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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秋月夜(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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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顺着剑锋而下,被反照月色的剑光映得清清楚楚。从马上翻下的人悄无声息地躺在他身侧,而马匹未曾受惊,温顺立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姬无眠将沾着血迹的利刃收入鞘中,翻身上马,就是被他斩落马下的人的马。可谓是又收人又收财,蝗虫过境,片叶不留。
他调转马头,一丝余光也没递给谢音希,冰冷刺骨又冷漠无情。
也是在见证了姬无眠对其他人的态度后,她才更证实心中猜想,这人对自己果真是有所不同的。但这份不同究竟为何而来,她尚无头绪。
今晚的主要目的是将“昭”的身份显露人前,将谛听的存在大喇喇展现在众人面前。
她要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能力,才能震慑众人。
谢音希轻叹,将心中浊气一口气排出。
她抽出身后的弓箭,利用绝佳的听力和方位感打到数只猎物,但大多数都是鸡鸭鹅兔子之类的温顺之物。但据她所知,牧云熙的猎场绝不止这些动物。
谢音希蹙眉思索,往动物声响较少的地方去。
果不其然,才找上第一处,就听见猛兽的嚎叫。
听这中气十足、威猛霸气的叫声,往前走去,皎皎月光下,头顶王字的白虎警惕守在树丛旁。它四肢后缩,肌肉绷紧,呼气声极重,是明显的攻击姿态。
顺着白虎的视线看过去,一道月白色身影捂着手臂,紧握刀剑,呈防御姿态立在原地。
是牧卓君。
当今太子,在长公主做东的夜猎中身受重伤,传出去,对牧云熙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谢音希只稍加思索一番,就下了决定。
她找了处视野宽阔,又能看见一人一虎对峙的紧张场面。搭上弓箭,拉满弓弦,她瞄准白虎的额头,只待时机便可一击毙命。
但她眸光一凝,注意到白虎腹部的隆起和它表面进攻实则寻找机会撤退的动作,还是心软了。
她稍微偏了准头,一只利箭狠狠扎进白虎身前一寸,完美与之错过。这一箭,不只惊到了本就想要撤退的白虎,也让受伤的牧卓君警惕起来。
一人一虎都对突如其来的第三者有所忌惮,纷纷退出战场。
谢音希这才松了口气,从刚刚情急之下找的枝丫上跳下。
这是平时状态下的她不敢设想的事,如今用了折损寿命的阴邪法子倒是可以做到了。
也算是值得。
照之前的办法,谢音希在第二天清早,总算是打到两头麋鹿,外加一头老虎。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
在众人或惊疑或忌惮的神色里,谢音希泰然自若,不为外界打扰。
但这副假面终究在牧卓君一群人提着奄奄一息的白虎缓步走来时,有所波动。
牧卓君的眼神似有若无地从她身上划过,这样明目张胆地试探,令谢音希不适,你的她皱起眉头。
见她不悦,牧卓君识趣收回目光,对在场明显对这白虎好奇的人说:“这只母虎还有半个月左右就要生了,到时候宰了它,再把幼崽给诸位赏玩。”
在场的公子哥里,有些对奇珍异兽颇有心得,对白虎幼崽很是期待。不得不说,太子这一招,也算是正大光明拉进与未来潜力股的距离,更让牧云熙无话可说。
“说来,也得感谢之前放过这白虎的人,若不是他故意留它一命,我也不会察觉此事。”牧卓君话锋一转,竟扯到谢音希身上了。
本就属意太子的人自然不会让他的话落在地上,纷纷上前奉承。
谢音希抖掉身上因被窥伺而产生的恶寒,对此默不作声,冷眼旁观。
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是牧云熙这边,但与他不同的是,这边多是想借用牧云熙势力或其背后势力,明里暗里有联姻之意的人。
谢音希见牧云熙游刃有余地避开机锋,躲过多重催婚,还反过来催了催他们的架势,会心一笑。
当然,她这边也躲不过有人想来凑近乎。
“在下曾有幸得谛听相助,今日见到阁主你,实在荣幸。”说话的是礼部侍郎三公子。
说来也巧,这位三公子上有一文一武格外优秀的兄长,下有一京都小霸王之称的纨绔弟弟,他这个文武不及兄长,纨绔不过弟弟的三公子倒是处境十分尴尬,在家里多是透明人的存在。
不过,就她收集的情报而谈,这人只是在韬光养晦,是太子一党的智囊类人物。
“昭”是个沉默寡言、孤高自傲的天才型人设,为贴合人设,谢音希默不作声,只目光清冷,盯着他,似乎在思索。
想了半晌,又放弃了,对他会以相同的礼数,就算完了。
但对面之人显然不是一个多有眼色之人,又或者说,显然是一个脸皮极厚之人。
他自顾自说下去:“统领大人对您也是同样的好奇,不知大人您是否赏脸一会?”
姬无眠是皇帝留给太子的,这一件事整个官场的人都知道。太子一党对谛听,果然有所图谋。
谢音希神色寂寂,一双眼就这么静静盯着他看,看得人不自在极了,才说:“我愿不愿意,有那么重要吗?”
不管她同不同意,去见太子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阁主是明白人。”三公子闻言轻笑,“请吧。”
谢音希跟着他离开人群,横穿小路,来到马棚。
姬无眠站在一匹熟悉的马前,这木然的模样,眼熟的毛色,笔挺的站姿,就是昨晚姬无眠雁过拔毛留下的那匹马。
三公子将人领来后,就自己退下了。
马棚只余昭和姬无眠两人。
但没有人先开口,姬无眠从马棚里拿出些马草,正一把一把喂着。而谢音希则在这些马中试图找到自己的马。
等到姬无眠的马一点也不愿意吃之后,他才慢悠悠放下马草。
“阁主大人,是否属意于除太子外的其他皇子?”
姬无眠直截了当,切入正题。如此毫不犹豫不拖泥带水地展露,逼得她愣了愣。
片刻后,她压低声音,冷冷回:“没。”
姬无眠点头,像是在知会她自己知晓了。
然后,又是长久的寂静。
这一番操作打得谢音希有些措手不及,但又觉得挺像他能干出来的无厘头事。
活像个被迫打工交差的。
或许,也只是为了拖住她。
谢音希眸光一闪,有什么从脑海内一闪而过。
但姬无眠又一次发生搅乱了她的思绪:“阁主大人,有些眼熟。”
那双眸色极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眼里满是狐疑。又像面镜子,映出她现在的模样。
“若是大人真见过我,想必便不是眼熟,而是一眼就能认出。”谢音希指着自己脸上一片通红的胎记,自嘲道。
只是姬无眠将视线投在她露出的脸上,重点放在她那双眼睛上,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只信鸽从远处飞来,直直降落在姬无眠肩上,乖巧收翅,将绑着信桶的脚抬起,其他部分都团起,活像一团毛球。
姬无眠抬起修长的手,并不急着将信取下,而是先从头到脚摸了便鸽子毛茸茸的羽毛,眼睛也没从她身上移开。
不知为何,谢音希觉得有些发热。
她强迫自己压下躁意,不甘示弱盯着姬无眠唯一漏出来的眼睛。
两个面具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姬无眠摸够了,才不急不缓拿下信笺,其上写:“西市突发混乱,伤亡惨重。”
而谢音希这边,妙染做好伪装,驾马寻来,语气很急:“主上,西市据点被炸了!我们的人,无一生还。”
这些话如同当头一棒,敲得她直愣愣地,有些缓不过神来。
许多熟人的脸从眼前划过,最后如碎片般消散。
她的心还是不够硬。
这条路终究还是太坎坷。
她知道自己会暴露,可她才刚出面,甚至还来不及安排属下撤离,就有人迫不及待除去他们。
是谁?
牧云熙?还是,其他人?
谢音希不愿意怀疑自己心中的明主。她害怕真是她,不愿意怀疑她,又怕中了别人挑拨离间的奸计。
她应当是极为体面地与姬无眠告别,翻身上了妙染的马。
药效快到了。
每次服完这药后,她都会昏迷一段时间,根本没有能力善后。若是幕后之人连这点都算到了,其心机城府,隐藏程度都让人生畏。
她终究还是怀疑上了牧云熙,这个她好像一直没有看透的长公主殿下。
怒急攻心,谢音希口吐鲜血,藏在面具后,滴落在她黑色的衣裳上。
暗色不断涌进她的脑海里眼眸中,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妙染说:“去查,长公主之子。”
说完,她便跌入无尽黑暗中。
在这里,她来到老家的画舫上。
这是她和牧云熙第一次见面。那年,牧云熙收复北城,是民间人口中的巾帼英雄。
谢音希自然也是仰慕她的。
听说长公主要在画舫上会面各世家,她难得冲父亲请求,带上自己。
她钦佩长公主的胸襟,仰慕于她不输男子的见识与气概。
听她说,女子自是不输男子,男的干得,女的自然也可以时,更是以为自己寻到知己。
在这样的世道下,找到一个敢于反抗世俗的知己,多么难得啊!
于是她毫不犹豫献出自己的真心,为她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可她忘了,皇权,终究还是会压死人的。
江晚是,林娘子是,斯家人是,她,又怎么会例外呢?
不过是高位者翻云覆雨时,随手利用的旗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