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声昭昭》榴煦

10、秋月夜(十)

　　京都谢府内，谢卫立于主坐前，姿态恭敬，直身作揖。

　　“太子殿下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谢卫身后立着许多人，多是东宫官员，呈包围趋势，隐隐有逼迫之势。

　　高位上坐着一面目俊郎的男子，身着月白长衫，头戴冠玉，单从外表上看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之姿。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与没有锋芒的外表相反，他行为乖戾，喜怒无常，可偏偏身居高位，无人敢惹。实在不是父母严重好女婿的人选。

　　近些日子城里多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太子仰慕谢姑娘已久，感其善举，特意斥资为她修建庙宇。

　　谢卫对太子来访的目的有所猜测，但现在也只是按兵不动。

　　牧卓君漫不经心转动手中茶盏，满满一杯茶，一口未动，只是把玩。就好像拿捏住蝼蚁命脉，却又不急着杀死，反而满心逗趣观看它死前挣扎。

　　他像没听到谢卫开口，饶有兴致把玩茶盏，直到兴趣丧失，这才放下茶盏，掀起眼皮，含笑道：“本宫来此，是想谢大人为吾牵线。”

　　闻及此，谢卫心下一跳，面色不改，只暗中加重拉袖子的力度，恭敬道：“殿下，老夫对此不甚了解，想来是帮不上你什么。”

　　“恰恰相反，谢大人是唯一能办成此事的人。”

　　掺着金线的鞋履走下台面，靠近谢卫。一双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扶起。

　　牧卓君凑近谢卫耳边，低声道：“谢大人的爱女，本宫甚是喜爱，唯恐唐突佳人，不敢冒昧打扰，只好劳烦谢大人帮忙。”

　　他眯起眼，是笑的模样，可惜眼里全无笑意只有冰冷和玩味。

　　“整个谢家和一个女子，谢大人肯定知道怎么选，更划算吧？”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谢卫垂眸思索，而他身后太子的人则纷纷收起兵刃，传出整齐划一的刀剑入鞘声。

　　另一边，谢音希住处。

　　继前些日子为女子发声被采纳后，济善堂又收了一批新人。

　　谢音希收了一批女学生，自己带着女童和想要识字的妇人，分班进行教学。

　　“夫子夫子，我学了字，有什么用啊？”放了学，谢音希被一个双丫髻小丫头拦住去路。

　　这小姑娘很秀气，一张白皙的小脸上有一双漂亮的圆眼，会说话似的，让人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她记得这个小姑娘，是隔壁教书先生的幼女，不知为何不自己开蒙，反而送到她这里，好像叫黄芷嫣。

　　想起小姑娘的名字，谢音希半蹲下身与之平视，认真对她说：“那你兄长他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小丫头仔细想了想，试探道：“考功名？爹爹常说，要阿兄他们考进士！”

　　“但是能考取功名的人那是万中取一，可遇而不可求，但是男孩只要家中有余钱，基本上会被送去开蒙，这有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小丫头今年六岁，小小的脑袋里想不出来这么复杂的问题。

　　见此憨态，谢音希粲然一笑，清丽如芙蓉的脸上绽出的笑容一下子吸引住有些颜控的小丫头。

　　“那是因为，我们学的以后都有可能会用到。比如说，我们芷嫣喜欢漂亮的花，但又不知道这些花是什么，怎么养，哪里有。这些都可以在书上找到。”

　　“芙蓉花！”小丫头指着谢音希头上的绒花，开心地笑。

　　“是啊。这是芙蓉花，那芙蓉花还有什么样子，你又怎样才能种出来。如果没有人教你，是不是就可以从书上找呢？”

　　谢音希轻轻抚摸黄芷嫣柔软细腻的头发，耐心细致地引导她。

　　“是！那我要学很多字，才能知道很多花！”小丫头恍然大悟，用力点头，两个小揪揪也因点头而前后摇摆，可爱极了。

　　“芷嫣真乖。回家去吧！你娘该等急了。”

　　顺着门口望去，谢音希看见着鹅黄色衣衫的温柔女子提着盖着花布的篮子，望着她们，温柔笑着。

　　小丫头也看见自己的母亲，忙和谢音希告别，然后蹬着小短腿噗嗤噗嗤走向妇人，两人手牵手一起离开。

　　妙染从谢音希身后靠近，察觉到她的失神，并不打扰，只是陪她一起站着。

　　半晌，谢音希好似回过神来，突然出声：“我有点想我娘了。”

　　娘亲虽有她和兄长两个孩子，但她和兄长并不亲近。只因兄长一直被祖父祖母抚养，娘亲对这件事根本没有话语权。后来，她出生了，娘亲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她身上。

　　娘亲很温柔，好似没有脾气。唯一一次看她发脾气是在祖父母又一次打算将她的孩子接走时，她据理力争，展现了她从来没有显露过的锋芒。

　　那时，她看着娘亲引经据典，说得祖母没有半点反手之力时，突然觉得，一直抗拒的读书识字好像是有意义的。

　　但她很快就回神了。

　　她一向不让自己陷入思想上的困境。

　　“长公主找你。”妙染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昨晚，她就已经看到这份暗信了，自是知道长公主找她所为何事。

　　果不其然，刚进入前厅，就看到牧云熙一身正红骑装，高束的马尾上除了金冠便是凤头钗，英姿飒爽。她在腰间别一把短剑，身边两个侍女一个拿着弓，一个拿着箭筒。

　　整装待发。

　　她看见谢音希还是一副灰白色装束，眉头轻蹙，颇有些嫌弃。

　　这位大人物，一时兴起，打算去夜猎，然后叫上了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想想都让人大跌眼镜。

　　“我送来的骑装，怎么不换上？”牧云熙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为此大发脾气。

　　“刚下学，还没来得及。”谢音希径直走向茶壶，自顾自倒了杯茶润润喉，这才回道。

　　“刚刚忘了说，我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皇弟适才来找我，让我带上他一起。”牧云熙也没管谢音希的失礼，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才继续，“他来了，就有很多人也要一起来。”

　　“好好一场夜猎，成了戏台子。”牧云熙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惋惜，但面色全然相反，反而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为了我？”谢音希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继续润喉，对此事并不在意。

　　“应该不只，但主要肯定是因为你。”

　　“那我不就更不应该去了。”

　　“对啊。谢音希不能去，但昭可以去。”牧云熙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盏重重放下，眉目间满是郑重。

　　在场的人除了谢音希之外的人神色或多或少都有变化。唯独她，面色不改，继续喝水润喉。

　　昭，是谛听的明面掌权人，也算是谢音希的另一重身份，若是明面上表现出和长公主有私交，那可就不是单单一场夜猎那么简单了。

　　“你打算开始动手了？”

　　谢音希将喝了半盏的茶放回桌面上，好似随口问道。

　　“差不多。”

　　谢音希对此没有太大的感想，这一天来的或早或晚，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毕竟从做了那个决定后，这边是她难以逃脱的宿命。

　　于是，西区闹市处，一身穿玄黑骑装的女子带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罩于闹市街道处横穿，驾马而过。

　　她显露的上半张脸上有一处明显的遮盖住大半张脸的红色胎记，遮住她原本的五官，只留下阴郁之感。

　　这是易装之后的谢音希，她刚刚服了药，现在身体强度比没服药时好了不止一倍，只不过等药效过去，她就得躺好几天了。

　　她与长公主分道而行，最后在城郊皇家猎场碰头。

　　她到的不算早，猎场里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仔细一看，也是熟人。

　　那黑衣，那面具，那长剑，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这才发现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两人的装束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现在两人处于不认识的状态，他们之间没有招呼，而谢音希也没和任何人互动，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到长公主身边做个木桩。

　　牧云熙按照往常的规矩，和众人客套几句，再拉上牧卓君也来说几句，这场夜猎也正式拉开帷幕。

　　大家看到长公主身边有生面孔也没有多好奇，反而理解得很，毕竟牧云熙热衷于搜刮各处善武的女子早已不是秘密，在场的人看到谢音希也自动将其列为长公主身边新得宠的侍卫。

　　直到牧云熙特意介绍她是谛听主——昭，现场才窸窸窣窣响起议论声。但大多数是不相信，不相信谛听主是个姑娘，也不相信长公主与谛听有私交。

　　毕竟，谛听可是有许多人的秘密。

　　这也是为什么总有权贵想要掌握谛听的原因。

　　听到场上人的质疑，牧云熙和谢音希都没有反应，权当没听见，见日色西沉，便不多加耽搁，正式奔向猎场。

　　谢音希刚和长公主分开没多久，就有人跟上她，拉满弓打算瞄准她。

　　她耳朵很好，没过一会，就听到□□碰撞声、马儿嘶鸣声和马蹄踩上土地并狂奔的声音。

　　有人替她解决了身后的人。

　　她勒马停住转身，撞进一双盛满月光的黑眸。

　　是姬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