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祭巫戒 ...

  •   18.

      故事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开始胡扯,这是我细察过他们一手补写的剧本后得出的极为客观且公正的结论。

      他们所写的故事没有完全的原创性可言,皆是从教人皆笑非啼的残本中择出的几个尚算圆整的单薄故事曲线,而后随心根据他们表面所需的花费大量不可计的代价将故事拖出。

      这种法子取巧的很也呕人的紧。毫无犹疑的说他们针对的唯一对象是我,而惭愧的是这些个故事我通通看过。

      一篇篇他们或大或小处在幻想年纪的有心创作,无一例外的在完成、中章断笔后扬着纸张在我面前得意的要我欣赏,我不好湮了最好年纪最受外界干扰影响生产的最不切实际悲喜剧的纯心,图乐看几眼做消遣也成的。

      估计是成的。我盼他是成的。

      我盼着他们静心地续作未完的残品,而今却成扯话的平平。

      来此场中头一回我以自足踏荒土。北阕閔州城的三更萧颓,我拖曳着地长衣靠边缓步走。陈府的正门朝东南朝照,我自后门出面向西北。

      影子拦我,阻不了我。我示弱求护多年教影子、郎中皆忘了他们所精的手脚技艺是我教授,诸多年岁不练生疏不少,拆影子试探的两招后倒熟练。

      疼痛细密的延透百骸,羸弱的肉躯哀叫恳我歇息片刻再行。祂唤不出我的名急了道我的姓,祂晓得我与凡人无二般迟早是一死。

      前日遁隐在十二重山花林内,影子将明黄卷带给我。我无需细看也晓得我逝亡后我称官家的那人定会寻个合乎情理的原由。不为我,也为这场故事局,他定当赐我一场彻头尾的整完死因。

      倦怠与他争执,影子拦他身前,我执剪子断了段末发置掌心,丝丝化齑粉成我握不牢的虚,看此官家便不再闹腾,默缄戚戚地睇我两眼。

      谁较谁悲戚。

      辩识烙于他髓血中我的气息,四目正对一刹曾由人为抽离的思忆恣肆回潮,万端喟感嗟蹉重逢于几时今日,我直他立我身后不远兀自扯笑咽下寒暄。

      祂催我疾亡。我断祂所望。祂须臾的一诧只因由祂摆布的傀儡竟在身死前斩断了祂操持的傀线。好戏不再上演,祂晃悠着往别处寻属于神明的乐子。

      南面而王、东晖称帝,他偏朝西向北不听我苦口劝。我等他走近我,将他的头颅重重地抵在我的肩头,一如他年幼时好些天见不着我后再逢的委屈模样。

      「先生,我不想赢你,只想求个惨败的结果,每回先生都不陪我走到末了就急匆地离开,每回都是无果。」

      寂寥于他,悲缅予我,罅隙中呼出的风裹远沙迷他的眼,他眼中生的秽湿我的肩。唯在他自个都无法确信的造验里,他能纵容自己软怯些。

      「教晨。」我终念出他的阿母赐他的佳名,品读来不明其中意味,只记黏血滚烫,记不清是妇人嘶语抑或我的启口而取。

      双唇嗫嚅竟偏全涩苦,喉头蹿冒簇火苗灼我的嗓子,哑了音接不下文。

      渴血中浸渍万趟的嗓言沉而痛地撕裂,他哭音的比笑声的好听,哽着泣地轻蹭,我叹息地拍抚他的背脊顺气,指尖及薄锦织的便服触至他温凉的肤皮。

      「好孩子,别哭了,抬眼看看我。」我循循善诱地哄着闹脾气的周教晨,他听话乖顺地抬头任我替他揩涕泪。

      周教晨痴望际边,我瞧见他瞳里映画辽远连绵翠青丘山,衬着眼前可及的灯火万家,稀稀邈邈的盛世风雨翻腾,多年伴身的温良教我忘却初一面他不甘的桀骜。

      庸人多看表象当他是朗润,不得他狼子野心。

      「我只想要一个结果,先生给我个果,我就能够罢手。」

      籍籍的年岁里,他与其他的孩儿一样终要离家闯。起端由自而定,终局也该任他们自选,故而周教晨所望的明确的果,是我绝对予不了的。

      我困了,乏了,倦了,怠了,困在此场百年我得走了。我明晰周教晨的恣意,我盼我抚养大的小老人眉眼如穹熠生光。

      寒凉的早风裹携战场的腥血涌鼓进我的鼻息,周教晨眼里的晶莹干透,恳我道两句指引。

      拗不过他的执,我捏捏他糯软的脸颊,告诉他:「你们安排的所有故事都将我安排成一个命里与一些人周转不开的人,为何不试试其他的法子。」

      「将两条毫不相干的轨绕缠在一起。」

      虚实真假不辨析的幻需人描摹做黄粱,从前周教晨混淆黑白是非的巧嘴玲珑心便了得。

      「你做的到的,这是你一向最擅长的,强加些干系进去。」

      「随物赋形便好。」

      或许周教晨所判定的诸多事端本身无确明的对错分明,难为他得陷片灰混中强挑出成章的蛛丝供众人审断,评出个你是我非来。

      眼瞧他听我的话而软下硬僵的嘴角,血殷红的裂唇间迸逸哑浊笑音,他许我此番先走。

      「先生,这回我放你走。」

      这次轮到我仰笑不止。将他一手造的霁月毁消不为别的只因快活。而我快活的笑着,却乏晓得怎得飒拓。

      此场内我的戏终了。

      19.

      我一剑刺在心口上,在如水镜前,我散发乱衣与自己斗了许久直至力竭歇息再战。鬓角濡湿血,我将自个困在其中许久,外边的人进的来,里面的人亦出的去。

      长久间无人敢妄动。

      于是我首先寻到了影子。于他重叠的影间,他似乎在哀叹所谓的命运不公。他不是影子,影子从不说这话。

      他或许又是真的影子,毕竟他守着我如此长年,他惯于匿藏黑影,他大多的所喜所悲我一概不清。

      罩笼荒茫原野的烁烁乃星陨而余的屑,尖牙利爪的野崽子嚎呼着回应我的呼唤。待春意渐涌,龙息频打,我阖眼避刺目强光,影子闪身擎伞,我问过他。

      「为何每回都放不下芷兰。」

      自与我生嫌隙他鲜接我的话,更仍是不欲答,转腕倾伞,雨打湿他半身□□。

      若真厌我嫌我,他该弃伞而去任我雨淋,大骂我十三癫,发了疯立于院中赏夜黑暴雨,抑或压根回房困觉不理睬我的死活。

      此番种种我料定影子对我做不出,我便替他答。

      「其实并非放不下芷兰,而是不欲芷兰与挽兰的相遇。」

      影子垂眉低眼,冷冷的盯着雨滴打于泽潭中激起的花,我第一次完全清明地打量他的眉眼,像极了他早冤死的爹。

      「也并非顾虑此二人注定的因,只是烦愁芷兰不得好死的果。」

      续而的推说引得他侧目看我,我偏朝他一笑,转头伸手接伞檐淌落的水帘,湿凉的手拍我发烫的面。他瞧不得我自轻,忙紧箍我的手腕不许我再闹。

      「雨水集尘,脏。」

      我不听他的,也不教他撤手,只续道。

      「或许也不是忧心芷兰无得善终,不过是次次惯于掌控她的一生后,不快她的逝亡不由你做主。」

      猛倏一惊怔,影子释然般的开怀,不顾身上烂湿,撒伞紧紧搂抱我。本应谙熟的气息印叠清晓,耳边似有哭哽,滂沱里影子轻推开我。

      只听甘棠他笑说:「是因先生不睬我。」

      「便有些愠了。」

      20.

      晌午日头正毒,四白马蹄飞踏黄沙。我扬挥鞭数余次,马儿因痛嘶鸣撒蹄,半余刻方见韩檀正牵马饮水盥洗添料厩槽内。

      「这地方苦,你就不该来。」

      没等稍歇一钟,韩檀怨叨我也不忘翻身上马策驱而奔,我虽技退不及他谙熟驾马长征之术,却也非半步咳三步眩的弱家子。

      韩檀常歌塞北粗犷豪放的蛮曲,他总哂笑我吟哼的小调与吴侬的呢喃无二,娇柔温软听着是悦耳却脱不出闺阁小家哭怨的桎梏,逃不出纵情享乐贪欢的限界,乱世遭人骂讽为常事。

      承认北塞的狂调却是开阔,我偏听不得韩檀如此荒唐的作比,策马与他并驾抽刀割断他的马缰。

      「没大没小,说来我算得你师祖。」

      他勒马止行,望我一路远去,笑的更欢。原该以他年少轻狂不为过之由笑而过之,近两百年的寿岁将近却不由得计较起末节。

      过了大漠可见顶绿半秃裸的荒丘。唐沅已在前方某小店等候,届时汇合方可一同回京赴约。

      翻身下马抬袖遮风挡沙的韩檀细须涎滴的酒,乃北塞地人造的烈喉酒,不讲余味与反香单求吞咽滚喉的激刺酣畅。唐沅倚着风干草刺蔓编就的椅背,朝风沙里大敞店门的外头看,正撞见韩檀大口啜酒扯袍拭嘴的不羁。

      待我入内放下敛帘挡狂嚣的风搅沙乱,唐沅正润湿白洁棉帕教韩檀清理满身的汗混沙。他泛白的指尖还滴着大漠深井里打来的沁凉水,韩檀执帕蹭脸笑的痴傻。

      尚书家的唐白河第一眼瞧见我,重拾一帕撵干十指,点了几盘大漠小食邀我入座店家小桌,等生着络腮胡的小二唯诺操着口乡音进后厨,他直截地发问。

      「他竟舍得由你胡来。」

      我不答,啜饮口北塞特有的粗茶,虽味苦却也润我嘶干的喉嗓。

      此番历程我原应与唐沅无什交集,因期年前唐家主母逝世出殡,我仍任大阕朝国师一职亦常出宫监工新府邸的筑建,偶一相遇后多来往便也熟识。

      伊时晌午正烘热灼的螗蜩发嚣,徐步散心恰立于府门前,侧边疾过扛幡散纸仪队,无意管不听哀乐与哭戏的异常,恍恍地撞上披麻奔出唐府的唐白河。

      往后我方听闻唐家主母无故暴毙,唐氏族人不问缘由自存尸腐三年再悄入族坟。

      怪的是,我与唐氏主母独子一面没探见那小子眼中蕴泪,更瞥不着半丝丧母哀愁。

      彼岁冬至温低初雪,我携些简素的物入新府长住,影子整拾属我之物理盘算净逐些地搬入安置,郎中执拗地辞官领着徐觉入住府内东角一房,每日三趟地赴我住所问切。

      择聘三两女使家丁做工打理等家务繁琐事皆交由郎中、影子等人打理,韩檀晓得我离宫顶着左淮老王爷的名头替我摆宴庆贺新府落成。

      唯我不喜堂外阴话勾心与宴上觥筹珍馐,借抱恙早离席。来宴给面的人少,大多还畏于官家的喜怒而恐惹韩檀盛情寒心,斟酌来回料定折中法子,人未到礼临门心意已表。

      信步后园,见一面生少年郎正于闲庭前同他自个叙话。鹅毛白落满间,少年郎不就厚衫仅一薄衣冻的发颤。

      未顾得遮藏踪行,毡靴没入积雪,脚下蓬松白教我踩的紧实,我生怕打滑故走的极慢,弄出些窸窣动静。

      少年郎看向我,不等我入庭抚雪便僵着身肢朝我作揖,如寻常文人那般循规蹈矩。他在这雪天里冷冻的不行,我解了件毛披予他,领他进间空屋唤影子寻杯烫姜茶给他暖身子。

      他倒不推就,递给的全全接下,铺厚棉的眠床上蜷着缩窝在绒被里头,端着圆嘴的壶小口小口地饮。

      这少年郎是再与家里人怄气,硬被拉来这宴席,心里头不快的很。只问了两句,即将老底透了个干净。

      刑部尚书唐氏的独子,单字名沅,小字白河,与韩檀为同窗好友,近日交往甚密。

      此子疲于塾内先生老套陈词,故做行止温吞,实则熟谙经义诗文,我疑他藏锋锐,确其为可造之材。

      日后我一身赴死遭复生,旧忆全无陷朝堂暗涌时,唐白河一系人等或可助我一臂。宴散后,我教影子引来唐沅之父,道明愿留其子授习一事,唐父因事多恼,草草应下。

      不几日,唐沅搬入我府,于我膝下修习,直至有所小成,由我安排外出游历。而今是以归日将至,终需登庙堂。

      21.

      回京日天幕沉消,城内未至宵禁,枯败的草木摇曳晚风瑟瑟,雨后泥土翻滚草木腐朽的味儿浮动,夜虫鸣聒噪静寂。

      郎中于我府外守了许久,迟迟不肯扣门,小小的徐觉靠着郎中的腿身昏昏欲睡,我远远地喊了他声,竟未料他听见,转身看了我,惊醒了贪眠的孩儿。

      「怎的了。」我半蹲下,朝徐觉晃了晃手。

      「没怎。」郎中推了推半眠徐觉,惹得徐觉懵懂着撞进我的怀里继续酣眠,回我的嗓音却发闷。

      料峭寒夜微风吹得我困醒,我入了屋,郎中与徐觉也回了房好生的歇息,我令庖厨煮了热茶送去免得徐觉体弱吹了凉风病倒。

      办完事堪堪想起郎中乃是医官,何须我操这份心思。洗漱清爽更了净衣,打着哈掀被盖身阖眼睡下。

      民间俗语曰,柴爿开口困死老狗,春眠真教人免不得。

      再没几日,众人寻到我时,便是在十二重山的高阁。头一个找着我的是影子,双目通红显是几日不得好眠。我无始作俑者的负罪感,只笑得教他读了遍明黄卷。

      影子却不读,转身出阁。

      .
      我濒死时听着阁下的喧闹,知是影子拦下了些许闯阁的莽人,而后的长喑,是晓得回天无力。

      在几方局中,各有各的活法。

      影子由的是暗密诡谲,守人护己求的是自在随心;郎中求的是妙手仁心,算是从善如流;韩檀不羁肆意,往装疯卖傻许的是一个快意;唐沅拿的是本持不动,始终不肯卸甲;挽兰芷兰认命为的是脱命;于错纵使寂寂仍保有忍坚。

      而周教晨,总端的一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以位权名分为借,掩他长年的贪图与野心,好顺理成章地操控。此番等人,数不可数,我未提及者,或许繁如烟尘,参此局者,想必远不止于此。

      迷蒙间,我想起率军而战的周教晨拖倦而归,跌进我的怀中,血浸渍的铠衣与扑鼻的腥臭,细微至不可闻的鸣咽先覆东尤后满北阕。

      得他准允许我出游万山千水离城前的一日,他覆手立于高墙,烈风掣衣似要他坠下城。眼中挤满的人潮、灯火、江与山悉尽湮绝,他含怯温弱的目光偏倚地打向我。

      全套累满赘述的残本,我怎能还指望它遍是珠词箴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祭巫戒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