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春》周尔

22、来者（二）

　　得知陈秀锦已经离开西苑，宋若明问卫小宜：“你找的那些人靠谱吗？”

　　卫小宜道：“小姐放心，我打探过了，那个姓常的护院被扣了薪水，又调去做小厮，私底下可是恨透了陈秀锦。”

　　“这陈秀锦倒是惹了不少的人。”宋若明哼了一声，“要怪就怪她和西苑扯上关系。”

　　卫小宜眼睛一转，问道：“对了，您见过那个姜荣了吗？是个怎么样的人？”

　　宋若明不屑地说：“一个蠢货罢了，那陈秀锦也是真没眼光，竟然看不上表哥，反倒去喜欢那种男人。”

　　“呵呵呵，与陈秀锦倒是般配。”卫小宜笑着说，“陈秀锦不过是一个乡下女人，这叶府不是她能留下的地方。我们这次是在帮她。”

　　“是啊，若是陈秀锦识趣，真的和姜荣私奔，我就发发善心成全他们。”

　　卫小宜紧跟着说道：“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得了私通的罪名，也只能算是陈秀锦倒霉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

　　宋若明满意地点点头：“行，这次就当是我欠了你的人情。”

　　卫小宜谦虚地说：“哪里的话，日后还要仰赖宋小姐多多关照才是。”

　　*

　　“你怎么会在这里？”

　　嶙峋的假山从林中，陈秀锦皱起眉头，看着对面的姜荣。

　　她很意外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人，脑中闪过很多猜测，回过身去，发现那名姓常的小厮已经不见了。

　　意识到事有蹊跷，陈秀锦也不等对方回答，马上就要离开。

　　姜荣连忙快步拦住她，说：“秀锦你听我说！是、是你爹娘托我过来的，他们有话带给你。”

　　陈秀锦脚步一顿。

　　姜荣环顾四周，将她带到树荫遮蔽的亭子中，小声解释道：“秀锦，我这次是偷偷翻墙进来的，你千万别声张。唉，为了见你，我可是做了有辱斯文之事，”

　　陈秀锦没什么反应，只是问道：“我爹娘为什么让你来找我？他们怎么样了？”

　　“秀锦，我真的你过得并不好。”姜荣答非所问，轻轻叹了一口气，哀声说，“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让给叶文焕。”

　　陈秀锦的脸色更冷了。

　　她打断了姜荣的自怨自艾，道：“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姜荣被一顿抢白，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这是陈秀锦在和自己抱怨，便又释然。

　　“秀锦，我已经做好决定了，我要带你走。咱们一起离开这腌臜之地，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负你。”

　　这番话说得一往情深。

　　可陈秀锦却想起，面前这个曾与自己订下“娃娃亲”的人，在陈家陷入窘迫的时候，只是避之唯恐不及。当她被叶文焕提亲之后，更是一次也没有露面，生怕惹上麻烦。

　　所谓的青梅竹马之情，比纸还薄。

　　这样的姜荣，怎么突然就深情起来了？

　　陈秀锦有些不耐烦，又觉得有必要和他说清楚，于是郑重道：“姜荣，你听好。第一，入叶府是我与叶文焕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更不是你将我‘让’了出去。”

　　“第二，我并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走。咱们两个的婚约已经作废，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姜荣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满心以为陈秀锦还念着自己，正期待着两人的美好未来，压根没想到陈秀锦会拒绝。

　　“为何？难道是你在叶家过惯了好日子，嫌弃我穷？你可知我曾是院试头筹，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多少高门千金我都娶得！”

　　陈秀锦轻笑了一声。

　　其实她一直都不喜欢姜荣。这个人从小就自大自傲，一直都没看得上他们陈家。

　　那份所谓的“娃娃亲”，是陈德和刘兰香花了重金讨好姜荣的娘亲，才勉强结交来的。刘兰香认为读书是正道，比做小商小贩来得实在，也有前途，相信这对女儿而言是一份好婚事。

　　为了让父母安心，陈秀锦也曾压抑性子，尝试将姜荣当作自己未来的丈夫，多次主动与之相处。本来，两个人的婚事在年前初就该彻底定下，可因为乡试在即，姜荣百般推脱、态度消极，明显是想要等乡试结果。

　　那时候，陈秀锦就明白，一旦姜荣考中举人，定然第一时间找她解除婚约。

　　事实上结果也差不多少。

　　因为福年的病，陈家拿不出嫁妆，姜荣的母亲张氏第一次主动来陈家，当着陈秀锦的面撕毁婚书，还警告她不许再找自己的儿子。

　　当日的屈辱尚还历历在目，眼前的姜荣却质问她是否“嫌贫爱富”。

　　陈秀锦难得起了几分火气，淡淡地说：“姜荣，其实你并不喜欢我，不是吗？若真有情，家弟受伤之时、叶公子求娶之际，为何你不来找我，却要等到现在？”

　　“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让你突然‘浪子回头’。我只告诉你，我们之间早已没了瓜葛，你未来如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姜荣一时哑口无言。

　　在他的印象中，“秀锦妹妹”一向乖顺温柔，对父母的话听之任之，纵容相貌不缺，相处久了，也只是个无趣的木头。

　　按照张氏的话说，陈秀锦这种女子只配给自己儿子当丫鬟，做侍妾都是抬举她了。

　　姜荣幼年丧父，又是独子，由母亲张氏一手带大，备受宠爱。这也养成了姜荣自视甚高的性格，让他瞧不上身边的乡野小民，时常做梦一朝中状元迎娶高门千金，因而对与陈家的婚事不以为意。

　　但是，就在陈秀锦嫁入叶府后不久，姜荣遭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

　　先是乡试失利、中举无望，而后张氏因为操劳过度生了重病，没有办法再照顾儿子的起居，生活都成了问题，急需赶快娶媳妇。

　　这时候，姜荣发现陈家面馆重新开张，似乎缓了过来了，不由得起了一石二鸟的念头，厚着脸皮讨好陈家父母，并借机提出替他们来叶府看望陈秀锦。

　　如姜荣猜测的那样，陈秀锦这样的木头不得叶文焕喜欢，早就失宠了。他想当然地认为，陈秀锦一定会跟自己走。

　　不曾预料，陈秀锦当初就戳穿了他的意图。回过神来，姜荣不由得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

　　“你胡说些什么！你竟然如此想我！我们本来就有婚约在身，我当然有资格管你！除了我，还有人敢娶你吗？我不嫌弃你做过别人家的小妾，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这般出言不逊！”

　　陈秀锦一言不发地看着姜荣，知道多说无益，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

　　姜荣连喊好几声，见陈秀锦没有停下，稍微冷静了些，连忙道：“等等，我真有你父母的信！你父母有重要的事情要我转告你！”

　　闻言，陈秀锦望向姜荣。

　　与此同时，叶府另一侧的西苑。

　　薛容坐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拿出陈秀锦送的荷包，烛光映出他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见陈秀锦，想和她说些不那么重要的话。

　　于是薛容起身走出房间，掀开帘子，却没见到对面房间的人。

　　他以为她又在东偏房，找了过去，只看到一片寂静的黑暗。

　　陈秀锦不在西苑。

　　这个认识让薛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到门口，重重地把门踢开。

　　石护院被吓一跳，得知薛容在找陈秀锦，便解释道：“许夫人今晚开家宴，特意叫人请了陈娘子过去，您不要担心。”

　　此时，两个丫鬟提灯走了过来，轻声询问：“陈娘子在吗？宴会已经开始了，夫人怕陈娘子错过时间，要我们来……”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薛容便提起长剑从眼前掠过，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护院们心道不好，急忙跟在薛容后面，一边怕他惹出什么事端，一边又疑惑陈秀锦去哪里了？

　　*

　　姜荣走到陈秀锦身边，语气软了下来：“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把信给你，刚才一时激动，险些忘了。”

　　陈秀锦冷淡地问：“信在哪里？”

　　“抱歉，是我刚才话说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姜荣道，“信被我留在客栈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取，我有办法可以带你离开。”

　　“你说，你现在能带我离开？”

　　陈秀锦眉头一皱。

　　方才姜荣说要带自己走，她以为不过是大话，没想到他竟然是说真的。

　　姜荣以为陈秀锦终于动摇了，面露喜色，重重地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叶府确实是陈秀锦一直以来的心愿。但是……想到西苑的薛容，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

　　紧接着，陈秀锦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姜荣这样一无所有的穷书生，花点银子来见自己已是勉强，怎么可能有本事把自己带走？

　　“不了。我想，我们没必要再说下去。你回去吧，不要再来见我。”

　　陈秀锦心中警铃大作，不再犹豫，快步走下假山。

　　姜荣愣了一下，咬牙切齿地盯着陈秀锦。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自以为自己在陈秀锦身上花费大把心力，这个女人就该乖乖听话，谁知她竟敢拒绝自己！

　　姜荣强压的怒火彻底爆发，一把抓住陈秀锦的胳膊，挡住她的去路。

　　陈秀锦用力甩了一下，没能挣脱。

　　姜荣看着陈秀锦，恶向胆边生，想着反正他答应宋小姐要把陈秀锦带走，索性先打晕了绑出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不怕她不认命。

　　透过姜荣的表情，陈秀锦察觉到对方的意图，猛烈地挣扎起来。

　　这段时间，姜荣听闻陈秀锦入府之后生了大病，弱不禁风的，就没怎么用力，猝不及防下被推的后退几步。

　　陈秀锦挣脱之后，马上换了个方向跑开。姜荣更加生气，追上去狠狠推了一把。

　　假山道路本就崎岖，陈秀锦没能站稳，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惊叫，而后直直地从坡上滚了下去。

　　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后，陈秀锦滚到假山底部，没了动静。

　　姜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连忙跑下去查看，发现陈秀锦一动不动，额头上多了一大片血迹。

　　他以为自己弄出人命了，嘴里念叨着“与我无关”，双腿发软地跑开。

　　等到姜荣终于离开，陈秀锦才气若游丝地咳嗽两声，蜷缩身体，神志不清地想，好痛啊，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随后，陈秀锦听到了薛容呼唤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于是她放心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