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玉》渔淼

45、重逢

　　中秋节当晚，韶玉随着裴浥进宫。
　　这一日进宫来参加中秋晚宴的女眷不少。男客女客分席而坐，与裴浥分开后，韶玉被一名宫女引着来到一处席位上坐下。裴浥刚入朝为官，虽然科举考得不错，但品阶只有从七品，因而韶玉这时座位并不靠前，身边几位年轻姑娘家中的父兄也多只是七八品的官员。
　　不过，坐得后面反而正方便韶玉今晚的行动。她表面平淡，其实心中却很满意。

　　严嘉茵当然也来了。和韶玉不同，她的座位靠前，转身见到韶玉后，她面上一喜，很快让身边的侍女过来给韶玉递话：“韶玉姑娘，我们姑娘说她那边视野好，想邀您过去同坐。宴会不会太早结束，你们坐在一处，有个伴总比您孤身一人来得好。”
　　韶玉拒接了。她对侍女说：“前头都是贵人们坐的地方，一整晚坐下来，我难免拘谨，万一谁要问起什么问题，我答不上来，怕是东西也要一点吃不下了。我现今坐的位置不错，至少我坐得安生，看看热闹足够了。”
　　侍女回去答复后，严嘉茵明显嘴角耷拉了下去，神情失落。但是设身处地替韶玉想一想，她也觉得韶玉的考虑没错，因而只能灰心放弃。

　　待严嘉茵转过头去，韶玉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线，眉间微微蹙起。
　　她并不讨厌严嘉茵，可是知道严夫人曾试图买凶杀害绿珠阿莺后，她再看到严嘉茵，心里难免有些别扭。而且，想到岑稚对她的警告，韶玉自然更加不愿意和严嘉茵走得太近。她还打算在豫梁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并不想得罪岑稚。

　　身旁有人凑过来攀谈：“你和严姑娘玩得很好？”语气中不乏试探。
　　韶玉无意在此结交好友，只含糊道：“算是见过几次面。”
　　那人倒也识趣，看出韶玉的敷衍后，笑了笑，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没过多久，圣上带着后宫女眷到来，晚宴正式开始。宫女和内侍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美食佳肴端在各桌上。紧接着，最前方的空地上，豫梁最负盛名的戏班子上场，为所有人唱上了一曲好戏。
　　韶玉吃了没两口菜，就端起酒杯开始饮酒。她并不擅长饮酒，但想到今晚的计划，还是皱着眉头喝了好几杯。幸好她皮肤白，又是喝酒上脸的类型，于是等戏班子唱完几首曲子离场后，她的两颊已经起了淡淡的粉。
　　她闻了闻袖子，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自己已是一身的酒味了。到了这程度，等会儿说自己喝醉了也有人信的吧？想着自己上次在严府喝酒喝得胃疼，韶玉到底还是放弃了再喝几杯的打算。

　　戏班子离开后，相扑手上来了。
　　比起婉约的戏曲，相扑明显更符合圣上的喜好。见两名身材壮硕的相扑手咬牙切齿地扭打在一起，圣上甚至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来举臂高呼：“好！好！有赏！有赏！”
　　两名相扑手听到此话，情绪更加激动，手上的动作越发重。精彩的角斗引得宾客席上惊呼喝彩不断，不少官员学着圣上的模样起身喝彩：“真是厉害！”
　　终于，其中一名相扑手奋力一扑，将另一人压在身下，比赛分出了胜负。

　　果然是能在御前角斗的高手，一番扭打近两刻钟后，两位相扑手居然都没有出血，坏了佳节的好气氛，实在是有分寸。
　　韶玉将视线收回，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的环境，斟酌着想：她该如何摆脱身后几名侍女的注视，悄悄溜出去？

　　机会很快出现了。
　　相扑手离开后，这会儿空地上表演的是猴戏。不知是灯光太亮人太多的原因，还是玩猴者与两只小猴子并不十分熟悉的缘故，那两只翻完跟头的猴子忽然挣脱了玩猴者手中的牵引绳，三下两下蹦跳着朝前座的席位上跃去了！
　　前排坐的可都是贵人！这下好了，两只猴子将人吓得连忙推开，随着皇后带着怒意的“快把这两只猴子捉走”的急呼，内侍宫女们急忙听命前去抓猴。
　　混乱之际，韶玉趁着所有人没注意到自己的空档，迅速起身离去。

　　不，并不是所有人没有注意到。
　　等两只猴子被捉走，季长松重新坐下，本想撞撞裴浥的肩膀与他说两句玩笑话，等看清他有些闷闷不乐的表情，顿时忘了原本要说的话，贴心问道：“怎么了，是不习惯今日的饭菜么？”他说着点头：“确实，都有些冷了，味道总不如热的好。”
　　裴浥目送着韶玉消失在黑暗中后，才低头继续抿了口酒水。
　　酒是好酒，喝起来却有点苦。他放下酒杯，低声道：“是不怎么习惯。”

　　离开宴席是第一步，如何找到连霁是第二步。
　　皇宫太大，韶玉哪里知道连霁住在哪个院落呀？即便知道他院落的名字，她也不知道这院子会在宫中哪个角落。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莽撞地冲进宫中来和他见面？
　　韶玉觉得好笑。
　　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努力平缓因跑动而跳得过快的心跳，心中却并没有升起半分怯意。黑暗中，她眼眸明亮坚定，下定决心：不管了，先找着吧！若是被巡逻发现，她就立刻装作醉酒迷路了。

　　可皇宫真的太大了。
　　韶玉从来没来过这里，找人也没有方向。她只好一边记住来时的方向，一边去摸右手手腕那串又被她戴上的念珠，口中念念有词：“若你真的有灵，就请保佑我找到你真的主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她摸着念珠，看着眼前的岔路，犹豫：“左边还是右边？”
　　选不好，只好再度摩挲了下手腕上的念珠，凭着直觉选了右侧的路。

　　右侧的路幽深漫长，韶玉走了四五百步远还没走出头。更不妙的是，道路前方竟然出现了新的一队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她立即旋身想要退回原来的岔路口，没想到走出几步后，又从这一头也听到了说话的人声！
　　两个方向都来人了！
　　韶玉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她恨恨地轻拍了下念珠，心中暗骂：不争气的东西！这是将她引上绝路了！

　　难道真要现在就开始装醉，然后被巡逻的侍卫带回宴上？
　　韶玉觉得不甘心。正好身旁有课树，她不管不顾，干脆咬牙爬上树，然后踩着树枝踮起脚尖爬上了足有她两三人高的高墙。
　　脚下的瓦片发出轻微的一声响，韶玉蹲在墙上，本想低头去看墙另一头下面是否有树可以帮她落地，结果猝不及防对上了一人向上看来的目光。
　　墙下有人！
　　韶玉险些惊叫出声，但是等看清那人的模样，惊呼声又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被人追赶和紧张感一瞬间消失不见，继而涌上心头的，是一种迟到了三年的汹涌感情。
　　心跳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一下重过一下，一下响过一下。
　　怎么会那么响？震得她的耳膜都开始疼了。

　　手腕上的被念珠贴着的皮肤似乎也跟着灼热了起来。
　　圆月下，韶玉看着下方同样怔住的连霁，慢半拍地想：……埋怨早了。原来这念珠真的有用。

　　三年过去，连霁变了很多。
　　他身子抽条，个子高了许多，人似乎也瘦了点。韶玉记得清静山里的连霁，他那时候很爱笑，脾气温和，说话不紧不慢，她还在心中给了取了个活菩萨的外号，觉得他性格太软，出门一会儿没看住就要被扒手投钱、被小贩讹诈，需要她好好保护。
　　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是他在保护她。

　　韶玉看着眼前的连霁，有太多话想说，却哽在喉中，说不出一个字。
　　比起三年前，他其实长得更好看了，摆脱了青涩，多了几分英气。变化最大的是气质——他现在好像不爱笑了，眉眼压低，眼神淡淡，默不作声的时候，安静得让人想到雪山顶端终年不化的白雪，也让人想到天边触摸不到的一朵白云。
　　韶玉忽而有些退却——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三年前他认识的那个连霁吗？

　　巡逻侍卫的脚步声逼近，韶玉心绪繁杂，进退不前时，却见怔怔站在原地的连霁也认出了她。那让她萌生退意的距离感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蹲在墙头的韶玉，露出了既高兴又担忧的表情，快步走到了高墙下。
　　“韶、韶玉……？”他喉头动了动，很快也听到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于是急得连忙张开双臂，压低声音催促：“来人了，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他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连霁。韶玉注视着他，没察觉到自己露出了笑。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她今晚本就是为他而来的。
　　韶玉跳了下去。
　　连霁稳稳地接住了她。但墙太高，猛然接住一个从高处跃下的人，他还是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向后倒去。他和三年前一样楞，抱着韶玉的腰，意识到自己要倒地的时候还在想，地上铺的是鹅卵石，摔上去疼，他说好要接住韶玉，便要说到做到，不能让她磕到任何地方。
　　后背很快砸到地上，果然生疼，但是后脑勺却触到了女孩柔软的掌心。
　　直到听到韶玉的闷哼，连霁才反应过来，韶玉在两人倒地的瞬间一手护住了他的脖颈，一手垫在了他的脑袋下。

　　中秋的月亮果然比其他时候更大更圆。
　　连霁抱着韶玉，不知怎么想到了“圆满”这个词。后背被鹅卵石砸得剧痛，但这痛却让他高兴，因为这意味着现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与韶玉时隔三年再度重逢的这一天，连霁在疼痛和喜悦中，再度清晰感受到了热烈活着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可爱的小情侣！