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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放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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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归途的飞机上,我默数窗外明明烁烁在云间躲藏的星点,撑不过黑夜的侵袭,手握着关了机的黑屏手机,头一歪睡死过去。
很久,没睡过一场好觉。
解决徐家小子拜托的事,我特地前往国外一趟着手处理了些烦人的琐事,花了点时间解决后顾之忧,定了张振动较小更舒适些的头等舱飞机票回国。
半梦半醒之间,浑身发冷,打了一个哆嗦,我半睁开眼,瞧见邻座的青年横过手机打着游戏,手指飞快地摁屏。
屏幕上的小人动作出现延迟,左右摇摆不定,青年操纵的人物残血,最后不幸的被网络匹配的对手蓄好的一击大招毙命。
梦如常杂乱无序的异样让我安心,我长按关机键开启手机,见屏保上画着的黑底白针钟已显示国内的凌晨零点七分。
老式的触屏手机用了快五年,各方面功能有所退化。所幸我不太常使用,不打游戏更无太多的软件应用导致过载,最大的问题只是操作和信息接受稍有延迟。
耐心等待片刻,消息提示栏弹出二十几则未接电话,和三十几条未读信息,对我这个没什么人往来的怪异而言,算得上是轰炸。
电话全是同一人打来的,信息收到时间稍晚。估计是料到飞机刚起飞手机关机,知我在飞机上短信、电话都不大好使,转而抢在登机前发了信息给我。
间歇性头疼犯,眩晕感强烈,身侧的青年因一场游戏的输赢咋咋呼呼,我难受的紧。
我强忍喉头的呕吐感,点开信息一条条的细看过去。全是同一人发来的,语句不通,乱七八糟。多是上机前发的,大致意思是问我到哪了,是否需要人接机,日后如何打算。
难得的,我被这小孩的一份假正经逗笑,咧开嘴。
臭小子,想的可真多。
其实有时我也爱胡思乱想,没由来的给自己规划上宏大的未来,最后皆赶不上变化而搪塞。
磕磕绊绊地打了几个字,想着给说等着我给我接机的小子报平安。手机连上了飞机内部自带的网,振动亮屏上显示他又秒回了几条消息,我嫌烦干脆不看也不回,习惯性的重新设置了静音,关机扔进小行囊里。
邻座的青年开始气急骂脏,好在他骂的是中文混杂两句外文脏话,我还听得懂。有网不用,单机游戏也打的火热。
头等舱人不多,除了我与青年大多已入睡。我疼得眼角抽,尽量提高声在不打扰他人的度内劝了青年一句。
平白无故的打搅使正在兴头上的青年有些恼,他深吸口气睁大眼睛似是预备侧头狠狠地瞪我一眼。
待他真转头看向我,我只能从他的素面看出第一眼被压下的愤懑和第二眼涌上惊诧以及转瞬取而代之的沉静。
不问缘由的,青年默默关闭游戏,靠着软椅,开口跟我说着些有的没的。
青年与我为同国人,出生大家,家中的传统封闭保守,各类家俗自然也传承的很好。青年的母亲为两国混血,出生外国并非国人。早年因生孩子身体孱虚出国疗养过一段日子,青年自小跟着母亲一块在国外生活,非家中出大事要求他跑一趟基本不回国。
聆听青年毫无头绪的絮叨,我保持微笑,眼里晕着笑意盯看青年泛光躲闪的黑色瞳孔,将他说的一字一句收纳进双耳。
许是说的多了,他口干渴喝了口透明汽水,而我举着一次性杯,听青年讲话,偶尔小饮口温水白开润喉。
必要时,我会合时宜的答一句,免得他一人独角戏的尴尬。
「有没有人说您长的特别好看。」青年似问非问的说。
年轻人聊起来真没个底,说话没谱,也不大讲究,随脑子转到哪想到哪个话题就能编话接下讲,说的话大多也不真。
「没有。」我不骗人,自小到大国内国外的确没有。
青年见我不接话茬,自顾自的顺着话聊下去。
「我就觉得您好看。」他自个呢喃,偏我听得清楚,「还不是那种普通的好看。」
「是落到贼人手里绝对回不来的那种。」
我勾勾嘴角,默然地喝了一小口杯中渐凉的水,眨眨眼不懂青年所言何意。
是不是小孩子讲话,都这般口无遮拦,不知哪日闯了祸,祸首便是这胡言的嘴。
「先生,您相信一见钟情吗。」
青年叫我先生的嗓音低沉嘶哑,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与表现个性,意外的认真。忽如其来的正经怔我一瞬,青年话里的恭敬未使我不快。
他叫我先生。
心情平淡的,我道。
「没有过。」所以不知道该不该信。
「往后呢,有想过吗。」
不愿意想的太多,所以或许会见色起意,再慢慢钟情。我觉得,这不差。
「没有。」
「先生真的好耿直。」我有一说一的回答惹得青年发笑,他像是发现了新奇的事儿,一双眼亮亮地看我,上下打量,不知想看出些什么。
「还理性得不近人情。」
「谢谢。」我笑笑,当他在夸我。我个人算不得理性。
青年怎样都撬不开的我的嘴,却将自己的底细真真假假的卖了个干净,大笑过冷静下来,干脆不再问。
续聊了会,我见他不继续问,又觉得身子疲软,道了声安,合眼小憩,安生的睡去。
……
「他没骗我。」
「先生真的好漂亮。」
「好想把您藏起来。」
16.
早年在外游学的历程中,发生过些值得一提的小意外。
寥寥无几的人坐在空阔的高校教室里,听着外国某位知名教授满嘴的叽里呱啦。
听讲的学生眼里无光,单无趣地撑着下把,写满笔记的黑板映在眼底,没半个字记进海马体。
窗外有几株花树,开满了白花,风飘来的若有若无花香,很像故乡的水栀花。
早些的年岁里头,故乡的水栀花开在春夏三七月,我总觉着每年逢着这段时日,邻里的白事特别多。对水栀的印象,最初不过是闻得甜气与出殡随行妇人别于鬓发、插于衣领口袋的一朵白花。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水栀的香味与田埂头上放的棺材里飘出的腐烂味混淆在一起。
像随波逐流的纸船,我随着洋流飘到这儿,清楚终有一日会被打湿瘫软吞没。
之所以学医,是我自个的事。
年少不更事的我自以为经济独立相当于脱离家中一切,可以不用担起什么家族大任,不用理会家中几十世传下的恩恩怨怨。
为了生存,我做过很多勾当,干净的不干净的,只要不危及自身,我几乎全做过。
见得了人的我就光明正大的做,见不了太阳的,我就偷摸着赚钱,没什好别扭。
与家隔绝后,每月自力更生的收入还不赖,除去我不菲的医药费用,剩下的省着些能供日常生活。
为了活命,我不择手段。
看上去卑劣,实则也不齿。
每日我为生计奔波,接触各式的人,见识各样的场面,学会了很多不该学的东西。
兼顾着学业,还算做的不赖,能拿到奖学金,免了学费与住宿、伙食的杂费,日子的重担更轻了些。
下了课回家,同来异国进修的徐家小子打了通电话寻到我,告知我哥与另一男人结婚被驱逐出家。
徐家小子与我不同,小时爱出风头,小年纪却颇有声望,他为这事担忧的很,我倒喝茶嗑瓜子,不甚在意。
哥爱做什么,是哥的自由,我这个做小弟的,没资格过问太多,他又未做错,我又何必破人美事。若是有幸,我也能寻个男人过日子。
厨房里忙活的梳着双马辫的女孩儿长的标致,随徐家小子一同来的,是个温婉秀雅的人儿。说是我老陈家出事后老徐家长辈们赶忙从一众姑娘里头挑挑拣拣,替他这个接班人选的未婚妻子,正好一趟出游,培养感情。顺道也让着姑娘见见世面,省的日后两人不合断了又丢脸。
徐小子对家里的安排不多加置喙,软而冷的不拒绝、不接受,生生的耗着。最后到底耗光了长辈的耐心,耗尽了老人们的阳寿。他以足够的耐心应对长辈的封建古板,他晓得反叛无用抗议无果,知道一番慷慨肺腑的泣血之辞动不了老人家早硬化磐石的心,他机智的选择了以暂时妥协准备日后的反抗。
姑娘跟着徐小子住下,我与徐上学去,她在家做些家务活,洗洗衣做做饭。通常她自干自的,我与徐家小子的东西都不许她碰。
我对满脑子爱情的姑娘向来没好脸,可不少姑娘就吃这一套。
她喜欢往我口袋里塞纸条,买些我不可食的零嘴送我。我懒得看她纸条上啼笑皆非的字语,一条一条的积着,挑合适的间隙,一股脑儿全摊在徐小子的书桌上。
徐小子以为是我留给他的字条,兴致冲冲地展开瞅。看了几字发觉字迹不对,性子认真仍逐字逐句读过,脸色倒不难看,找了口破瓷碗,点火烧了,反过来朝我打趣。
「这倒怪不得您。」
我嫌他马屁殷勤,躲远了些。
「您生的好看,她性子生成,忍不了。」他嘴上不咸不淡的说着,点着了张字条。
「不提那见识浅薄的,如今便是我,也受不住。」
静夜里,不开灯的房内黑的很,火光印红徐小子清俊的脸蛋,我不吭声,任他念叨些没由头的胡话。不当他怪我,更不当他羡我。
整日的疲乏教我懒得去多管杂七杂八的事头,如今我得靠着瓶瓶罐罐过日子,恼人的事能少掺和就躲得远远的。
几世家里的恩怨,一旦卷入其中,免不了沾一身腥。
徐小子瞧着我,又道我生的好。我低头看略略虚肿病白的手臂,想着舍曲林一类的药物这药理反应不大好消。
17.
入浅眠,飞机的振动震我半醒了一次,身上暖烘烘盖着不知哪来的薄被。听少年压嗓轻哼的熟悉小曲,我没撑住沉重的眼皮,又睡了过去。
几点被他拉回的屋,我忘了。
我洗净手上的血,头一回坐在了酒吧的高凳之上,听如雷躁动的音乐与热情高涨的高呼,池中人仰头扭动肢体的狂欢,点了一杯不知度数的透明液体,一点点的啜饮干净。
人们的四肢扭曲,各色的头发披散成的形状千奇百怪,他们疯狂的扭动臀部,卖骚弄姿,带着醉熏的脸上的两个洞孔却清醒地扫过骚乱的人群,大脑转动寻找猎物,再以眼神勾获。
男男女女借着酒胆来跟我搭话,我始终噙着淡笑弯着眼,迎合他们话题有说有笑,一个接一个的问答式对话不枯燥,我的空高脚杯下压了许多张记着联系方式的纸条,杯沿上还留了个人的红唇印。我不懂的口红色号一说,只知那颜色确实诱人。
迟来的他拉我回楼上小房,他迷离地端详我。遁入一屏障我褪下衬衫黑裤,套洁白连衣裙。他咬住发白的唇瓣,夺走喘息间最后一丁点赖存的空气。我因酒精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硬生生地抽出,报复地回咬下唇,混杂酒水与鲜血,白的唇染得殷红。
我们喘着粗气的相视一笑,手牵手一同回了喝酒的地,我的空杯还在那儿。他举起空杯挡在我眼前,穿过唇纹无红的间隙,里边扭曲人耸动。
他说,好好看看,你会爱这个扭曲的世界。
有几人西装革履请了被赞为美人的我几瓶昂贵红酒,他接过,吹着尖利地口哨握住瓶脖子狠狠砸向柜台。
朱红的酒液飞溅,熏醉我白色的裙摆,他面目模糊地环抱我的腰身。
我倒不气,痛地发笑,借着酒劲往他小腹处抡了一拳头,瞧他弓腰捂着肚子眯眼咧嘴吃痛的样,我跳下柜台顾不得开链的白裙,拿手背蹭掉嘴角的血,朝他挑眉,勾了勾手指。
「混小子,不敢了?」
他眼里藏火,隐得一丝不漏,乖巧地轻吻我的手背。
那些觉我瞧着弱,好欺负,胆敢上前来吃我便宜的,全被他几脚踹开,不用躺两日,也得疼几天。
躺着,躺一辈子。
街上夜雾浓湿,他不知为何皱眉头拎我回窝,细细润了温湿羊毛巾,替我拭嘴角凝结残余血痂。猛地,我抱住他的头,抵住他的额,大喊大哭。
他有好性子,任我涕泗沾在他身上也不嫌我脏。我与他暂别,满室嘈杂里浴水前褪下肮脏的白衣外皮,利落地扯下最后一块遮羞布,痛快地置身冰凉间。
半会儿灼毁肌理的滚烫,接受肆意的挑衅,逐点深入癫狂的风暴,亲吻明肌雪染的潮红,咬噬膀肩,抠抓背脊,啜饮热血,在醉与癫的热潮中哑了嗓子。
劣质的木床睡着神明,吸入渡过来的气,飘忽在凡人所说的故乡吴侬软语,泛红的眼角不知觉又涌出叫嚣的不争气。
他与我,原彼此见色起意,后跌跌撞撞,一夜羁放。
自由放任的奖赏,只是一时酣畅,半床冷被,满身红痕,与星星点点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