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忆起胭脂雪 ...
-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意愈甚，宋念一身素衣、鬓发微挽，趴在窗楞架上。
庭中秋雨霖霖，点点滴滴，轻轻砸在一树娇贵红艳的秋海棠上，那团簇若锦的红艳花瓣更加娇翠欲滴，若一个刚刚出浴的华美贵妇，娇羞动人，那地上鲜红的花瓣正是那娇妇浴池里的花瓣，点点滴滴，若月神垂步留下的满园散花，空气中都弥漫开来的沁人幽香。
这静静在秋雨中绽放、颤抖的海棠，曳曳生姿，点点滴滴的秋雨恰似打在窗边人的心上。
怀王走进房间来，窗边那一抹清癯的背影映入眼帘，窗外那红艳欲滴的一树海棠衬得那背影的素雅娴静，修长如玉的手在后背不由地握紧，些许有些泛白，仿佛那素黄的纸上落下了浓重的丹砂，他的心也被染上了色，越擦颜色越浓。
“王爷？”云珠满声疑惑，些许不悦，看着怀王的背影，碍眼得很。
宋念回过头来，神情还有些沉浸远思的迷离，缓缓起身来朝着他行礼，淡淡地唤了一声“王爷”。
怀王看着一身素衣，周身净白的女子，眼眸仿佛被那棠树染红，不似平时那般庄重华贵，也不似平时那般圆润，倒是有些疏离，眉间似有一股英气，不由地看出了神。
她收回心神。
一个月来，他俩相见并不多，偶尔一起参加宫宴也是泾渭分明、两厢便宜。
起初京中流言盛起，她不在意，他亦不放在心上，新闻替了旧闻，只是怀王妃不受宠成了京城众所周知的笑闻。
今日他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爷见谅，妾身贪赏这秋雨，误了梳洗，可否容妾身换身衣裳。”
看着她微微屈身时那愈发楚楚的身姿，他深邃眼眸中的晦暗愈加深沉。
“王妃不必拘谨，本王顺道路过，来看看王妃，我听说四海酒楼常常往王妃这儿送些佳肴，怎的王妃还是如此清瘦？倒是你这殿里的婢女一个个康壮得很。”
云珠被怀王狠狠地瞥了一眼，心中有些发怵，小姐确实吃得少，轻减了许多，她劝了许多，仍是如此。
“王爷关心妾身，妾身感激，只是莫怪罪她们，春困秋乏，身体倦怠了，自是少思饮食，过阵子就好了。云珠，快去给王爷沏茶来。”
“是，王妃”，云珠赶紧一溜烟退出房去。
房间中顿时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窗外秋雨点点，滴落人心。
“王妃很怕本王吗？”
“王爷是妾身的郎君，妾身怎会害怕，妾身哪里做得不好让王爷误会了呢？”她的双手在胸前拧成一股麻花。
“本王只是好奇，母妃对王妃夸赞不已，说王妃端庄又不失机灵，常逗她开怀，和我认识的王妃不太一样呢？”他双手背在身后，俊逸清冷。
她抬头不解地看了一眼他，他面容如霜，乌云一般的眼眸透不出一丝真实的心意，他何时关心起她来了？
“母妃对妾身极好，妾身不识宫中规矩，她也从不苛责，给予许多包容，倒是母妃谬赞了。”
“那若是母妃来，王妃也是这般疏远地站在远处吗？”
她一时乱了阵脚，脚若被铁浆凝住原地，腿使了力，步子却未迈开。
“妾身与王爷相见甚少，相知甚少，不敢轻易造次，恐冲撞王爷。”
”你是在怨本王冷落于你，”他走到她面前，挺拔如松，周身散发一股凌毅之气，食指勾住她的下巴，挑起她如白玉般静润秀腴的小脸。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沉木香充盈在她周围，仿若置身深山旧林，老木重叠，清雅静谧又令人生畏。
他来她的房间，已是让人琢磨不透，如今又这般狎昵，她的腿倒是听使唤了，向后退了两步，别开了脸，“妾身不敢埋怨王爷，是妾身的错，未好好侍奉王爷。”
他看着她些许苍白的脸，闻到了曾经熟悉的辛夷花香，嘴角沁出丝许笑意，她还是她，只是这侯府千金是要装到底啊。
“王妃，茶来了，”云珠匆匆忙忙走进来，怎就这一会儿，王爷就和小姐这么亲密了，顾不得许多，恭敬地走到王爷面前，将茶呈给王爷。
怀王视若未睹，无意接茶，甩了甩衣袖，就走了，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
“今夜东宫设宴，有百戏表演，到时我派鹤冥来接你一同去赴宴。”
心性洒脱如山中灵狐的人，在这王府里拘着，闷得紧，带出去看看戏，逛一逛，说不定这狐狸尾巴就冒出来了。
廊外秋雨浇滴的睡莲绿得油亮油亮的，落尽眼底，他顿觉呼吸更畅爽，心中更惬意。
宋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如同风一般来无影去无踪，那丝飘渺的相识之感一闪而过，摸不着、抓不住、看不破。她使劲摇了摇头，要从这虚无的乏力与空虚之中挣脱。
“云珠，我在褒城驿中寻了尊玉像，快给我拿出来。”她不能任由自己被这善变的王爷扰乱心绪，不能，一定不能，她才不要成为他的掌中玩物！
云珠看她这么急切，忙慌着放下茶具，走到帘后，从一个红漆木盒里取出那尊神女玉像，紧着步子拿给宋念。
宋念摸着那玉像，冰冰润润的，那神女十分貌美，若初升朝阳，皎洁而温暖，神秘而璀璨，她摸着玉像底部的小暗匣，沉了沉气，稳稳地将玉像放在房间进门处屏风前的高脚檀木几上，郑重地顿首拜见一番。
“小姐，这位女神尊是谁啊，奴婢陪小姐去了那么多次道观，也没看见过，这位女神啊？”
“她是羲和，住于极东之海扶桑神树上的太阳神，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羲和？太阳神女？小姐从哪儿信来的，倒是奴婢见识少了，罪过罪过。”云珠边说，边向那神像胡乱一拜。
宋念盈盈地笑了，这小妮子一天就会捉弄人，“这尊神像日后千万不要移动，否则小姐我受了神罚，你也没好日子过。”
“你也就会唬我，咋不去唬那棒槌王爷，我们在这王府里，他不让你有好日子过，好像奴婢还有好日子过似的。”
“你个小蹄子，就会堵我，刚刚在那棒槌王爷面前，怎么倒像见了猫的偷油耗子，胆都被吓破了。”
云珠被宋念看穿，也不觉得难为情，嘟着嘴说，“王府里的人都说王爷脾气好，对下人宽容，可是一旦生气，罚起来可狠了，我这不怕被他抓了把柄，把我赶出府去，那我岂不是再也看不到小姐??”未说完，那眼泪珠子就快到眼边了。
宋念立马安抚云珠，这孩子还是这么敏感较真，“你看今日，王爷不就来这儿了，放心，我有安排的，断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别哭了，再哭你就和我一样老了。”
云珠本来还在抽泣，顾不得抽身体颤动，大声说：“你哪老了，小姐美若天仙，比那玉像还没美，不许说自己老。”
“好好好，我最美，我最年轻，”宋念安抚着云珠说。
清芷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叠着红霞云纹长裙，看着殿中情形，缓缓走进来：“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谁唬得，她怕王爷生气把她赶出府去，”宋念一脸风轻云淡。
“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云珠妹妹别被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唬着了。前两日，王爷在院子里听到有两个婢女在议论主人，才被王爷罚了，王爷不会苛待下人的。”
“清芷姐姐，那俩个婢女议论的什么啊？”
清芷看一宋念，又低头看着木托盘，为难地说：“没说什么。”
“怕是嚼的我的舌根，清芷，你不必顾虑，说来我听听。”
清芷看她满脸坦然，犹犹豫豫地说到：“她们就是说王妃是冒牌的侯府千金，诓骗了王爷，所以王爷才不待见王妃。”
云珠不听则已，一听气得跺脚，咬着牙狠狠地说：“我们小姐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长女，这些长舌妇，平白无故乱编排，我定要撕烂她们的嘴。”
宋念倒是看戏的样子，她太了解云珠，平日被她惯得，是个妥妥的窝里横，到了外面，指不定怂到哪个角落去了。她淡淡地问清芷：“你说王爷罚了她们，怎么罚的？我怎不知？”
“王爷让她俩互相掌嘴，掌到俩人嘴角流血才止，又让张嬷嬷把那俩个婢女发去庄子去了。”
云珠边听边捂起嘴，她哪听过这个阵仗，小姐对下人极好，从不打骂，不由地又往小姐身边靠了靠。
宋念听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尊玉像，捏紧了手。他为何突然对自己上心，这一月，她未擅自出门，进宫也多是向母妃请安，究竟是为何？
清芷看宋念有些出神，又说到：“一早张嬷嬷叫我去把这流云裙取来，说是湖州新进贡的锦缎，色泽鲜艳，光洁亮滑，如那夕阳余晖下彤云一般绚烂和轻盈，宫里也只有几位娘娘有，齐妃特意做了衣服拿来给王妃。刚刚奴婢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王爷，瞧着王爷近来对王妃是上心了。”
宋念点了点头，“谢谢母妃赏赐了。清芷，日后你就多管管这殿中的俗务，云珠年纪尚小，你且多照看着她，可别让她蹙了王爷或者哪位贵人的霉头。”
“王妃放心，奴婢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云珠妹妹，一定会好好照拂她的。”
自此，清芷成了揽风轩的大丫头。
“王妃，刚刚王爷吩咐，让奴婢服侍王妃穿上着流云裙出席今晚宴会。”清芷将流云裙掸开，将那绚丽的色彩和花纹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宋念刚好坐在铜镜前面，看着镜中的流云裙，像极了那院中的倾斜一树的簇锦海棠花，倒是应了这节气。
云珠今天特意为她梳了凌云髻，一只金叉斜插入发髻，余下发丝则垂落在腰间用红丝带系了后打了个双攀缘结，与这流云裙十分相称。
宋念觉得好看是好看，艳了些。
清芷看了看院中的海棠花，又看看王妃，叹到：“王妃倒不似王妃了，像是外面海棠花仙降凡一般。”
“还是清芷姐姐会说，我说我梳发的时候咋老想着窗外的海棠花。”
宋念对着这俩丫鬟笑了笑，笑她们的可爱，也笑她们的单纯。
“云珠，把那件胭脂雪妆锻披风取来吧，我怕夜宴风冷，披上那个倒是合适。”
云珠立马跑去取来。
宋念披在身上一试，又站在镜子前转了几圈，那满树的海棠如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雪，浓艳收敛，香气凝结，添了一些恬静和清泠，仔细斟酌了一下，她方觉得满意。
偶闻海棠花，忆起胭脂雪。
仙台若有知，再回青山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忆起胭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