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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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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摔倒时发出的闷响显然引起了一些耳朵尖的侍卫的注意。领班停下脚步,奇怪地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韶玉竖起耳朵,不自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察觉到被她压在身下的连霁动了动,她连忙捂住连霁的嘴,示意他噤声。
不多时,另一队侍卫的脚步声也逐渐变得清晰,最后停在相距不到一丈的高墙外。
难不成方才从墙上跃下的时候,有人看到了?韶玉侧耳倾听,没发现身下连霁逐渐升温的脸颊和悄然偏移开又转回来的眼神。
“原来是你们啊,真是吓了我一跳,以为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看你是值班值得耳鸣了,能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们从尽头过来,什么鬼影都没见到。”
“那我就放心了。”
短暂地交流完,两位领班各自领着手下的人背身离开。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韶玉才长吁出一口气,自觉安全了。收回捂着连霁嘴巴的手掌,她翻身跪坐在一旁,冲着手撑着地直起上半身的韶玉弯眸一笑,轻声道:“连霁,好久不见。”
连霁愣住,不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他定定看着韶玉,眼神明亮,高兴地应和:“嗯,好久不见!”然后小小声地喊她的名字:“……韶玉。”
三年不见的距离感在这一句互相的“好久不见”中消弭。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十几步外是一座小池塘。
连霁引着韶玉的手来到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借着月色,他坐在韶玉身旁,握着韶玉的手,坚持要看她的右手手背。果不其然,手背擦破了皮,高高肿起,淤青紫红处甚至沁出了血丝。
连霁的心揪成一团。他抬眼问韶玉:“是不是很疼?”
“一点都不疼。”韶玉答得漫不经心,等见连霁眉心微微蹙起,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她才不怎么情愿地改口:“……只有一点点疼。一点点。”
连霁起身:“我让雁白去拿药。”
“我不能逗留太久,必须赶在中秋晚宴结束前回去。”韶玉拽着连霁的衣袖,逼他重新坐下:“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
连霁神色为难,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韶玉噗嗤一笑,再度去拉连霁的袖子。这回他终于坐了下来。
生怕连霁再兴起去拿药的念头,韶玉扯着袖子,试图将受伤的右手藏进袖中,嘴上也漫无边际地和连霁聊起天来。
连霁瞥一眼她的动作,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眉眼无奈地看她一眼,终究还是放过了韶玉的手,顺着韶玉的意,开始陪她说话。
“我来之前,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觉,所以出来池塘边闲坐……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这里发呆而已。”
“发呆想什么?”
“池塘里的鲤鱼好像肥了,日子过得真快,怎么就中秋了,也在想宫里没有清静山幽静,我除了夜深人静时的片刻时光,几乎听不到半点蝉声。”
听连霁提到“清静山”三个字,韶玉呼吸一窒。她情不自禁地偏头去看连霁,发现他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韶玉看不见自己这时候是什么表情,只见到连霁愣了一愣,紧接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避开她的视线,垂眸去看池塘里游到近处的鲤鱼,轻声同她开玩笑:“你真厉害,我一个时辰前才兴起来到这处,刚好被你找到了。”
韶玉捡起两颗地上的碎石头,慢悠悠地往池塘里扔:“其实我也是撞运气。说实话,刚才前有狼后有虎的,我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抓到,然后被送回宴席间了。”
连霁嗅到了空气中的淡淡酒味:“你喝酒了?”
韶玉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她点头承认,坦白自己粗浅的计划:“总要做好被人发现的准备嘛……我想着,若是在找到你之前被人发现了,我就原地一倒,装作自己喝多酒不清醒,迷迷糊糊跑到了其他地方。”
“辛苦你了,那么努力地来见我。”连霁笑开,眼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
月光如水,两人工作一处,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
韶玉在连霁身边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她想起了他们在夜晚划着船将黑猫送去黎安县,想起了她带他去沁蓉县她小时候常待的瓦市,当然也想起了那个雨夜黏湿的血和昏迷时耳畔隐隐传来的他的声音。
韶玉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后来那座洞窟里的石像全被人搬下山了?”
连霁怔住:“……那可惜了。”
韶玉轻声又问:“守皇陵的这三年,会不会很孤单?”
“还好吧。和以前一样。”说完后,他顿了顿,补充:“……和去清静山之前一样。”
的确,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即便是今晚这样的中秋晚宴,所有人都聚在一处欢庆佳节,他却一个人躲在这么个偏僻地方,百无聊赖地看住池塘里的鲤鱼发呆。
而过了今晚,他更是要被重新送回清静山上,去过世人期望他过的人生。
想到这或许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韶玉的心情就无可抑制地变得低落。她低低道:“是我害的你背负罪名,去皇陵待了三年……对不起,以及,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一句迟到了三年多的道歉和道谢。
在皇宫的另一头,中秋晚宴似是到了结尾。寂静中,烟花冷不丁地升空而起,在夜幕中绽开,打破了此处的静谧。
绚丽的光影打在连霁的面容上,明明灭灭,向来澄澈的眼眸此时却变得晦涩幽深。
“不要愧疚,韶玉。”他说着,避开韶玉的伤处,牵住了韶玉的手。韶玉能感受到他的手是温热的,也是有力的。
仿佛有什么力量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了她的体内。韶玉后背忽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眼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连霁定定注视着韶玉:“意思就是,那一晚杀了他的不是你,而是我。真正杀了郑朗的,是我补上的第二刀。”见韶玉的脸色猝然变得苍白,连霁不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扯了扯嘴角,他继续说:“所以,韶玉,我确实犯了杀戒——他们没有惩罚错人。”
杀人?连霁会杀人?真正杀了郑朗的不是她,而是连霁?
不,是他们俩共同杀了郑朗。
韶玉浑身冰冷。她从未如此觉得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连霁的人生中——罪恶被分摊,她却半点不觉得轻松,这可是连霁!他即便不高高坐在佛台之上,也不该被她拉下凡间手染鲜血……
错了,真的错了。
一种更深的愧意涌上心头,压得韶玉几乎喘不上气来,逼得她眼眶酸涩,胸口更是一阵闷闷的绞痛。这种感情太复杂沉重了,韶玉无力应对。
人生第一次,韶玉迫切地想逃走了。
“砰——”
烟花声将韶玉出走的灵魂震了回来。她慌忙起身,不敢看连霁一眼,磕磕绊绊地与他道别:“再、再不回去,他们要找过来了。我……我得走了!”
连霁说:“我送你出去。”
韶玉被他送到宫殿门口,便坚决不让他再多送一步。她眼神躲避:“来时怎么走的我都记得。”
连霁看出她的逃避,唇角抿成一条线,表情不由有些苦闷了。
在韶玉转身准备离开之际,他终于忍不住再次拽住了韶玉的手,闷闷地问她:“豫梁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找你,韶玉?”
韶玉脑袋晕晕的:“……你不是马上要回去清静山了么?”
连霁坚持道:“告诉我,韶玉。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你。”
韶玉犹豫片刻,咬牙说了个地点。
连霁这才松了手。
韶玉神情恍惚地走出一段距离后,又猛然刹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跑回来,将手腕上的念珠摘下,塞到连霁手中。低着头说完一句“物归原主”,她不再逗留,这回是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连霁摩挲着犹带着韶玉体温的念珠,叹了口气。
目送韶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身对默默出现在他身后的雁白说:“岑家表兄今日应该也来参加中秋晚宴了吧?雁白,你去替我请他来,我有话想要对他说。”
雁白躬身应是,然后提着灯去了席间,将连霁的话转达给岑稚。
不多时,岑稚就来到了连霁的住处。
他问:“三皇子深夜找我来,是有什么要事?”
连霁并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岑表兄可记得我三年前写给你的那封信?”在岑稚探寻的目光中,他说:“我想知道那名叫绿珠与阿莺的两位女子后来是否到了豫梁,如何又在何处。”
岑稚犹豫:“您确定想知道?”
连霁的心沉了下去,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说:“我确定。”
岑稚只好把自己查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连霁。说完后,见连霁紧皱眉头,良久不说话,岑稚试探着问:“您为何会在意这两名女子的下落?”
连霁回过神来,满是歉意地看着岑稚:“对不起,岑表兄,我不能说。”
当初他去了一趟江陵府,到底发生什么了?岑稚心中好奇,但并不是咄咄逼人之人,因而连霁不愿意说,他也不勉强。
连霁又请求道:“岑表兄,这件事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吗?”
岑稚点头:“当然可以。”
连霁这才放松下来,亲自将岑稚送出门。
岑稚重新回到宴席上时,中秋晚宴已经到了尾声。圣上和皇后率先离去,朝中的大人们也带着自家的女眷做上马车归家。岑稚出来时,正好看到了裴浥和韶玉两人。裴浥率先上马车,然后半探出身子,拉着韶玉的手上去。他冷着脸,看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岑稚的目光落在了韶玉青紫带伤的手背上。直到车帘落下,挡住了裴浥和韶玉的身影,他才转身上了自家马车。他想:有机会要去江陵府逛逛,那里可真是块宝地,怎么关于江陵府的人和事都充满疑窦、趣味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