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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韩檀辩 ...

  •   4.韩檀视角

      要问姓陈的那位先生,当真是个老棺材,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

      人这玩意,贱得很。这是先生早前自个亲口说的话,而我对此万般认同,不住的赞先生实是有自我认知的清明。

      所以你要真的问我先生的事,我就会这么说。他亲口承认的不堪下贱,我寻不到法子与缘由推翻他嘴说的谬论。

      与先生共处多年来,人群之中最为悲哀的令人不愤的与虚假的良善的混淆,如我最厌恶的糊食冲填入我的思维,我除将其反刍慢慢细嚼再消化外无法抗拒。

      说起当年,他不过偶过腌臜地忽的大发慈悲,泛滥的虚情假意一时盖过他的真性,为了顺应心情做件积善积德的好事,顺手把已见鬼差阎王的我捡了回去。

      周猢狲也一样,濒死之际也是被先生单手拎回去泡进热水里仔细搓了三顿人泥,白嫩整齐才许再与先生相见面的。

      同年少时乐衷于解理数难题的沉浮挣扎,昏痛的笨脑子倏忽的灵光一闪,杀人救人不过一念。

      先生往往是刻意的,冷而默地伫在一边,目睹不知险恶的烂漫孩子一点点渐堕染脏或遭逢人生大难掉落深涯。

      他有能力轻而易举的伸出援手,在一切恶果酿成前粉碎悲剧的起始,但他不会这样做。他所需要的孩子是能够在绝望的细缝中躬身苟活的,以愤激绝独为养分野生的,揣人测世学瞒与骗的,眼中感人的光殆尽熄灭了的。

      选定目标后先生也不急于伸出他的手,他如灵般飘过,轻轻地留下一句话,只问它走与不走,先生不惯强逼它人,能否捕捉,能力、选择全看个人。莫名固执的,他欲在乌黯黯的浑黑中挑出一两丝亮善来。

      不少孩子不信佛神,当他是孤有的希冀,是封顶的苍穹泻出的晨曙,依偎在短暂的光芒中取暖,走进更深的秽黑。

      一脚半腿陷入臭沼地,沉陷于浮,大着胆子扶身往前,直到黑泥漫过头顶了还不知回头。大多数人是甘之如饴的,为能留守先生的身侧,身与心皆可奉上,小点大小的幸福与双脚覆地的实感引得它们那颗迸动已久的私心滋生独占的欲。

      先生想要择辨的孩子或许很多很多,杂乱的,我寻不到一个规则的挑选系统,偶尔我甚至觉着先生是看对了眼便养了。于错或许就是这样的孩子,除童心赤赤外一无是处。

      我不知道先生为何要救活养大这些病入膏肓孩子,他明知其中摩擦演化为矛盾的勉强的圆溅上火花必定破碎,终有一日他掌控的局面将混乱到不可抑制。他预料到未来的惨恶,分明早知我们这场孩子般胡闹的游戏,可他不说不问,抱着嬉戏的悠悠心态入场搅乱了局,到底教牵扯进来的人杀灭自个的侥幸,躲藏暗处震悚着只敢旁观了。他乐在其中,把我们当做陪他取乐的玩意了。

      旧事琐碎繁杂,多提无益不说也罢。若真想知晓,往后有时慢慢再侃。

      他花心、他滥情。他没有共情的能力,他不懂得何为区别对待,对所有的孩子都是同一笑脸不同说辞,等我们批驳他的虚情却寻不着缘由。

      说到底,先生早便告知他所给予的是他尽心的编织梦。梦从来不真,只我们傻的将他当真,他从未求过我煞费苦心的做些甚,我却盼着他能求求我。

      我因被虚梦中的现实刺痛而狂怒,也懒得去斟酌措辞替他遮羞。我得忙着替自个遮羞,免得那一回教他不留情地戳穿的赤.身.裸.体。或许,他特地的逗玩教我们看清了一直摆在眼前从未被蒙遮过的真相。

      偏偏我嘴上会这样嫌他,心里却不是真的这样想。毕竟我的愤懑归根究底来源于我的无能。此种大类无能在我破除屏碍鼓气拦在他的去路上,遭逢惨败。

      现实记忆被人为抽离的先生是如此的富有生机,仍然沉静安然。他眼中蕴的不再是层冰折射的假暖光而是蹿生的冷火,极具侵略破坏而又温凉的,惑我等扑火飞蛾前赴后继甘死的明媚。

      老风扑啸死灰扬飞的古道上,我扮成个半讨饭人的模样埋在飞灰里候着先生。这是由人算准了的先生必经的路,我自信能逮着他。失了往昔所有的先生,必得是好欺侮的很。

      我目看他渐进,风扯拽他的长衣。他漫漫无的,僵硬机械地前进,突的转身回走两步,朝周围环顾一会再回转走归正途。

      夸张大叫跳出尘灰,我挥舞着手中破条布幡,蹦跳着围绕在他的周围,饱含私情与愤懑借前世斥责他曾经所犯的罪孽。先生洞空的眼亮了一息,映进我的霎间随即暗了。我死缠着他,嚷吵至末了自遗忘了该不该说些不得体的粗语。他还稍乌紫的指尖曲勾,我张着喋喋的空口多了个塞物。

      冰凉的硬物堵口,我愣是未反应,痴痴地看着眼前笑人,许是漏出当年幼时初见先生的懵稚模样。我吐出冰凉长扁的不规则物件,啐掉嘴里的咸津,踮脚欢跳着嚷他的恶行。

      不晓得何缘由,先生回身扔给几个颜色极俗的块件,一个个做成类船状,细声软语地喊我拿这不薄的钱财去换身像样的行头,如此才有人信我。正当我想洋洋一身行装骗过他,要与他再争辩几番,抬眼却瞧见他沉死的脸。

      先生压根没信过我。

      我逃了。

      不敢多看他一眼。

      再后来故事结束新篇开笔,剧情一脉继写,延展演化出来些所有人都未曾能预料的变数。我改换了扮装,行路至我心头跨不过的百步洪,点点星火烫破我的玄色衣,盯完明灭两息彻寂剩几颗圆形小豆,再抬头望世称乱葬坟的火舌燎地。

      先生负手立着,眼里映出窜动的焰苗,冷看跪在他面前的漆黑如影的人执刀自刎,尸身烧化于高温。我踮脚欲呼先生,字未吐口,先生转头目光所投却是我身侧几寸。

      先生眼里没我,他的眼里漏进了个伪善的白面生。唐白河的眼里也闪着无温的光,他看向我时,我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自己惨败的面容蜿蜒泪痕。

      唐白河问我为何鸣泣。我不理会这人兽的冷嘲,也予他一定的怜悯。唐白河同我一道预料到,依照先前设定好的情节,我们需得投奔名士,因震主而死于莫须有之罪。我们皆不惧罚刑,晓得下回再睁眼又活一趟。

      阴阴的晨,四方的高墙围困的大片土方,耸的不清数的高矮白透灰的房楼,我挨着墙坐在长廊,看着行路的人的脚拖了一圈再一圈。

      我遇见了唐白河。最后又与他死在一处,昧着相看两厌的真思搅和,看客的睽睽众目下,我跟头染狂犬疫的疯狗似的啃咬唐白河算得细嫩的皮肉,我竟也和先生常说的犯了仁慈,没能见血留几点紫红便罢休。

      红云扰侵遮不住他咬牙发狠,连连喘息掩不下他心增隔阂更甚。

      姓唐的本就厌我。

      周猢狲牵着半大的少年不远不近地簇拥在人群里。所有人的面孔扭曲模糊,唯有先生的面容明晰可辨。

      野林无人涉足的烂泥地,初生的幼兽源自本能地奔扑,他们不像成兽淌过湍急满利石地川流,遭遇过猎手的抓杀,挣脱过锋利的捕兽夹,未曾提着断骨的腿蹒跚觅食,未经万里荒芜的饥荒灾、滔天洪,山火燎地焦土万里。

      不见姊妹弟兄父母叔伯遭抽筋剥皮,不识一旦陷入难以生还的陷阱,冬日严寒窝藏雪坑,神明躺软温的裘皮,大口啖肉啜血,剩落孤零的白骨与积雪相容。

      见先生一面,我的脑子里就全是些乱遭的玩意。

      逃不过影子手中的火枪,我将在先生的面前以不堪的模样离开。性命危在旦夕的一刻,唐白河与我莫名齐刷扭头朝向先生的目光。顾不上命,只想着困在少年躯体里的先生是否留有少年的无暇,而由我和唐染脏了。

      下一趟,我脑子犯热决心护着先生。

      尚在襁褓的先生被侍卫连夜护送进府邸,我偷摸地从暖被中爬出,见着了酣眠的婴儿。我曾肖想过先生儿时美好的模样,亲眼所见虽不真,却也惊艳于他的沉静与安然,背着封王爵的生父与出身大户嫡女的生母,总偷着捏捏婴孩粉嫩的小脸。

      府里上下对先生的身世颇有微词,谣传混杂真相以口疯传成饭间酒后大谈的资论。初来的先生尚幼,还常朝人笑。慢慢的大了些便不爱笑了,唯有我时时暗地里借身份便利照拂他,防止弟妹、下人等不识好歹欺辱克扣。

      再怎样,他也是先生。

      先生的年岁愈大,身上的伤痕青紫愈多且愈烈。我逐渐对自己一时所有的优越感到恐惧,忙不迭地寻法子清刷我自认的罪孽。

      最终,我最怕的事仍发生。东珠线连串,府里变故连连,我的几个弟妹非死即伤,伺候的家丁不见遗体,而我在慌乱中寻先生的身影。我在墙角找到抱腿蜷缩的少年,月鞭打在他的麻制的裹衣,欲以皓白清刷他的孽。

      做不到的。我心知肚明。我要拿丝锦的好料子做几套衣裳。或许棉的更好。

      本以为能与先生安稳的过完这生,未曾想我酿大错迫于淫威而应所谓帝皇的要求将他的幼子偷带进宫,圆了这痴情的皇帝一场父子情谊,却不想宴席生变。

      于我身边长了十来年的先生要入赘东尤和亲去了,良辰吉日他以皇嫡幼子身份娶帝姬为妻,这辈子鲜少机会再回北阕。

      按计承袭王爵位的嫡长子卒是奏笛,宁醉死在江南的细雨落花里,阖眼当梦见北野孤魂的惨境。没入烟雨的江南,除了个声扬的唐箫,多了个齐名早逝的韩笛。

      我不愿再听闻先生的死讯,宁愿封闭自我,或早先生一步离开。

      归国的飞机上,我落座周秉为我买的位置,打着游戏安静等待命定的相遇。陈先生穿了件宽大的米色毛衣外衫,下搭条直筒的加厚长裤,仅白的脸与手露在外,脚踝也被黑色棉袜子裹得严实。

      陈先生一向骇冷我是晓得的,我只不晓他竟畏寒至此等地步。

      看似巧合的缘分,他是我邻座,此趟旅程许是累极了,他看了眼手机没多久歪头浅眠。我手指疯按屏幕,偷用眼角余光瞥先生,却见他眼下淡淡青紫。

      接下来的一切,顺利地推进。

      空难发生前几秒,我轻轻地握了握先生温凉的手。徐觉将会找缘由配合周秉外出巡诊,由周秉带队接诊的一甘未当场死亡的受难者中,我和先生不幸的不治身亡。

      接受同样的结果,不同的结局。先生将活着,多活几年,而我心甘情愿地躺上手术台,任周秉取出我的器官,通过灰色渠道贩卖到世界各地并进入各类人体继续运作。为将往后周秉的罪名落实,我们教他成了真的罪犯,每一桩每一件案情都由他亲手犯下。

      为替先生洗罪,我们不惜一切。

      只我没能想,先生竟真是猗那且温凊的。

      我起了贪念,想留在他身边,不再想往前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韩檀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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