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春》周尔

9、发疯（三）

　　第二天一早，石护院赶来换班，顺带询问几句西苑昨日的情况，发现几个护院支支吾吾，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他觉得奇怪，追问之下，才得知昨天薛容不知怎的突然犯病，这群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进去帮助陈秀锦，放任她和一个疯子过了一夜。

　　石护院勃然大怒，狠狠踹了负责此事的常护院几脚，来不及责骂，叫他们马上将门锁打开。

　　其他护院觉得不放心，踌躇着不愿前进。

　　要知道现在可是薛容发疯的时候，若是开了门，一个不小心将疯子放出来，惹出更大的事端可怎么办？

　　石护院厉声说：“眼下最重要的是陈娘子的安危！这位主子本就体弱多病，再这样下去闹出人命，你们担待得起吗！”

　　护院们这才后怕起来，赶紧拿出钥匙。

　　门打开后，一群人拿着兵器冲入院内，先是寻找薛容的身影。然而，院子里一片狼藉，独独没看到发疯之人。

　　石护院并不放心，转去东偏房，在外面试探性地喊了几句“陈娘子”，并无回应，又看到倒塌的房门，心下一沉，也顾得不什么男女大防，当即走进房内。

　　然后，一群人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

　　狭小的房间内，薛容和陈秀锦坐在床边，互相依靠着对方，分外安静地睡着。两个人身上同盖着被子，像是在相互取暖。

　　石护院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护院，几乎以为是手下在戏耍他。

　　还未等他仔细问清，陈秀锦听到一群人的窃窃私语，眉头一皱，睁开眼睛。

　　石护院见陈秀锦醒来，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忙带手下退出房间，候在门外。

　　陈秀锦缓缓醒来，头脑有些发昏，动了动手臂，只感觉浑身僵硬。

　　她转头看到身旁的薛容，眨眨眼睛，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她唱完第二遍歌谣，发现薛容已然靠着床睡着了，她困得不行，也跟睡在旁边。

　　这一夜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陈秀锦靠近薛容观察一番，对方面容平和，没再有发疯的迹象，彻底放下心来。

　　她将被子都盖在薛容身上，自己则简单洗把脸，稍微清醒了些。

　　院子里，石护院正训斥昨夜值班的几个护院。

　　这群人玩忽职守，不光是扣月钱那么简单，他还打算将此事上报，让秦管家来处置他们。

　　几个护院慌了。

　　抱怨归抱怨，其实由于西苑情况特殊，没什么人愿意来，叶府专门提高了这里护院的工钱，可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

　　他们连连向石护院告饶，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顺便将常护院推了出去，说昨夜是他拦着他们才没敢进院子。

　　“对啊石大哥，我们也是听了常兄弟的话才做错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常护院气急，激动地说：“大家都同意了，怎么能只怪我一个人？”

　　石护院不想再听他们吵吵嚷嚷，揉着脑袋喝到：“闭嘴！你们先去外面等我，别再打扰陈娘子了。”

　　护院们见此事没完，都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陈秀锦就站在门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对石护院说：“我没什么大碍。”

　　石护院恭恭敬敬地说：“陈娘子，都怪我没管好他们，才会让您陷入危险。叶府有叶府的规矩，您就别烦心了。”

　　陈秀锦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多言。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石护院问道，“我会将这事上报，您若是有什么要求，我可为您转达。”

　　陈秀锦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你帮我走一趟了。”

　　薛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东偏房的床上，身上手上被缠上了干净的白布，盖着单薄的被子，床头的椅子上摆着水和毛巾。

　　他愣了很久，隐约想起昨天自己似乎又发病了……而后，想起了陈秀锦的安慰与陪伴。

　　陈秀锦的歌声犹在耳边。

　　薛容掀开被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塌的门板，快步走出房间，被明亮的阳光晃了一下眼睛。

　　随即，他看到了梧桐树下的身影。

　　陈秀锦昨夜并没有睡好，又被护院们吵醒，花了些时间将薛容放到床上，自己没别处可去，只得回到院内，趴在石桌上小憩。

　　春日里阳光正好，树叶“沙沙”地晃动，分外宁静。

　　微风吹动发丝刮在脸上，陈秀锦无意识地蹭了蹭，一只手帮她拨开脸侧的碎发，于是她舒舒服服地继续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陈秀锦身上，她才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发现薛容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静静注视着她。

　　陈秀锦吓了一跳，脑袋还未清醒过来，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试探性地摸在薛容的肩膀，想看对方是否还会继续发疯。

　　薛容也没躲避，任由陈秀锦将手放在自己身上，只轻轻问道：“醒了？”

　　陈秀锦“呀”了一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老实的薛容，没甩开她的手，语气也不冷冰冰的。

　　她十分惊喜，问：“你真的恢复了？”

　　薛容没有回答陈秀锦这种无趣的问题，只是悠悠道：“我喜欢西苑。这里的庭院四四方方，没有人来打扰我，所有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一个疯子。”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他的目光带着探究。

　　陈秀锦看着薛容，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孤寂，同样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真巧。我也是为了不被打扰而来这里的。这么看来，咱们也算志同道合了，看在我照顾你一晚上的份上，让我留下来怎么样？”

　　听到陈秀锦的回答，薛容笑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说：“那就留下来吧，我不会再赶你走了。”

　　今天的薛容格外好说话，陈秀锦想要趁热打铁，继续拽着对方的衣角，提议道：“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住吗？听说主卧很宽敞有两张大床铺，不是正好吗？东偏房真的很不安全，你昨天晚上也体验过了。”

　　“而且你看，我的房门都被你弄成这样了，要我怎么继续住下去？”

　　薛容抬起眼睛，撞上秀锦明媚的笑脸。

　　他缓缓地说：“和我在一起，你也很不安全。”

　　陈秀锦并不放弃，道：“我又不怕。你若是犯病，我躲起来就是啦。再说你昨天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伤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好人？”薛容摇了摇头，道，“房间坏了，自有下人来修理。没必要和我住在一起。”

　　陈秀锦故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

　　薛容嘴角一弯，话锋一转，道：“外面那群人疲懒得很，一时半会应该来不了，没办法，就让你先和我住一段时间吧。

　　这倒是让陈秀锦始料未及。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和薛容说说闲话，好让气氛活跃起来，没成想薛容居然真同意了。

　　而东偏房的门她已经拜托石护院找人来修了。

　　正巧，这个时候，石护院在外面敲门，道：“陈姑娘，您让我找的工匠到了，这就来给您修门。”

　　薛容歪头看向陈秀锦。

　　陈秀锦 ：“……”

　　她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打开门。

　　石护院正要进门，被突然出现的陈秀锦吓了一跳，问道：“您怎么了，还好吗？我方才将西苑的事情上报给秦管家，他让我……”

　　陈秀锦尴尬一笑：“哈哈哈，这次怎么这么快。”

　　石护院瞥见薛容老老实实地坐在树下，眉头一挑，颇为惊奇。

　　他身后的木匠缩着肩膀，知道西苑里面有疯子，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躲避薛容的视线。

　　薛容懒得理会这两个人，只看着陈秀锦。

　　陈秀锦看着木匠被带去东偏房，正暗自懊恼自己太早请求石护院帮着修理房门，不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搬去主卧了……

　　木匠围着东偏房看了几遍，敲敲打打，回来汇报说：“这房子年久失修，门框已经腐烂了，不是小修小补能解决的，必须将房子重新翻修才行。”

　　可这叶府有谁会在意西苑呢？

　　石护院有些发愁。毕竟秦管家压根就不想管西苑的事情，连这一个木匠都是他好说歹说、发誓保证才带过来的。

　　他为难地对陈秀锦说：“陈娘子，不瞒您说，秦管家说得拿出修理耗费的银子才行……”

　　陈秀锦却面露喜色，回头看向薛容。

　　薛容慢悠悠地说：“既然修不好，那就不用修了。我可以让陈娘子住进主卧。”

　　石护院十分震惊地看着薛容。这疯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陈秀锦莞尔一笑，马上说：“好。那就不麻烦诸位了。石护院，还请转告秦管家，让他处理别的事情吧，不用管西苑的小事。”

　　石护院送走工匠，关上西苑的门，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其他护院都惴惴不安，生怕里面又出了什么事，迫不及待地问：“石大哥，陈娘子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们晚上值夜看守？”

　　石护院摇摇头：“不用了，薛娘子已经恢复正常，陈娘子暂时不会有事。”

　　“这么快？”护院们颇为疑惑，“往常不都是要三四天才好的吗？”

　　“我也觉得奇怪。”石护院想了想，猜测道，“我见两位娘子的关系好像缓和不少。说不定，陈娘子真的能帮薛娘子恢复正常……”

　　西苑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后院其他地方。

　　“秦管家方才和我说，西苑那边出事了，听说是陈秀锦主动找陈管家，说什么西苑的房子出了问题……”

　　琉璃轩内，同为妾室的两个人聚在一起，卫小宜煞有介事地和苏玉霞说道。

　　陈秀锦去西苑没几天，苏玉霞便查出有孕的消息，叶文焕十分高兴，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苏玉霞扬眉吐气，整个人都有些得意忘形，不屑地说：“你还管她作甚？都到西苑去了，再想争宠也晚了。”

　　卫小宜却不这么认为，道：“你现在有了孩子，我和张娘子都不会与你争，胡妙莲也渐渐不得宠，也就剩下陈秀锦了。你看，西苑的疯子又犯病了，若是她借机哭诉离开，不是又要入公子的眼了吗？”

　　“而且我听说，她在西苑身子骨似乎好了许多，我见绿英给她送去生米青菜。本以为她去了那里会病死，没想到越活越精神，真是料想不到。”

　　苏玉霞觉得有道理，问：“你的意思是？”

　　卫小宜微微一笑，道：“不若咱们去一趟西苑，给那陈秀锦一个警告，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