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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诗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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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碎雨不断,滴落在窗沿下嗒嗒作响。
季知节扶着下巴在窗前沉思,想的入神。
从李嵘的茶室离开前看到的那一沓字稿,上面的诗句赫然入目,那分明是她身为谢共秋时所作的诗句,为什么如今会私藏在李朝的摄政王手中?
这不免令人匪夷所思,谢共秋生前寂寂无名,难不成死后竟名扬天下了?
她转头望向身侧正在整理衣橱的念梧,忍不住小心发问:
“念梧,你……听说过谢共秋吗?”
念梧眼神亮了亮,“谢诗神!这谁人不知啊,奴婢虽然没有机会拜读谢诗神的诗作,可也是听说过此人的诗书被京都一些世家贵族争先品读传颂呢。”
谢诗神!?
......
不知为何,听到后世的人这样称呼他,她怎么感觉那么的……羞耻呢。
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季知节总结就是:谢共秋凄惨潦倒了一生,反而死后开始名垂青柳了,如今以后世者的身份得知了这件事,真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不过如今最大的收获,便是摄政王李嵘原来是自己的崇拜者!那以后在他面前不得横着走。
想着想着便发出了渗人的笑声,念梧则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只觉得自家小姐的头疾怕是没好全。
翌日清晨,卯时未到,季知节便自己整理好衣衫,到书房里开始用功。
其实有谢共秋的记忆,她在这个年纪的女子中,已经算是学富五车了。可由于前世的生活习惯也在影响着如今的身体,因此天微微亮,便习惯性地早起看书。
府上的人都以为自家小姐为了进国子监可真够拼的,毕竟家里的公子文武样样出众,她不甘落于人后也有道理。
清晨的碧和园,覆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露水将外头的桌椅都氤氲了个透。
她最近在读这个朝代的名门大儒写下的著作,思想和文风都比顺朝要更加开放和富有活力。
隐约三个时辰过去了,听荷小声踏入书房传话道:
“小姐,摄政王殿下身边的侍卫遣来马车,让您如约去听学。”
“还有……还有萧世子也派人传话,约小姐您去游湖。您去哪个?”
这还用选吗?谁官大选谁,萧世子再大能大的过摄政王吗?
“去听学。”
听荷:“是。”
说完,听荷便匆匆去收拾听学要用的纸砚笔墨,虽然摄政王那儿应该什么也不缺。
这次夫人还特意吩咐她们二人,务必一刻不离地紧跟小姐,不可离开视线半秒,因此她与念梧都打起来十二分精神。
毕竟传闻中的摄政王心狠手辣,十二岁时弑君,二十岁坐到摄政王的位置,如今执掌李朝五年,势力盘根错节,无人可撼。
收拾好后,季知节便上了李嵘派来的马车,今日她穿了件素兰色长裙,款式不像大多姑娘家的衣裙繁复精美,而是几点绣纹点缀,简单利落。
乌黑的长发简单半束,配以素白色绸带,英气十足。
看到京云站在马前,热情地打招呼,“京兄早啊!”
京云第二次见季知节,也开始暴露自来熟的本性了,笑着回应她,“我家殿下可盼着您呢。”
盼着她?盼她什么?她当京云在打趣她了。
马车内宽敞无比,虽然不是李嵘日常乘坐的那辆,但也比大部分富贵人家的要奢华不少。
她内心裹藏着不安,李嵘给她一种能将人看透,却不戳破,而是在背后操控着全局,将人玩弄鼓掌的既视感。
随着一身“吁~”的声响,马车缓缓停了。
茶室清香依旧,但今日李嵘并未坐于茶案前烹茶,而是在更里面的一方书桌前端坐着,手执书卷,十分专注。
他竟也穿了一身素蓝色长袍,颜色要更深重些,这样乍一看,还挺软像位温润如玉的教书先生,倒是让人忘却了他以往威严摄人的模样。
不过,季知节想到一句话,“圣人面容,魔鬼心肠”,说的就是眼前这人吧。
“殿下!”季知节稍稍行了个礼。
李嵘并未看她,只轻轻抬眉,“嗯,坐吧。”
然后将桌上的第一本书卷拿起来。
《千字文》
倒背如流…….
四书五经?
倒背如流……
《古文观止》?
季知节的回答还是:倒背如流。
李嵘一本接一本的书卷摊开,季知节便一本接一本的回绝。李嵘倒也真的信她说的话。
“殿下就这样信了我?不考考?”
“没必要”,他将桌上的书卷统统移开,继而拿出朝中不少官员写的策论出来。
这个她倒是没再说什么了,李嵘瞧她不吭声,脸上的凝重终是消散了些,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教书”。
没错,真的是教书,季知节一直觉得李嵘要收她为徒是有别的用途,或是想拉拢将军府的势力,或是想打探将军府的立场。她好来个见招拆招。
可现在看来,压根没招呀!
季知节眼眸瞥向桌旁那一沓字稿,“殿下,我们不妨来聊聊谢共秋?”
要让一个人快速对自己卸下防备心,就要先从他感兴趣的地方聊。
李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拿起那沓字稿,“你认得他?”李嵘抬眉,以一种在回忆老友般的口吻说道。
“大诗神啊,臣女自然认得,只是臣女对这位诗神却并无多少仰慕之意。”季知节将话题平铺直叙地展开。
她说的也是实话,谢共秋的一生太凄惨,切身实际地走完那样的一生,是真的会对那段时光本能地感到厌弃。
“臣女不否认谢共秋的才华,可他不过就是一个被时代遗弃了的可怜人。后世的光照不到他贫瘠的坟土上。”
李嵘听到这样的话,拿着纸张的手指不由得发紧,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这样的角度去评价一个已经被世人肯定了的才子,着实新鲜。
凡是读过谢共秋诗句的人,要么是赞叹,要么是羡慕,纷纷觉得能成为这样一位惊艳绝伦的才子,是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
却从未有人想过,后世的赞叹,确实如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所说,连一句都没有入到谢共秋的耳朵里。他的一生,就是在抑郁不得志中蹉跎下去的。
李嵘看向这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眼神中多了几分异样,而这一点,也被季知节巧妙地捕捉到。
她从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幻中,解读出了一些信息。
李嵘欣赏谢共秋,并且也赞同她的话,人是同类相吸的,一个人若是开始欣赏另外一个人,很大概率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
这可算是今天不小的收获……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胜!她先前在李嵘跟前受到的挫败,此刻信心被重拾回了一点。
案上香炉中插着的香线即将燃尽,落下的香灰又重新掉入香炉中,如此反复。
李嵘沉默了半响,幽幽道:“看来你诗书懂的不少,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季知节飞快地问道,因为她有预感会发生些什么。
“可惜国子监不考核诗书这一项,所以仅你知道的这些,恐怕还不足以应付国子监的考试。”李嵘勾唇似笑非笑。
季知节睁圆了双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
她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果然,李嵘就不会对她安好心,让她轻而易举地进国子监。
季府位高权重,众矢之的,她身为唯一的嫡女,今后命运都在世人的眼中盯着。
李嵘抬手将桌上的书卷整理到一边,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继续了。
“时辰到了,你该走了。”他漫不经心地开始赶人了。
季知节无端想出口恶气。
她伸手朝对方耳畔上方探去,李嵘同时反应极快地转头欲抬起胳膊将她的手推开,然而此时,季知节的手里竟像变戏法般凭空变出一只蝴蝶,在他眼前扇动着翅膀飞了一圈,继而飞远。
前世她混迹市井,无意间也学来一些变戏法的本事。
待李嵘反应过来,却看到对面的季知节正用手肘撑着脑袋,一脸看好戏般盯着他。
“原来殿下,害怕与人近距离接触呀。”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若再不走,本王便差人将你架出去了。”他面色阴沉得可怕,压低的声线,带着一丝怒气。
“那如此的话,臣女明日再来。”她嬉笑着以师生之礼拜别了李嵘,茶室又归入到以往的寂静当中。
京风悄然从暗处出来,不待李嵘下令,他便照常将季知节方才用过的茶碗收走。
李嵘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过用过的东西。
可京风很好奇,这间茶室从未有除他们以外的其他人来过,连萧家人都未曾踏入,何况他刚才在暗处看的分明,这季姑娘戏耍了殿下,可殿下竟也没有真的责怪她。
这还是他们那手握生杀大权,说一不二的殿下吗?
就他在收拾茶碗的间隙,忍不住问道:
“殿下,您若是不喜欢季姑娘,大可随便找间私塾见她,为何要在茶室?属下担心旁人搅扰了您的清净。”
“何况,这季姑娘也太不懂礼数了,竟然……”
李嵘没说话,京风以为自己刚刚的话逾越了,不敢再言,将茶碗收好后便从茶室隐蔽处的一方小门退了出去。
李嵘待季知节走后,又烹了一壶茶,
“本王看她的礼数,倒是周全得很……”
说完,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笑,眼中却乍显锋利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