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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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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多次从婢女口中听到过宁王殿下,无非都是些夸他长得好看的话,这儿好看那儿好看的,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无甚新意。
不过今日如此近距离注视他的脸,皇家的基因真不是盖的,确实好看。
我用口型给宁王殿下比了个“假山”,宁王嘴角微微勾起,挑了挑眉,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一时焦急,转过身向四周看了看,察觉没人注意到这里,勉强松了口气。
我以为他没看懂,正要再次开口复述的时候,面前这个人轻轻颔首。
我再次向他眨巴眨巴眼,迅速撤离案发现场。
我在假山后面等了许久,我的贴身侍婢乔仪都来催了三次,说是宴席快要开了,再不去就要被母亲罚跪了。
我抬头看了看日头,快到正午了,估计那人是不会来了。正当我乖乖认命打算离开时,身后有人轻轻开口:
“虞二姑娘。”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清醇的酒香一般,幽幽地飘进我的耳朵里。
不知为何,我突然浑身发僵,心跳快了起来,耳朵的触觉不断放大,我快速浮躁的心跳声声声入耳。我的腿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刚刚的怂人胆已经被我用完了,这时候我多年的闺阁修养才开始奏效,整个人扭捏了起来。其实我觉得背对着和他说话也挺有意境的,毕竟是外男嘛,我堂堂虞家嫡次女,与外男出必掩面,窥必藏形……
“虞二姑娘这敢做不敢为的模样,可不是君子作风。”
我呸,君子。
罢了罢了,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我做好表情管理,含羞带怯地转过身去。正当我以为会是公子小姐初见并互诉衷肠的戏码时,我看到那位“公子”正抱臂以一种看好戏的姿态盯着我。
感觉尊严被摁在地上摩擦了。
我试图给自己找补:“宁王殿下也太过公报私仇了,来得这般迟,害奴家一阵好等!”
说罢,眼前这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缓缓道:“虞二姑娘,贵府的假山姑娘可有仔细数过?”
我一听,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光顾得告知他在假山了,还没来得及告知他是哪座假山。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那殿下不早说。”
“虞二姑娘当时那副做贼心虚的姿态,若是再多待一会,可就有人要来问了。”
……
我不死心地问道:“很明显么?”
面前这人并未回应,只是含笑望着我,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一汪春水,波光粼粼。我呼吸一滞,感觉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了,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羽毛挠过一样,痒痒的。
文明观猴,谢谢。
我与眼前这人如此一来一往,气氛倒是迅速熟络起来。
我记得那天日头并不是很毒,微风也是一阵阵地轻拂着,耳边不时传来鸟雀的鸣叫,那个曾经活在传闻中的人其实很爱笑。
我说:“宁王殿下既是前来求娶虞家嫡女的,那嫡长女与嫡次女对于殿下来说也无甚差别,反正殿下想要的只是虞家的姑娘。虽然奴家琴棋书画、才貌德行比不过长姐,但说句不好听的,殿下总不会是靠这些女人家的小玩意儿去夺嫡吧。既如此,殿下不妨看看二姑娘,奴家自觉奴家与殿下品性相近,志趣相投,若是奴家有幸得殿下赏识,想必将来奴家会有很多有意思的话与殿下讲。”
不用点儿小心思,怎么套狼。虽说我也不知道以后要跟他讲什么,家中事情也从不允许我过问,但先这么说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空气静的可怕,眼前这人始终保持沉默,似在思索。
这时,假山另一头乔仪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宁静:“姑娘,不能再耽搁了。”
眼前这人这才回了神,略一沉吟道:
“此事再议。”
到底是在权贵圈里摸爬滚打的老滑头,说话总是留三分,让人自己去猜。
我向宁王殿下行礼离开,回到房间换下丫鬟衣服,向女席匆匆赶去。
母亲正与其他命妇寒暄,看到我进来,眼睛都快要冒火,只是碍于有宾客在场,不好发作。
我恍若未闻,向长辈见礼后兀自坐下。
长姐位次在我旁边,早已安稳入座,看到我入座一脸不悦,眼神中隐隐带警告。
我还是看不见。
我对长姐心里是有愧疚的,不太敢与长姐对视。
女宾的宴席相对男人来说要简单很多,用餐完毕,母亲和伯母们留下来与客人说话,小辈则可自行离开。
等迎走宾客时,已经入了夜,父亲母亲命人传我过去,我瞧前来传话的是父亲身边最倚仗的大总管,大总管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我开口问他发生了何事,大总管只是重复父亲母亲传召我。我深知问不出什么了,只得乖乖跟着走。
路上我的心提了起来,莫非是宁王告我状了?他不会这么缺德吧?
如今虞家风头正盛,宁王犯不着在这种关头开罪父亲,更何况今日又是祖父寿辰,即便宁王对我所作所为不感兴趣,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
嗯,万一这些天潢贵胄心里变态,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也说不准。
还未等我来得及细想,我就到了。
我抬头一看,金丝楠木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祠堂”。
嘿!这地儿我熟。
我一犯错,亦或是惹得母亲不快,就来跪祠堂,祠堂都快成我第二个闺阁了,我可是老主顾。
一跨过门槛,父亲怒喝的声音穿透耳朵:“孽障!跪下!”
我下意识一个滑跪,完犊子,跪得太多了,已经形成记忆了。若是女儿膝下有黄金,我现在估计能筑一座金屋把长姐藏进去了。
我抬眼一看,发现祠堂中不单有父亲母亲,还有眼睛通红的长姐,和拿了我好处同意我顶替她的那个婢女。
东窗事发了。
“孽障,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生性顽劣,品性无甚大毛病,谁料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堂堂虞家嫡系嫡女扮作个丫鬟,去私会外男,勾引皇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你是要毁我虞家清誉,让我们虞家满门都沦为天下笑柄才肯罢休吗!”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长姐才德兼备,知礼识节,不争不抢,懂进退知分寸,你有什么!我有没有说过你,你不行就是不行,安分守己地做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做好你的井底之蛙!你就是泥沟里的一条臭虫,不要妄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皇家遴选皇子正妃,哪个不是三书九聘,过礼部文书,入皇家玉蝶?你如此自轻自贱,巴巴地往上去凑,没脸没皮的货!”
父亲鲜少对我说这么重的话,可见是气得不轻。这话使母亲和长姐都惊了一惊,急忙去安抚父亲了,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处,到显得我是个外人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小娘养的。
真不知道碍眼的是我还是他们。
这一番话深深刺痛了我,我不由怒从中起,顶嘴道:“父亲你总是偏私样样都好的长姐,可曾记得我虽资质平平,但我也是母亲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冀州刘圣人乃是举世大儒,六岁便负神童之名享誉一方,你为何不去认他做孩子,论才学天下谁人比得过他!”
啪的一声,我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脑袋一阵阵发昏,母亲长姐连忙哭着求情:“笙姐儿还小,老爷打不得,脸是女儿家的门面啊!”
长姐连忙跪下劝我:“笙姐儿,你认个错,别犟了,父亲正在气头上。”
父亲的手指头重重地戳在我脑门上,用劲之大都要戳的得我跌倒在地:“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脸是自己挣的,不是油头粉面地求着别人给的,她自己都不要脸了,我还需要顾惜什么!十五年亲自教养,悉心照料,吃穿用度可曾亏待过你,就养出来这么一个忤逆长辈的孽障!”
我被戳得跪不稳,可我偏要生挺着,我不觉我有错。
“父亲你说我不该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既是不属于我,那也不会属于长姐,不会属于任何人,就算宁王殿下不娶虞家的女儿,自有张家女、王家女愿意嫁他。只是父亲你觉得你们恩赏给长姐的,才是名正言顺,而你们没有恩赏给我但我自作主张去抢的,便是鸡鸣狗盗!打心眼儿里,你们自然是希望下边人老实本分,剪掉爪牙,才好任你们捏扁搓圆,肆意妄为!”
只因是长辈,便可将自己错误一笔带过,若小辈说出心中委屈,便是不敬尊长,不行孝道,如此,便是有理也成没理了。只一个“忤逆”,便可将所有错误轻轻揭过,这大不敬的罪名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身上,让人喘不过气,翻不了身。人行走于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如同带着镣铐,铁链子碾碎穿透人的脊骨,将男女老少每个人串联起来,无一幸免,表面云淡风轻,内里早已血肉模糊,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孝便该愚孝,忠便该愚忠。
祠堂门被扣响,是大总管,说是祖父有话要同父亲讲。
这场闹剧结束了。
父亲命我对着祖宗思过忏悔,任何人不准探视我。
祠堂里溜进几只蚂蚁,我百无聊赖地逗着玩。
脸上还隐隐作痛,父亲只是让我跪祠堂并没有多余的惩罚,那便是宁王这事儿成了。若是这事儿不成,又被父亲知晓,恐怕此时摆在我面前的便是三尺白绫了。世家大族又不是没有出过这档子事,为了保全家族名声,基本上都是将犯错之人暗地处死,沉江的沉江,活埋的活埋,悬梁的悬梁……
当时我闷头去勾搭宁王殿下,便是在用性命赌即便此事不成,他也不会碎嘴子在这档口来下虞家脸,起码目前不会。
如此看来,我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