “因为惧怕。”

      裴琅月仰头看向正对面墙上的一副松石图,画中南山之下曲水流觞,魏晋名士于竹林中斟酒赏花对弈,好不快哉。

      “越少卿自视甚高便如这松石图中的名士一般,即便是从右栩卫调来此处,仍不想低头,可,中郎将此前从未断过什么案子,又恐下头的人觉察出什么端倪,故而日日将自己关在这凝光阁内。”

      说到此,裴琅月侧了身,盯着越长逍,一字一句,“就如当日中郎将对我说的,因一己之私便任意妄为者,无能也。”

      “哐当!”

      眨眼间,越长逍已从身侧抽出长刀直直的指向了裴琅月,那刀刃尖利之处距裴琅月,不过尺寸。

      “你区区仵作,敢如此对本官说话?”

      利刃在前,裴琅月神色不变,“大人越是动怒,那在下的话便越正确。”

      见她如此镇定,越长逍似是被气笑了,“裴琅月,你别以为你是长公主的人,本官便不能拿你何。”

      “原来越少卿还知晓在下是公主的人,如此,做事便更要稳妥些,切不可因一己之私便任意而为之。”

      裴琅月盯着眼前的刀,刀锋寒光乍现,她眉目却舒展开,她本来是极记仇的,当日越长逍说她这事儿,一直记到了今日。

      “两位大人,这是作何呀?”

      就在两人僵持着时,凝光阁门口突然传来了声,来人正是朱胜。

      他得了急信匆匆赶来寻裴琅月,一来便瞧见这一幕,看的他着实心惊肉跳的。

      一边儿是新任大理寺少卿,惹不得,一边虽说是个小小的仵作,却是长公主的人,也是惹不得。

      见来了人,越长逍这才收了刀,背过身去,倒是裴琅月问了句,“朱寺丞,何事如此惊慌?”

      “是鸿胪寺着人送来的,裴小姐,还请与我去前厅细说。”

      鸿胪寺本是主持接待西域各国以及外族七十二蕃邦,竟然有事找到了大理寺。

      “是。”

      及至门口,裴琅月突然顿住脚步未回头开口道,“越少卿,在其位谋其事,食君禄忠君事,无论身处何位,于长安律法之下都当尽心竭力,若是因旁的事扰乱了心绪。”

      裴琅月轻声笑了笑,“莫说朱寺丞杜主簿之看法,在我这区区仵作看来,都甚是无能。”

      一旁候着的朱胜听这话听得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这裴琅月真是不要命了,竟然当着这尊大佛的面儿这么说话。

      真是疯了!

      “朱寺丞,移步前厅吧。”

      朱胜还在纳闷暗自思衬,忽然听得裴琅月的话,一抬头,瞧见里面越长逍背着身,并未动作。

      他就说嘛,越少卿这犟脾气,连他们这些官场里的老油条都不能奈何,裴琅月又能如何。

      到底是年轻后生,都犟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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