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恍恍》无良芽医

7、第7章

　　在路春许的主动接近下，他和徐浩川逐渐熟络起来，两人会不约而同在同一时间段去喂生生，会一起默契地沉默，会在对视中浮现笑意。他甚至有时会看到徐浩川自以为隐蔽地经过13班，环视一圈搜寻他的踪影，然后在目光相接后快步离开。
　　落荒而逃。
　　在公共场合遇见，路春许也会大声和他打招呼，即使对方怕他受牵连而假装不回应，即使周围投来怪异的目光，他也依旧坦荡，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告诉所有人，徐浩川是一个和他们都无异的正常学生。
　　除此之外，他每天都关注着冯宇辉的举动，看他如何扮演一个乖学生，抓不出一点漏洞。

　　时间很快进入五月，警方调查仍未结束，但来学校的频率越来越低，大家都清楚查不出什么东西，警方迟迟未结案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曾骏父母经常去警局闹事。这很正常，毕竟全天下不会有多少父母愿意承认自己是逼死孩子的一大原因，他们咬紧学校与霸凌不放，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宽慰自己。
　　学校里大家对于自杀事件的关注度少了一些，繁忙的课业逼得大家没有多少自由时间投放大量精力到别人的事情上，越来越多的新闻覆盖住旧的，唯独徐浩川这个名字仍旧停留在大家所认定的形象中，即使不认识，也深深扎根。
　　期中考试成绩也随之公布，路春许在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年级名次比上次下降了一百名，他还抚胸庆幸，还好还好，不是下降一千名。
　　班主任找他谈话，鼓励他进步，路春许也随口应着，然后听见对方说。
　　“春许，期中考试后全年级会召开家长会，这次你家长能来吗？我说的家长是指父母，而不是助理。”
　　路春许眸光一暗：“不知道，我问问吧。”
　　当晚回家后路春许给母亲打电话，得到一阵忙音，一个小时过后准备睡觉的他终于收到回电。
　　“抱歉儿子，我们刚刚在开会，有什么事吗？”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
　　“是吗？你们又考试啦？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
　　“那就好，继续加油……”
　　路春许直接打断：“我们下周二要开家长会。”
　　“下周二？我和你爸爸看看行程，能不能挤点时间出来……“
　　“没空的话就直接叫小李哥来开吧。”
　　“不一定没空……好，稍等……儿子，今天公司很忙，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就直接说，妈妈先挂了啊。”
　　“……好。”
　　简短的母子对话就此终止，路春许拿着手机，仰躺在床上，霎时间觉得房子如此空荡。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他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话。
　　在干净的通讯录里翻翻找找，反应过来时已经拨通了徐浩川的电话号码。
　　他甚至从头到尾没有考虑过别人。
　　这是路春许第一次给徐浩川打电话，现在已经很晚，他害怕打扰对方，却不料对面几乎秒接。
　　“喂？春许？”
　　有些失真的少年嗓音通过电流传来，充盈他的整个耳朵。
　　路春许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没睡吗？”
　　“刚打算睡觉，怎么了？”
　　“你感冒好多了吧？”
　　“嗯，早就没咳了。”
　　明明两天前才问过同样的问题，徐浩川却没有觉得奇怪，而是再次认真回答。
　　“那就好，你上次说这次期中考试进步了，要不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庆祝一下吧，5月14号，星期六，怎么样？”
　　“就进步了一点点，不需要庆祝吧。”
　　“需要。”
　　路春许自认态度蛮横，徐浩川倒是立马妥协：“好，那就庆祝。”
　　路春许得逞地笑起来，叫手机那头少年的名字。
　　“徐浩川，我其实有私心的，5月14日是我的十七岁生日。”
　　说完，他静静等待，果然听到对面说：“是吗？14号也正好是我的十七岁生日。”
　　路春许笑着，心口不一。
　　“这么巧？咱俩这么有缘分！”
　　——我当然知道，咱俩这么有缘分。
　　他接着说：“那不正好，我们一起过生日。”
　　“好啊。”
　　“嗯，那……晚安？”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对方似乎还有些失落。
　　“……晚安。”
　　愣愣的两个字，令路春许在挂断电话后，还忍不住笑了好久。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再度回到上一个循环。
　　那是循环结束前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塞尔维亚的首都踩着春天的尾巴下了一场绵绵不断的小雨，雨势不断增大，没找到住家又坐错了车的两个年轻人活像一对漂泊不定的浮萍，很狼狈，但好在根长在对方身上，紧紧缠绕，倒也不怕迷路。
　　梦里他看不太清楚周围的环境，但他清楚地记得此时两人正蹲在一家面包店前的雨棚下躲雨，顺便重新规划一下之后的去向。徐浩川手里提了一袋下雨前买的草莓，身边是两人的全部行李，街道很安静，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像催眠曲，像幻境。
　　梦境原本便是无序的，他听不清对话，摸不到事物，只知道自己在徐浩川身边，自己很安全。
　　像溺水者般，耳边仿佛有千万个水泡破裂，一片混沌中，他艰难捕捉到一个声音。
　　“春许，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按时差来算，现在是中国5月14日零点，二十岁生日快乐！”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也祝你生日快乐！不过我的礼物要到之后才能揭晓！”
　　年轻而兴奋的嗓音，明明是两个淋了雨的落汤鸡，偏生笑容灿烂，仿佛将全世界踩在脚下。
　　“你呢？你不会没给我准备礼物吧？！徐浩川，那我可要弑夫了！”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他记得徐浩川在包里翻找片刻，双手捧出来一个小玩意，他听见对方郑重的语气，他看见了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
　　他亲口告诉他，你的名字很好听。

　　春许，春许。
　　你是我在春天的期许。

　　真是一场短暂的美梦。

　　距离开家长会的日子越来越近，路春许的父母始终没有明确表示是否会来，只是一直跟儿子保证会调整档期，他懒得听他们掰扯，面对班主任的询问也直接回复。
　　“多半不会来。”
　　不出意料，家长会当天他们果然打电话过来跟他道歉，说临时要去墨尔本出差，这次会议很重要，他们必须一起出席，甚至连以前来帮他开家长会的助理小李也要陪同，于是最后的结果变成了路春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
　　家长会的流程永远是那样，年级领导在广播讲话，然后是班主任，或许还有各科科任老师，反正无论是什么主题，哪些老师，开到最后总会变成一群家长围着老师打听自己孩子的成绩，再拜托他们多多上心，一定要把自己孩子的成绩提上去。
　　路春许越听越困，干脆中途举手说自己要去洗手间，直接离开教室。
　　因为要开家长会，学生们被放了半天假，因此走廊上很安静，他只看见一个走来走去巡逻的保安。
　　走着走着，他习惯性经过17班教室，又忍不住驻足观望。
　　来给徐浩川开家长会的是一位穿着朴素，面容沧桑的中年妇女，沉静，微微驼背，坐在平时属于徐浩川的角落里，看起来饱尝生活的苦。
　　若是知道徐浩川从前及以后在学校的遭遇，她会怎么想呢？
　　路春许记得，徐浩川的家长很爱他，他们会心疼的。
　　不恰当地说，就像路春许一样。
　　他被自己这个离谱的比喻逗笑，心里又莫名空荡荡得难受，于是挪开视线转身离开。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去哪里，亦步亦趋走到教学楼底楼，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生生，就见一个女生风风火火从面前跑过。她动作敏捷，给路春许留下一阵强劲的风，于是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漂亮的马尾在空中摆动，女生步子迈得很大，路春许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她说不定跑得比他自己和徐浩川都快，下一秒就目睹这位女生左脚绊右脚摔到地上，手里拿的资料也散落一地。
　　她好像摔得不轻，看起来磨破了膝盖，还艰难地趴在地上捡资料。
　　见状，路春许做不到坐视不管，立马跑过去弯腰将女生扶起，再从地上把资料全部收好还给她。
　　“谢谢谢谢！”女生十分感激，低头整理仪容的同时不住道谢，接过资料后抬头看向帮她的好心人，却是瞬间瞪大双眼，呆立原地。
　　“路，路春许？！”
　　奇怪，路春许虽不能保证将循环的四年中的每一天每一秒发生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但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生。
　　“没事，你认识我？”
　　女生看起来有些激动，脸颊微红，但努力保持镇定：“噢，我叫胡美仪，是这学期新加入学生会的，我听说过你。”
　　刚才出于礼貌路春许没有仔细观察，闻言，他这才发现女生脖子上挂着学生会的工作牌，上面写得很清楚——学生会组织部，高二5班，胡美仪。
　　他暗自记下女生的名字和班级，看到女生站立时微微弯曲右腿，出于乐于助人与了解情况的双重原因，主动开口：“同学，你是要去交资料吗？”
　　“对，是关于校庆的统筹安排，我要交给余倩老师。”
　　是了，玉桐四中的校庆日快到了，学生会这段时间应该都在忙着组织各类活动与校庆当晚的艺术晚会，尤其是他们组织部。
　　“你腿是不是受伤了，要不我帮你交给余老师吧。”
　　“啊，太麻烦你了，没事，只是擦了一下，我还走得动。”
　　胡美仪这样说着，拔腿就往前走，超乎预料的疼痛却瞬间席卷而来，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痛斥自己这个强逞得过于尴尬。
　　“还是我帮你吧，办公室也不近，我帮你交资料，你去医务室看看……你能一个人走到医务室吗？……”
　　医务室就在教学楼一楼旁边，几步路的距离，胡美仪没打算继续麻烦路春许：“我可以，那……资料就给你了，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