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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艳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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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泗闲适地抱臂靠在假山上,看着陈术阴郁的神情,嗤笑道:“兄长找我何事?”
“你凭什么说是我找荀策陷害你?”
一想到陈泗在人群中凑到他耳边说“荀策是你安排的吧”,陈术就感觉浑身像是被蟒蛇缠身的难受。
“我离开靖都七年,除了兄长,想不出第二个害我之人。”
陈术被陈泗冷静地分析触怒,他两手揪住对方的衣襟,眼睛往外爆凸,“我已经打听到你七年的踪迹,定州刽子手,你是不在靖都,但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
陈泗抬手一扫,陈术手腕立时多了一道红痕,他捂着手腕退后两步,阴狠的视线紧盯着陈泗。
“兄长说得不错,”陈泗居高临下,眼带轻蔑,“不过像兄长这般愚蠢的对手,我找不出第二个。”说完,他利落转身,无视陈术一嘴脏话,直到对方说“一个贱婢生的杂碎”止住他的身形。
“兄长,我很喜欢你的世子之位。”陈泗撂下这一句话,这回是真的不管背后的陈术是如何气得跳脚,他走出假山,视线向周围一扫,停顿片刻,才抬步离去。
一山之隔的闻祯捂住鼻息,半口气都不敢呼出声,直到余光中的黑靴渐行渐远。
陈术怒骂一阵后,也离开了假山。闻祯靠在假山上思索方才听到的对话,直到听见筠兰呼唤她的声音,回神后走出假山。
筠兰没有找到绣帕,闻祯听后并未放在心上。主仆二人走出侯府时,已近黄昏。
晕黄的暖光穿过枝桠,落在两道俏丽的身影上,不远处就是闻祯的马车。
闻祯步伐不由加快,她对上苏覃温婉的笑容,笑盈盈道:“苏娘子,劳你久等,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苏覃摊开手心,上面躺着一张纸条,“不知闻娘子寻我何事?”方才落水事件结束后,她走在人群中,忽然被人塞了一张纸条,而纸条上落款的名字正是闻祯。
话落,苏覃看见闻祯脸色一瞬肃然,她听从对方的安排,让何群芳等在原地,两人坐进马车内。
“我今日没有受凉。”
苏覃坐下后,听到闻祯的第一句,立马猜到对方宴会晚到的缘由与她有关,只是她和闻祯往日并无深交,此事又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干系。她提起心神,直到听到对方说今早发现家中仆人偷卖她的诗册。
苏覃掏出袖口中的诗册,圆润的指甲盖扣紧一角,唇瓣抖了抖,“我没有……”
冷出汗的手心忽然被包裹进一团温热的软肉中,苏覃抬眸,望进对方平和的眼底,她听见闻祯说,“我相信苏娘子的品性,只是有些不解而已。今次在宴上看见何娘子,便知道苏娘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话落,苏覃反手握住闻祯的双手,眼带哀求。
“苏娘子放心,这件事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闻祯重复道:“我说过,我信你的品性。苏娘子也可相信我说的话。”
“多谢。”苏覃嗫嚅着唇角道。
闻祯安抚地握着她的手,心道:应是要我先谢谢你,前世寒夜中你的一件外氅救我一命,这件小事何足挂齿。
观察到苏覃不稳的情绪,她絮絮说起宴上人多,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私下交谈,原是打算在她作诗时临机应变,不成想一桩落水事件打断诗会,真是无巧不成书。
温言细语把人安抚下后,闻祯拿过苏覃手上的诗册,一页页地撕下,“何娘子若是想要找个好夫婿,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这种欺骗的手段不是长久之计。若他日被揭穿,何娘子的日子岂能如意?”
“是我想岔了。”苏覃低着头,臊红了脸。
见对方的模样,想是不会明知故犯,闻祯放下心,与苏覃姐妹临别前,说道会帮忙留意优秀的郎君。
今日出门,比之往日疲惫更甚。回到闻府后,闻祯一脚踏进自己的小院,手脚疏懒地摊在躺椅上,任由两个侍女上下伺候。
一柱香后,疲惫的身躯稍稍缓过劲来,房间里突然闯进一道高大的身影。
“闻祯。”
一声夹带着怒火的男声停在与内室相隔的屏风外。
闻祯起身,绕过屏风,看见守在门口一脸慌张的侍女,轻轻往外一挥手。她对上闻祺怒火上脸的暴戾,轻描淡写道:“兄长有何事?”
闻祺:“你为什么多管闲事!”
“兄长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闻祺冷笑道:“我看见是你的侍女把断木交给郡主。”
闻祯眯眼,“兄长是荀公子的好友?”
“我不认识他。”闻祺说得极快,话落他看见闻祯眼里的审视,暗恼自己说错了话,忙找话接补:“你是闻家长女,在外你的一言一行都事关闻家颜面。我身为兄长,不过有责任提醒你两句。”说完他甩袖离开。
看着疑似逃跑的背影,闻祯想到假山的对话,朝外喊了一声,“筠竹。”
一道纤瘦的身影落在闻祯面前,听到闻祯的一句“跟紧他”后身形如魅影般消失无踪。
夜深人寂,一抹幽暗的烛火静静地照亮一小方天地,透过轻薄的绸幔,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布满惊惧,细眉紧蹙,额间淌出一滴滴汗珠。
一身湿漉漉的闻祯仰躺在地上,一双幽暗的眼睛俯视而下,她看见青年的唇瓣一张一合,环绕在耳畔的声音幽远又瘆人。
“你想要活还是死?”
话落,闻祯突然感觉到呼吸不畅,她拼命地揪住衣襟,吸入鼻尖的空气愈发稀少,她喘着气道:“活,我要活!”
“好。”
她看见青年苍白的脸色露出一抹轻淡的笑,像是盛放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妖艳惑人。下一刻,她被青年拉起,背后一股推力,推动着她往前跑。
“跑,不要回头,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
青年的声音忽而变得虚弱,听起来十分干涩,闻祯无暇他顾,她穿梭在密林中,脚下的土壤泥泞中散发着一股腥臭味,轻薄的衣衫被锋利的杂草划破,身上的血痕一道又一道地增加,心里的恐惧止不住地往上攀升。
正当她累得想停下来休息时,身后突然冒出杂草被踩踏的声音,紧接着是兵器划破衣衫、刺进血肉的声音,她吓得双腿无力,一个不注意,狠狠地砸倒在地,湿泥窜进鼻孔,泪水掺进土壤里。
呼——闻祯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瞳孔空泛地像一抹无意识的幽魂。
良久,闻祯两手揪着锦被,半倚靠在床榻上,脑海像是失控了一般,不断回放梦中的每一处细节。
踏踏踏,寂静的内室中轻微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什么人?”闻祯警惕地盯着幔帐外模糊的一抹轮廓。
“主子,是我,筠兰。”筠兰轻声道,一边掀起幔帐。
看见熟悉的侍女,闻祯肩颈一松,她下榻披衣,走到外室,坐在书案后,对筠兰道:“前两日管家交的账本拿过来。”
“是。”筠兰挑明灯火,从书架上拿出账本,安放在闻祯的前面。
晕黄的烛火微微晃动,勾勒出一抹纤瘦单薄的身形。筠兰候在一旁,忍不住心疼道:“主子,账本天亮了再看也不迟,你再睡两个时辰。”
闻祯垂眸对账,纤细的指尖轻触泛黄的页脚。稍顷,她说:“你去睡吧,这里不必守着。”
哪有主子做事,侍女休息的道理。筠兰想起这两年主子宵衣旰食,一个人摸索着管理一大家子。起初有恶仆欺主子年少,尽做些表面功夫,以为就能糊弄主子。哪成想主子心有谋算,不急不躁地等待恶仆犯下偷窃大罪,收拢罪证后,杀鸡儆猴,一下就镇住那群倚老卖老、不知分寸的仆人。后来,大家看出主子赏罚分明,管理有度,才一个个开始变老实,不敢欺上。
比如今早偷卖诗册的侍女,被押到主子跟前时,不用主子说什么,就一股脑地全认了。
但筠兰不明白的是,比起第一年的举步维艰,主子管家已经如鱼得水,何必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不到?
一缕晨光洒进窗扉时,闻祯收起书案上的账册,她轻轻一推伏案睡得香甜的筠兰,对上睁不开的眼睛道:“你去榻上睡。”
筠兰走后,闻祯回榻上眯了会眼。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侍女托着洗漱用具推门而进。
一顿早膳过后,闻祯叫筠兰把账本送到含梅苑。
如她意料般,筠兰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妇人,身段饱满,云髻上璀璨的金步摇夺人眼球。闻祯笑意清浅,“梅夫人晨安。”
三夫人闺名梅,闻祯通常唤这位庶母“梅夫人”。
娇艳的妇人在闻祯面前细颈下垂,略一福身道:“二娘子晨安。”
闻祯一眼掠过金光闪闪的步摇,脸上笑意更深,“夫人的金步摇甚是精致,是出自菡萏阁崔师傅的手艺?”
菡萏阁是近年来靖都最受贵女喜爱的珠钗首饰铺子,其饰品样式精巧、用料贵重,自然价格也不低,一件不起眼的耳坠子就抵得上普通农户一年的家用。而梅夫人头上的一套金步摇,闻祯估量着父亲需拿出他半年的俸禄才能买得起。
梅夫人一个清贫出身的宅院妇人,哪来这么多银钱置办这套金步摇?
闻祯的话中意思,当局者梅夫人哪会听不出来,她细声细语道:“前些日妾身托老爷替家兄谈下一单买卖,家兄略赚一笔薄银,金步摇是家兄送来的谢礼。”
闻祯听说过梅夫人的兄长常与番邦做买卖。半月前,北渊使臣抵达靖都,为的就是签署两国停战协议。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协议迟迟未能签订,这批北渊使臣由此在靖都停留半月之久。
观梅夫人的神情,不像是在扯谎。闻祯也不再拐弯抹角,“夫人看到账本上的折页,说一下那笔银子的去向。”
两年前,闻祯与刚进府的梅夫人合作,一举夺走管家权,事后她把府中的采购分给梅夫人。
闻祯口中的“银子”是账本上记的一笔银丝碳的支出,二月天渐暖,银丝碳用量减少,但账目上记录的数量比前两月之和还要大。
这么明显的假账就是在告诉她账目有问题。
梅夫人支支吾吾,犹豫半晌,才道:“这笔银子被大公子拿去了。大公子在外交友开销大,妾身也不好拦着。”
闻祺是二夫人杨若生的长子,又深受闻父的偏爱。因两年前的毒害案,他对闻祯和梅夫人心有龃龉,日常见面便不曾有过好脸色。梅夫人一个妾室,又怎么敢当面拒绝大公子的索求。她只能迂回地把事情捅到闻祯跟前,想让闻祯出头解决。
闻祯看出梅夫人的小心思后,淡声一句“下不为例”后让人离开了。
晌午时分,筠竹向闻祯回禀闻祺的去向。
“大公子和两个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去了城西烟巷的和庆坊,一盏茶前回府。”
烟巷一条街是靖都有名的勾栏瓦舍,而和庆坊更是其中翘楚。难怪闻祺手头紧得找一个妾室勒索银钱,闻祯不着急处理闻祺,她想起和庆坊一个不为外人道的艳密——除去歌舞伎还有男倌陪侍。
思及此,她执笔勾画出一个男子的外貌。当宣纸上的人像愈发清晰时,筠竹指出画中人正是与大公子一道去喝花酒的世家子之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连成一条线,闻祯把画像交给筠兰,吩咐她去一趟和庆坊,替她寻人。
三日后,闻祯出门赴宴,赏花茗茶时听见同席的女娘热烈地说起一桩流传于靖都的艳闻——南安侯世子有龙阳之好。
席上有人说道:“我听人说陈世子不能御女,便是与那男倌,他也是躺在下面。”
话落,众女娘脸颊通红,眼中的神采熠熠夺目。闻祯身形不动,宋慕一戳她手臂,笑着道:“你可听说过此事?”
轻罗小扇半遮半掩,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缓缓一眨,执扇的女娘怯生生道:“此事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