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逢春》周尔

21、来者（一）

　　院内，陈秀锦正在东偏房静心作画。这段时间她坚持不懈，加上薛容偶尔在旁提点两句，已然可以画的有模有样了。

　　大门打开，宋若明急切地走来，目光在院子各处寻找，几次越过陈秀锦，似乎没有看到她。

　　见状，陈秀锦摇头笑了笑，继续专心描绘眼前的花。

　　宋若明左看右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薛容，这才走到东偏房外，毫不客气地问：“快告诉我薛娘子在哪儿？”

　　陈秀锦神情专注地作画，没看宋若明一眼，似乎没有听到。

　　宋若明道：“喂！你不认得我吗？我是你们家公子的表妹。前几日寿宴上，你应当见过我才是。”

　　陈秀锦“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说：“宋小姐原来是在同我说话吗？我还有事情要做，你稍等片刻。”

　　宋若明素来霸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无礼的女人，心下非常不满，想这女子真是粗俗无知，怪不得被表哥厌弃。

　　她自恃身份，以为陈秀锦不过区区一名小妾，犯不着计较，便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去别处寻找。

　　就在宋若明推开主卧房门之时，迎面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薛容。

　　宋若明惊喜万分，上前两步，激动地说：“薛、薛娘子，我终于见到你了！我这几日一直想见你，若非那群护院拦着，我——”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薛容冷冷地说。

　　宋若明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马上退出房间，而后解释道：“抱歉，是我冒昧了。但这是因为我太想见您了，实在是情不自禁。”

　　若是从前，薛容肯定二话不说就将人赶出去。但想到陈秀锦说的“不要惹事”，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你见我做什么？”

　　宋若明强压内心的喜悦，故作矜持地说：“当然是因为我仰慕你。自从那日寿宴见过你的剑舞，我便被你深深吸引了，日夜难忘。”

　　“薛娘子，我希望能够拜你为师。请你让我跟在你身边。”

　　这倒是让薛容感到意外。

　　他第一反应是看向陈秀锦，发现她好像并不关心，有些烦躁地说：“我没兴趣。”

　　宋若明并不放弃，坚持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相信我。只要让我跟着你就算是让我端茶倒水我都愿意，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绝不违背！”

　　陈秀锦握笔的手一顿，墨痕晕染开来。她心想，这位骄纵的宋小姐竟然能说出这些话，着实难得。

　　薛容却皱起了眉头，盯着宋若明，想要看明白什么。

　　宋若明见薛容还是无动于衷，语气不自觉急切起来：“薛娘子，您这等人物，何苦屈居西苑这荒无人烟的破院子呢？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还有那陈娘子，粗俗无礼，定然不懂得如何对你好。你跟我走，准备了上好的房间，绝对比这里好千万倍。”

　　薛容的耐心已然告罄。

　　他面无表情地说：“滚出去。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杀了你。”

　　“这……”

　　宋若明被薛容的语气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石护院见情况不妙，忙跑进来劝宋若明离开，同时请求陈秀锦帮忙。宋若明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护院们送到院外。

　　“宋小姐，您还是不要再来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担待不起。”

　　西苑的院门重新关上。

　　宋若明身为高门贵女，何曾收到过这等羞辱？她狼狈地看着西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跺了跺脚，恨恨离开。

　　很快，得知宋若明在西苑吃了闭门羹这件事，胡妙莲和卫小宜结伴赶到她的庭院。

　　这段时间，张平芜开始吃斋念佛，苏玉霞因为怀孕也无暇理会其他事，卫小宜便主动投靠了胡妙莲，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宋若明。

　　宋若明心里并不看得起这几位妾室，只是叶府之事，她毕竟还要向她们打探，也就没表现出来什么。

　　刚一坐下，胡妙莲看着宋若明的脸色，忍不住道：“宋小姐，我就不明白了，那不过是个稍微会跳些剑舞的疯子，你何必非要找她呢？金陵城中那么多舞女，我就不信没有比她好的。”

　　宋若明心里正烦躁，冷哼道：“你懂什么？十个舞女也比不上薛娘子一个。我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给我想办法，不是来说废话的。”

　　坐在另一边的卫小宜思索片刻。

　　她缓缓道：“这也不难。宋小姐，只要你能将陈秀锦赶走，就能少一个阻碍。那疯子很听陈秀锦的话，说不定就是她从中作梗，你才无法如愿。”

　　宋若明回想起陈秀锦的态度，道：“你说的有道理。”

　　胡妙莲知道卫小宜有意针对陈秀锦，不满地说：“赶走？赶去哪里？你难道想让她出西苑不成？怎么，出来抢我的青萝斋吗？”

　　“当然不是。”卫小宜捂嘴轻笑，“我看，最好是想个办法将她赶出叶府，让她再没机会回来才好。”

　　胡妙莲还是觉得不妥：“叶府的妾室若想出府，一般都是公子厌弃之后给一笔钱离开。可现在陈秀锦入了夫人和太太的眼，这条路定然走不通。”

　　卫小宜自信地说：“妙莲妹妹，不知你发现没有，那陈秀锦从来没有主动讨好公子。我原先还以为她在欲擒故纵，最近才明白，她的心根本不在公子这里。那能在哪儿？”

　　胡妙莲这才明白她的想法，道：“你的意思是说，陈秀锦在外面有其他的男人？”

　　卫小宜道：“很有可能。这男女之情，对于咱们女子而言，可是一件大事。相信只要稍微打探一番，定然能查到。”

　　听到这番话，宋若明总算来了兴趣，笑道：“有趣。若真如此，我可真要好好查查这个陈秀锦了。”

　　果真如卫小宜所言，宋若明派出的人没过多久就前来回禀。

　　陈秀锦确实有过未婚夫婿，是一名秀才，名叫姜荣，两个人称得上青梅竹马。不过在年前退亲了，之后陈秀锦才被纳进叶府。

　　正巧，这名秀才现下就在金陵城内。宋若明吩咐下去，要人找到姜荣，将他带到叶府来。

　　当天下午，宋若明端坐在堂屋，饮了几口热茶。没过一会儿，秦管家恭敬道：“宋小姐，您找的人到了。”

　　宋若明抬眼，看到了一名瘦削书生，略佝偻着腰，悄悄觑着堂内陈设，流露出欣羡之色。

　　她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嘴边嘲讽的笑意。

　　姜荣第一次走进叶府，不由得瞧花了眼，这时候才发觉失态，赶紧行礼：“在、在下姜荣，这厢有礼了，见过宋小姐！”

　　“起来吧。”宋若明道，“我听说姜公子先前来过叶府几次，说是想要见陈秀锦。”

　　姜荣点头，看了一眼秦管家，道：“小姐说的没错。外面的门卫狗眼看人低，一直不让我进来，还是您心善。”

　　宋若明对这些没兴趣，只问：“你为什么相见陈秀锦？可知她现在是大公子的女人，可不是你轻易就能见到的。”

　　说到这个，姜荣似是并不服气，道：“不瞒小姐说，在下与秀锦自幼相识，若非阴差阳错，此事应当已成眷属……”

　　宋若明道：“果真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你可知陈秀锦来了叶府很快就失宠了，想来，她也是对你念念不忘啊。”

　　姜荣心下大喜：“我就知道秀锦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宋小姐，我真的想见秀锦一面，不知您可否通融？”

　　“你都这样说了，我没理由不答应。”宋若明含笑道，“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

　　*

　　这天早上，有个丫鬟来西苑传信，说今天过节，许嫣要与后院女眷一起办一场家宴，邀请陈秀锦晚上过去一趟。

　　陈秀锦本想拒绝，结果那丫鬟说：“陈娘子还是去吧，我们夫人觉得对不住您，一直相同您说些心里话。若是您这次不去，夫人可能就要亲自来西苑一趟了。”

　　“……好吧。”

　　陈秀锦想，上次因为自己被打，薛容对许嫣一副喊打喊杀的态度，若真见了面，吵起来可怎么办？

　　她苦笑几声，只得答应下来。

　　丫鬟离开之后，陈秀锦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七月初七。她想到什么，马上回到房间，找到一件东西，交给薛容。

　　“停燕，送给你，就当是七夕礼物。”

　　薛容看着陈秀锦手中精致的荷包，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拿过荷包，鹅黄色的布料上面绣着翠竹与飞鸟，里面放了些花瓣和香草，足见陈秀锦用了十足的心思。

　　“喜欢吗？这可是我绣了好多天的。你这般好看，我便想着定要绣个与你相配的，才算应了我一番心意。”

　　薛容喃喃地问：“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只是因为我是……女子吗？”

　　陈秀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当他是难为情，便打趣道：“我只是想送给你而已，同男女有何干系？若你真是男子，正巧以后同我离开，你这么漂亮有趣，养着你也不无聊。”

　　“轻浮。谁说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虽然这么说，薛容还是紧紧抓住荷包。

　　陈秀锦问：“你不喜欢吗？那还给我，我改日送你别的。”

　　薛容马上说了一句“休想”，起身跑回屋子，仿佛真怕陈秀锦将荷包夺回去。

　　陈秀锦含笑望着薛容慌张的背影，感觉心情十分愉悦。

　　当天晚上，陈秀锦准备出门，石护院担心她走错路，打算派人护送前去。这时候，来了一个小厮。

　　“陈娘子，许夫人派小的来给您带路。”

　　陈秀锦没多想，她回头看了一眼薛容的房间，猜测他应当已经歇下，便没打扰他，悄悄关上了门。

　　夜路幽深，只有一盏小灯散发微弱的光。

　　陈秀锦跟在小厮身后，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不安，开口缓和气氛，问道：“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小厮道：“小人姓常。之前做过一段时间的护院，陈娘子您应当早就忘了小人了。”

　　“是吗？”陈秀锦侧过脸，试图看清这名小厮的长相。不过因为天黑，她并没有认出来。

　　就在她思索之际，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院内的一处假山林中，四周一片寂静。

　　陈秀锦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小厮似乎带自己走错了方向。她心中陡然警觉起来，正要盘问，发现不远处的亭中走出一个人。

　　天上乌云渐散，照下月光，让陈秀锦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

　　她意外道：“姜荣？”

　　微风吹动树梢，姜荣那张脸从阴影中露出，带着温柔的笑容。

　　“秀锦，好久不见。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