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恍恍》无良芽医

8、第8章

　　胡美仪一瘸一拐消失在视线中，路春许抱着一沓资料往余倩办公室走，想了想，抱着万一能发现什么的心态，还是走到无人的地方翻看了一会儿。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校庆活动分为很多板块，路春许仔细翻阅，在文学作品展览那一栏看到了冯宇辉的名字，上面明晃晃写着：诗歌《春影》，作者冯宇辉（高二17班）。
　　资料上只印有名字，没有作品全文。
　　校庆的展览没有多么盛大，就是支几个板子把作品复印版公示出来而已，因此上次循环中他没有注意到其中还包括冯宇辉的作品。这时路春许还没多想，只在心里暗骂：难怪在老师那里风评这么好，毕竟既会表演又积极参加活动。
　　路春许把资料小心整理好，走到办公室门口，门紧闭着，他敲敲门，没得到回应，反倒听见一些凳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悉悉索索的，像进贼了似的。
　　他又抬手要继续敲，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大脸——
　　冯宇辉？！
　　自重新开始循坏以来，路春许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对方，现在看着这张令他感到恶心的面孔，他几乎想一拳冲对方挥过去。
　　毕竟只要对上那双伪善的眼睛，他就能想起那人是如何将徐浩川群殴打至骨折，如何故意造谣抹黑，如何带头孤立，侮辱，恶人先告状……
　　路春许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与之对视。
　　冯宇辉听说过路春许的名字，但一时没把名字和长相联系起来，眼神飘忽，扬起一个虚假的笑容：“你找余老师吗？她现在不在,我是来交资料的。“
　　资料？好巧，我也是来交资料的。
　　说完，冯宇辉侧身走出办公室，刚要回头关门又想到路春许还在，于是只是将门半掩，快步离开。经过路春许身边时，路春许看到他手里攥了个什么东西，像是U盘，还欲盖弥彰地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不对劲。
　　他明显心里有鬼。
　　路春许常年伪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学生，一眼就识别出冯宇辉拙劣的演技，他又很快联想到冯宇辉即将被展览的诗歌作品，推门走进办公室，将资料放在桌上，然后摸了摸办公桌上的电脑的USB插口及操作盘侧边。
　　果然——
　　有温度。
　　鬼鬼祟祟趁办公室没人来动老师的电脑，莫非是要替换展览稿件？
　　循环了好几次，路春许已经不会再为做不合规的事情而感到羞愧，道德感一再降低，他想着，直接打开电脑。余倩没有为自己办公用的电脑设密码，这也是冯宇辉能直接得手的原因。
　　他先是看到这次展览的全部稿件，份数不小，翻了半天找到冯宇辉的《春影》，点开全文看了一眼，他清楚这多半是已经被替换过的第二版本。
　　如果能找到原版就好了。
　　冯宇辉这么心虚，原版肯定有问题。
　　于是路春许继续在电脑各个软件上翻找，刚才冯宇辉被他打断，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将记录全部删除，路春许不断翻页，滑动，点击屏幕，眼睛都快看花，就是没打算放弃，将整个电脑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竟然还真让他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了稿件原版。
　　路春许没时间激动，直接用余倩的邮箱将两版稿件一起发给自己，然后删除记录，反复查看确认没有纰漏后关闭电脑，悄声退出办公室。
　　他猜测冯宇辉正躲在不远处，等他出来后重新进入办公室删除记录，于是也躲在拐角处，果不其然看到一个身影鬼鬼祟祟从角落出来，确认路春许已经离开后转头又钻进办公室。
　　资料上写着，按流程明天就要打印稿件布置展览牌，冯宇辉大概是认为面对众多展览作品，责任人不会一字一句对比，再加上余倩应该不记得原版稿件，于是想钻个空子，认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稿件。
　　他的想法有一定道理，也没有谁会特意回看办公室监控，唯一不幸的是，偏偏让他遇到了路春许。
　　对于有关冯宇辉的事情，他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因为这人与徐浩川的遭遇密切相关。
　　刚被路春许用过的电脑多半还隐隐发热，如果冯宇辉细心点就能发现，但就算被他发现也无大碍，他也许不会联想到自己被发现这件事上，就算联想到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只是免不了在心里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被吓死最好。

　　当晚，路春许使用查重软件分析两版稿件，不出意料，软件并没有得出抄袭结论，这也正常，不然也不至于被一路选进展览。但他不死心，反复在网上搜索查找，看了几百几千篇诗歌散文和别人随手发的感想与随笔，熬到凌晨，眼睛都快瞎了，终于让他找到了被抄袭的八篇原创作品。
　　或许还不止八篇，但他目前只找到这些。
　　冯宇辉大概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抄袭的诗歌能被选上，生怕露馅，自己又没那个原创能力，于是特意多找了几篇文章反复杂糅，换顺序，换断句，得到第二版本的稿件，如果不是遇到路春许，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路春许早已昏昏欲睡，他强行打起精神，在校官网上找到其他几个活动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翻出父亲几年前废弃的账号匿名发信息，举报冯宇辉抄袭，还把他的罪行一一列举，虽然后者没什么说服力，但抄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比不上霸凌严重，但多少能破坏一些老师们对冯宇辉的良好印象，让他们不至于在冯和徐之间过于偏心。
　　说不定还能稍稍影响一点警方对自杀事件的判断。
　　做完这一切，路春许直接栽倒在床上，他睡眠原本便不好，现在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点，即使脑袋昏沉得有如巨石压顶，短时间内也难以入睡。
　　他仍然在潜意识里想关于冯宇辉的事情。
　　早在好几次循环前他就调查过这个人，事实证明，冯宇辉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家境算不上多么富裕，父母都是普通的上班族，他本人也成绩一般，除了骨子里就爱针对不合群的学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外，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他也连带着观察调查过冯宇辉的跟班同伙，有些是害怕他，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就是单纯也爱欺负别人。
　　路春许曾在上次循环中尝试通过他的跟班抓住冯宇辉的把柄，无奈没有奏效，反而间接害了徐浩川。
　　想到徐浩川这个名字，路春许立刻停止思考，强迫自己放空脑袋。
　　他害怕反复的暗示使自己又做噩梦，又在梦里重温他的死亡。
　　害怕着，顾虑着，也就渐渐睡着了。

　　“大家注意安全，自由活动……”
　　没等体育老师把最后一个字发音完，同学们便迫不及待地鼓掌欢呼，一哄而散。
　　路春许躲过几个快速跑过忙着去抢排球场的同学，照例拿着猫粮去车棚旁喂生生。
　　徐浩川已经在那里了，路春许同他打招呼，定睛一看却没有发现小猫的身影。
　　路春许一急，快步走过去，没等发问就听见徐浩川说：“我来的时候没看到生生，附近也没有，可能是临产躲起来了。”
　　末了，看着少年紧皱的小脸，徐浩川放轻语气安慰：“放心，生生是一只聪明坚强的小猫，肯定不会出事的。或者，我们再一起找找？”
　　路春许昨天光顾着找冯宇辉抄袭的证据，一时忘了上次循环中生生就是在这两天生产的。
　　他知道生生不仅不会出事，还会叼着三只小猫来找他们帮忙照顾，但还是忍不住担心，和徐浩川一起围绕校园找了一会儿，最终一无所获。
　　两人找来找去停在食堂旁的小卖部门口，正是营业时间，有学生三三两两结伴来买东西，路春许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心血来潮，用手背碰了碰身边站立着的人的腿。
　　“徐浩川，你能请我喝瓶水吗？”
　　我可是为你熬了一个大夜，今天一上午都神志不清，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闻言，徐浩川下意识低头看他，路春许也昂头无辜地看回去，眨巴眼睛。
　　“好，你喝哪个牌子的？”徐浩川就没打算拒绝他。
　　“随便。”
　　“口味呢？”
　　“你猜。”
　　徐浩川知道路春许在故意逗他玩，让他在原地等一会儿，转身走进小卖部。
　　走到饮料柜前，刚伸手要拉开柜门，还没碰到把手，就有一个男生蛮不讲理地挤开他插到前面，回头看到是徐浩川，还故意用力撞了他一下。
　　这人是其他班的，冯宇辉的众多朋友之一。
　　徐浩川平静地走上前抓住他胳膊：“同学，你插队了。”
　　男生不耐烦地回头，想要输出脏话，对上徐浩川眼神的时候却一下子卡了壳。
　　那张俊朗到令同性鄙夷嫉妒的脸孔神情淡漠，双眼深黑到看不见瞳孔，好似一潭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湖水。徐浩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阴郁得有些病态，仿佛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男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底竟然浮现出一丝惧意，他咳嗽一声，扬起下巴想壮壮胆，却发现徐浩川比他高太多，可以轻易俯视他。
　　男生看到周围来买东西的同学，故意退到后面，用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徐浩川，我让你就是了，你别打我！”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窃窃私语的八卦声响起，一旁柜台后面的阿姨也激动起来。
　　“诶，别在店里打架！那个同学，”她指的是徐浩川，“选好了就来结账！”
　　徐浩川已经习惯了，神情自若地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水，走到柜台前，没有分给周围一个眼神。
　　学校里买东西统一使用充值的校园卡，徐浩川将水和校园卡一起递给阿姨，看对方将卡放到机器上操作，“滴”的一声，五块钱就这样进入了学校小卖部的口袋。
　　徐浩川用手指轻敲柜台，随之放大音量开口。
　　“在我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插队还理直气壮的人多半是大脑有缺陷，我不打智障。”
　　说完，他拿着水转身，却见原本在门外等候的路春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正直勾勾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