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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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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落水了——”
一声惊呼打断女娘们的吟诗作乐,众人纷纷看看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个侍女鬓发凌乱,冒冒失失地奔向容华郡主,她气息不匀道:“有位公子掉进了岚山苑外的池子。”
那一汪池子为养活芙蕖可是特意打通暗渠,引进活水,水深足以淹没一个七尺男儿。若是不识水性的人掉进去,怕有丢命的危险。容华顾不上斥责侍女的冒失,她问道:“旁边可有侍从下去救人?”
侍女顿了半晌,看见容华一双像是要吃人的眼睛,忙不迭道:“有,有一个人立马跳了下去。”
听到这,容华心下稍安,她环顾四周,一瞥闻祯的位置,朗声道:“诸位稍安,有位公子意外落水,已有侍从下水相救,应无大事。”
她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起身去料理落水一事,有人却提到,“郡主慢步。现有人落水,我等哪还有兴致作乐。不若让我等一同前去,确认落水之人无虞,再回来吟诗也不迟。”
此话一出,多人附和。
容华郡主看拦不住凑热闹的人,无奈答应,她吩咐随行的侍从谨慎看顾娇客,不能再有意外发生。
闻祯顺着人群走到岚山苑外,只见一群华服玉冠的少年站在荷花池的外围,纷杂的声音中突然有一声“他的头冒出来了”尖锐地破空而出,闻祯微皱着眉,一声又一声地“救上来了”环绕在耳边。
“哗啦啦”,伴随着破水而出的声音,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一手托着晕厥过去的少年游至岸边,围在岸上的侍从七手八脚地拉着少年上岸。
“荀策——”
落水少年的同伴认出人后,扑上去大喊。同伴连声喊了几句后,见少年没有回应,一时间慌了神,无措地哭喊:“府医呢?府医在哪儿?”
容华皱着眉,厉声道:“府医怎么还不过来?”
身旁的侍女怯生生道:“许是还在路上。”
躺在地上的少年唇色惨白得犹如白纸,同伴眼睁睁看着少年胸膛的浮动越来越慢,呜咽声再也止不住。
若是府医不能及时赶到,这个叫荀策的少年怕是要……在场的众人默默低下了头,甚至有心软的女娘掩着帕子低声啜泣。
“闭嘴。”
哀戚萦绕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一道冷硬的呵斥声,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一身湿透的青年。
被呵斥声吓懵的同伴半张着嘴巴,他仰起脖颈,看见一身玄色劲装的青年屈膝半蹲在地,他站在背光处,一轮光晕描摹出他矫健的轮廓,眼眸低垂,发丝覆脸。
眼见青年一拳紧握,肩膀上的肌肉鼓起,青筋暴起,盘旋在指骨分明的手掌上。一看就知道这拳落在身上,非要躺在床上修养两三天以上。
同伴见那只拳头落下的方向是荀策的腹部,一声“不要”脱口而出,两只手伸出去护住其腹部。
拳头停在半空,同伴听见青年不耐烦地声音,“你是想要他死还是活?”
“赶紧让开。”
青年说这话时一身狠戾的气势全然外放,吓得同伴手忙脚乱地撤开了手,两手撑在地面,扑腾着四肢往外挪。
下一刻,拳头砸进荀策柔软的腹部,同伴忍不住闭上了眼。一会儿,他听见有人惊呼“水吐出来了”,睁眼看见荀策半眯着眼往外吐水。
容华见人清醒,紧绷的心弦一松,她上前一步,温声询问荀策身体的状况。
一些与荀策相识的友人也纷纷上前,诉说方才的担忧。
闻祯站在人群外,注视着慢慢被挤出来的青年。她的视线落在一张水迹未干的俊容上,心中情绪晦涩难明。旋即,她低声对身边的筠兰吩咐一句。
看见筠兰递给青年青色福纹披风后,闻祯侧身躲在宋慕的身后。她一拉宋慕的手,两人正要离去时,容华尖锐的呵斥声穿过耳孔。
“站住。”
闻祯自然清楚这话不是对着自己喊的,但她还是停下来,转身往容华的方向看去。只见容华明眸透着一股狠戾,殷红的指尖对准了披风裹身、衣摆下渗着水滴的青年。
“荀公子说,是你推他下水。”
话落,数道视线落在青年的身上,惊疑不定。
跳水救人的英雄转眼就成了为掩盖推人下水而救人的嫌疑罪犯?
容华上下打量青年,“你是哪个府上的?我怎么未曾见过?”
这句话像是在说青年不请自来,看向青年的视线又多了几分警惕。
被孤立的青年一身落拓,他昂起头,态度不卑不亢,拱手道:“陈泗,南安侯之子,家中行四。”
低垂眉眼的青年第一次让人看清他的外貌,鬓若刀裁,黑眸分明,折射出一抹寒光,薄唇红得潋滟,凌乱的发丝贴在下颌,一股妖孽的气息藏也藏不住。
谁都没有想到暗沉朴素的玄衣青年生得一张如此出众的俊颜,即使现在看上去三分落魄,也称得上靖都第一俊美郎君。
半晌,有人回神道:“南安侯仅有一子,陈术。你便是要假借身份,也得先把名字打听清楚。”说这话时,那人推出身边的男子,“陈术,他竟然敢冒用你的名号,还是一个害人命的罪犯。”他兀自神气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僵硬。
陈泗脸色平静,他对着陈术道:“兄长。”
陈术嘴角一扯,冷淡道:“四弟。”
“他真是你的兄弟,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陈术脸色一紧,他拉过好友,一句“他离家多年,近日才返家”仓促打断好友的问询。
虽名为兄弟,却比陌生人还要生分。容华对陈家兄弟的事不感兴趣,眼下有一桩官司亟待解决,她问陈泗:“荀公子指认你的话,你可认?”
“荀公子是如何落水的,我不知,”青年冷淡的眉眼下垂,锋利的寒光射向倚靠在他人身上的荀策,“但我是被荀公子拉下水的。”
事件陡然反转,落水的两人竟互相指证是对方害自己下水。
“如果是我将你拉下水,你为何要费力救我?”荀策颤抖着唇瓣,一字一顿道。
“一身骨头比猪崽子还要轻,救你有什么费劲的。”陈泗嘴皮一掀,讥嘲道:“要是我知道救上来的是一只白眼狼,早在水下摁死了你。”
被讽刺一脸的荀策气得满身颤抖,良久,他才指着荷池边上的栏杆,“若不是有人推我下水,我岂能掉进去。落水前我是抓到了一个人的衣角,那人就是你。”
“荀公子说话颠三倒四,方才还不承认你拉我下水,现下又说你抓着我的衣角害我下水。”陈泗问容华:“郡主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推我下水,撤退不及,才叫我拉下水。”荀策急得乱了气息,生怕旁人信了陈泗。
容华听着双方的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听到荀策说起栏杆后,闻祯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的池岸。她欲上前,被宋慕一把拉住。
“姐姐和我同去。”闻祯拉着宋慕的手,走到栏杆前,发现栏杆高度在她腰际,这样的高度,怎么一推就能把人推下水呢?
她抬眸,对上宋慕的视线,对方也同样发现了疑点。
闻祯沿着岸边一扫,果然看见一处折断的栏杆。
闻祯指着断杆下的一截木板,吩咐筠兰去取。
不多时,她指尖拂过断木光滑的横截面,眼神落在急赤白脸的荀策,叫筠兰把断木交给容华,告诉她断木的蹊跷之处。
分不清谁在说谎的容华正打算把廷尉的人叫来时,手上多了一截闻祯送来的断木。她听着侍女的话,心里划过一丝暗恨,怎么又叫她先一步找到疑点。暂时放下心里的思量,容华把断木光滑的一面对着众人道:“这截断木在荀公子落水处拾得。”
“诸位请看此面光滑无刺,应是有人用利器截断栏杆,以致有人落水。”容华举高断木,让众人看清。
哪有人赴宴会随身带着利器,众人惊觉,这场落水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当中竟真的有人要存心害人。
现在利器的主人就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对比孱弱似雏鸡的荀策,身强体壮的陈泗更像是携带利器的人。一时间,所有人好像都默认了陈泗就是凶手。
尤其是看到陈泗从腰间取出一把镶钻翡翠的匕首时,猜疑变成了肯定。有人直接道:“你就是用匕首把栏杆砍断的。郡主,快把他押下,交给廷尉府审理。”
肆意叫嚣的男子看见那一双青筋分明的大掌拔除刀鞘,锋利的刀面泛起一道冷光,他对上陈泗瞥来的眼神,吓得四肢紧绷,惊呼一声“郡主”。
“闭嘴。”容华在看到匕首上的翡翠后,眼色阴暗,她朝着陈泗伸出手,不待她出声,冰凉之气落在掌心。她垂眸看清匕首上刻的字后,脸色完全阴沉下来。
扬手一扔,匕首劈头盖脸地砸在荀策的脸上,众人才发现他脸上藏不住的惊慌,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贼喊捉贼,众人这下才看清了。
一场落水风波以容华的一句“滚”和荀策的落荒而逃落下帷幕。
重回席上的众人都在谈论横空冒出的南安侯四子,女娘们垂涎于他的俊颜,郎君们艳羡他矫健的身姿,席上突然有人道:“他应该是庶子。”
“庶子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着要他做你的夫婿?”
一句“夫婿”惹红了不少女娘的面庞,一扫因“庶子”一说而冷寂的氛围。只不过,到底没人再说起陈泗。
宴散时,闻祯走前被容华绊住脚,听她一番三分委婉七分骄横的胡搅蛮言,闻祯堆起温婉和善的笑容,面不改色地左耳进、右耳出。等到郡主娘娘尽了兴,宴上已无一个宾客。
宋慕原想等她,但中途府上来人,说到家中有贵客来访,无奈只好先一步离开。
闻祯从溪涧离开,走在长廊时,她一摸衣袖,才发觉贴身绣帕不见。筠兰当即着急起来,女娘的绣帕上绣着她的闺名,若叫登徒浪子拾了去,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不等闻祯吩咐,筠兰福身道:“娘子且在这等我,我先去亭中找找。”
丢失绣帕会引来的麻烦,闻祯同样清楚,她叮嘱道:“若是一时半会不能找到,把此事和郡主说一声。”只要这张绣帕过了明路,哪怕真被不安好心的人捡去,到时她也不必忧虑。
“是。”
侍女走后不久,站在长廊阴影处的闻祯看到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长廊外的假山群。
认出两人是陈术、陈泗,闻祯原本无意探听他人的密谈,一转眼又想到人前分外陌生的兄弟人后鬼鬼祟祟地跑到假山里,一番思量后,轻轻地走到假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