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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发疯(二) ...

  •   “砰”的一声,烟尘扬起。

      月光照亮了东偏房的门口,将薛容的影子投在地上,分外具有压迫感。他踩着倒塌的木门,缓慢地走近屋内,手里拿着那柄陈秀锦见过的长刀,视线扫过室内。

      “嗯?”

      薛容有些疑惑,分明已经打开了阻拦前路的门,却只看到更加坚固的几道墙壁,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不死心,又房间内走了几步,没能看到可以出去的路,有些恼怒,用手中的刀随手掀翻脚边的椅子,以此来发泄不满。

      就在不远处,陈秀锦将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中,屏住呼吸,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薛容在她的身边走过,连刀刃的反光都清晰可见。

      值得庆幸的是,房间内并未点燃烛火,周围一片昏暗,薛容的头脑又不清醒,因而并没有注意到周围还有另外一个人。

      良久,薛容意识到自己走了一条死路,终于转身离开了东偏房。

      陈秀锦悬着的慢慢落了下去,握着木棍的力道这才松懈几分,后知后觉地发现手心已然出了一层薄汗。

      她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渐渐平复心情。

      很快,庭院内再次响起薛容四处走动的声音,他的呢喃忽高忽低,断断续续地传到秀锦耳中,带着不安、焦躁与恳切。

      在这种紧要时刻,陈秀锦的脑中产生了一丝疑惑。

      她忍不住想,这薛娘子真的是疯子吗?

      从前的村子里,陈秀锦也曾见过一些犯病的疯子,那些人或是痴痴傻傻,或是狂躁到不可理喻,总之都很难沟通。

      但薛容不一样。

      听护院们所言,他大多时候是正常的,即便是“发病”的时候,也与那些疯子不同,更像是得了梦魇,被困在某个不得而知的地方,试图逃离那里。

      只是西苑的大门始终紧闭,无论里面的人如何挣扎乞求,都纹丝不动。

      西苑大门的另一侧,守在外面的护院们都听到了薛容弄出的声响,面面相觑。

      薛容并不是第一次发疯,他们本该习以为常,只不过有些奇怪,明明已经正常了好些时日,偏偏这时候突然发病。

      不同的是,现在里面多了另一位娘子——陈秀锦。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公子上个月才娶进门的妾室,虽说身子骨弱,但总归是个正常人,怎么能和犯病的疯子关在一起?

      一个护院率先开口,迟疑道:“要不要先把陈娘子带出来,毕竟那疯子手里有刀,若是伤了陈娘子,怕是会给咱们带来麻烦……”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人心有余悸地说:“你忘了上次吗?那疯子力气那么大,刀法又好,明显是练过的,我们怎么是她的对手?我看,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被公子冷落的小妾冒险。”

      “没错!”

      常护院这时候站到前面,对所有人说:“既然秦管家将陈娘子带来西苑,肯定对这种情况早有遇见。我觉得,陈娘子应该足够能自己应付,若不然,难道还要我们时时刻刻进去保护她不成?”

      “再者,我们的任务是护住西苑,不让里头的疯子跑出去惊扰别人,至于院内发生些什么,何必多管闲事呢!”

      他的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其他人原本就不敢在这时候面对疯子,纷纷附和赞同,不再理会里面的动静。

      一直到后半夜,陈秀锦守在窗边,不停地眨眼睛,已然有些困倦了。

      但薛容还在院子里游走,似乎没个尽头,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突然这番回来,自然不敢睡下。

      陈秀锦悄悄喝了几口水,清醒一些,索性直接坐在角落里,松了松僵硬酸痛的双腿,靠在墙上无聊地仰望天空。

      头顶上星斗闪烁,成了这一危险夜晚中难得的风景。

      陈秀锦轻轻叹了一口气。

      饶是她再随遇而安,也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叶府的后院纷纷扰扰,她原以为西苑会是清净之地,不成想竟也是问题不断。

      这种时刻,陈秀锦第一次认真思考,是否如其他人劝说的那样,自己真的不应该留在西苑?

      想了想,陈秀锦还是摇了摇头,觉得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

      薛容终究并未伤到自己。

      似是在回应陈秀锦的挂念,外面的薛容兀自敲打了一下东偏房的门窗,好在并没有再探的意思。

      陈秀锦已经习以为常了,换了个坐姿,心不在焉地想:“同为女子,怎么薛娘子的体力就那般好,几天没见她吃饭,却还是这样有精神,甚至还有力气发疯。”

      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薛娘子那样漂亮的女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呢?她的家人呢?朋友呢?为什么没有人照顾她?”

      渐渐的,陈秀锦发觉,自己对“薛娘子”其实一无所知——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想来,前日那番所谓“交朋友”的话,着实是轻率得可以。她哑然失笑。

      就在陈秀锦自顾自反思之时,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反映了一会儿,才踉跄着站起来,走到窗户旁仔细听。

      梧桐树下,无论怎样都找不到门的薛容颓然坐下,痛苦地将头撞在树上。

      “怎么办……怎么办……”

      薛容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绝望。

      他终是精疲力竭,连刀也丢在一旁,又不知该何去何从,因而茫然无措,身上那股横冲直撞的暴躁也消失了。

      只有呢喃的话语未曾停歇。

      薛容的身后,陈秀锦在窗边观察,无法确定他这个状态是发病还是清醒,默默凝视,想要看个明白。

      即便薛容在她的眼前发疯,展现了如此危险的一面,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对方,并不感到害怕。

      陈秀锦想,或许是因为,那一声声自言自语中,透露着幼童般的孤寂与执着。

      她记得护院们曾说,薛容刚来西苑的时候时常发疯。

      那么,是否每一次,他都是这样苦苦寻找出路?然而院门紧锁,无人回应他,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

      陈秀锦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能打开那道门,薛容的病会好些吗?如果将院门打开,他能走出噩梦吗?

      薛容看着夜空中悬挂的满月,伸出手,尝试将什么抓住。过往构筑的迷雾之中,他分不清方向,撞得头破血流,仍不放弃。

      “娘、娘……不要走。”

      这句话传到陈秀锦的耳中。

      她呼吸一顿,仿佛整颗心都被揪住了。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飞快翻过,最后停留在漫天飞舞的柳絮之中。

      小小的女孩挣扎着伸出手,却被匆匆甩开,只得拼命追逐渐行渐远的身影,喊着相似的一句话——

      “娘亲,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

      院子里传来的声声哀求彻底扰乱了陈秀锦的思绪,动摇了她的理智。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木棍,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额头贴在墙上,轻轻地哼起一首歌谣。

      薛容在凌乱嘈杂的幻梦之中,听到了水一样的歌声。

      像是从天边流淌而至,柔婉坚毅,透露着呵护与期望。若是仔细听来,这是一首哄孩子的童谣,一字一句,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情,试图安抚迷惘之人。

      满月渡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终于照下月光,穿透梧桐树的枝叶,驱散阴影,落在树下人的身上。

      薛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顺着萦绕耳边的歌声,踉跄着走向东偏房。

      陈秀锦学着记忆里的声音,闭上眼睛,缓慢而认真地哼唱着童谣。

      她本意是希望帮助薛容平静下来,渐渐地,自己也一同沉浸其中,回忆起幼年经历的、早已模糊不堪的一幕幕,唯有这首歌谣越发清晰。

      此时的西苑一片寂静,只有陈秀锦温柔的歌声,衬得整个世界分外宁静。

      待到这一首童谣结束,陈秀锦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再次无意中落了泪。

      抬起头,她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薛容,就站在她的面前。

      这是第二次,陈秀锦在薛容面前掉了眼泪。她从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偏偏每一次都正巧被对方碰见,也不知是什么缘分。

      薛容歪着头,似乎在观察面前的女子。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映着月光,眨也不眨地看着陈秀锦,脸上的戾气一点一点消失。

      陈秀锦擦掉脸上的泪水,想说些什么,又不确定现在的薛容是否能交流。

      她瞥了一眼他的双手,没见到那柄长刀,稍微放心了些,但想到上次被掐脖子的经历,还是不敢太轻举妄动。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

      “真好听。”薛容认真地说,“这首歌真好听。我很喜欢,你能再唱给我听一次吗?”

      陈秀锦无法判断薛容有没有恢复正常。

      她觉得眼前的人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但这种态度不太寻常——薛容可从没有这样平和地同她说过话。

      不过,看样子这首童谣好像真的发挥了作用,薛容没做出攻击的举动,只静静站在一旁。

      陈秀锦点点头,再次开口。

      这一次她唱得较上次熟练许多,更加流畅,也与记忆中的更加相似,像是娘亲在耳边安慰。

      在陈秀锦唱歌之时,薛容似乎是怕打扰到她,不敢靠得太近,小心翼翼地缩在另一侧的角落。

      整整一夜的彷徨无措,终于在此时烟消云散。

      薛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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